那人的目光中痛苦一闪而过,他怔怔的望着姬元许久,才哑着声音道:“你真的再也不愿见我?”
“当然!”姬元无比肯定的道,目光中闪着些愤怒的因子,与那人的同床共枕将是他这一生最大的耻辱。
“好。”那人轻轻一声,终于转身而去。
……
“王兄,齐豹、北宫喜、公子朝、褚师圃叛乱了!”慌忙从都城逃到边境的姬元一把拉住那人的手道。
边境的风沙将那人的脸磨得有些刚毅,只是心肠依旧是那么软,甚至有过之而不及,他心疼这个长途跋涉落魄而来的王弟,一举带着手下的众人帮他安定好住宅,将所有最好的东西给了他,可是边境哪有好吃的,不过是飞禽走兽,当时的姬元却以为他是故意记仇,从未真心相托,直到那人死去。他突地明白他失去了什么,他失去了这世间上唯一一个会无条件对他好的人……
那样单纯纯真,他几句话就骗到手的人,一个眼神就以性命相博帮他平定内乱的人再也不会有了。那时,他才惶恐,他心里才渐渐涌出些奇怪的感情,再也不是原先的怨恨和不满,可是他迟来的一腔爱恋,再也无人去诉说.
北宫府
“他重病的都快死了,现今竟然好了?!”下朝后的北宫结恶狠狠的咬着牙道。
“大人,您放心,这与我们计划无碍,我们只要照常进行即可,现在太子已经给别人留下不愿娶公主的印象,若是公主出事,我们即可将罪责怪于卫国,到时齐国发兵就师出有名,您也可以顺理成章以平定战乱,登上王位!”朝堂上的那个使者笑道。
北宫结望了望他,阴沉的双眸也染上些邪笑。
成婚之日,蒯聩被押着穿上了喜服、登上了卫宫。他阴沉着脸,看着宫殿上高坐的姬元,刚要破口大骂,这几日被姬元派到他身边一直寸步不离不苟言笑的近侍不知在他背后点了什么穴,他立刻哑言,一张一合的嘴巴,想要高声阻止这一切,可是出口却没一点声音,整个宫殿上仍然一片喜气洋洋。
蒯聩心灰意冷,目露哀戚,在身后近侍施加的压力下跪倒在了地上,他怔怔的随着身后的一只手,拜了天地,拜了父王。
酒席上,那个近侍将他的穴道解开,他却突地什么都不想说了,只能任由着那些欢喜的朝臣一杯杯敬着自己的酒,不一会,他就头晕眼花,身形摇晃,南北不分。
“把他送回房间吧。”姬元道,目光中有一道极快的精光闪过。
“诺。”那个近侍的声音颇冷。
东宫殿中,太子新夫头盖鲜红方帕,珠光亮丽的容颜下已是一片泪水,她怔怔的坐在床榻上,膝上的一只手握的极紧,仿佛掩藏些什么东西。
终于,那一直紧闭的门支吾一声响,伴随着还有几个人的声音:“太子,您小心点。”
那几个人将太子放到了桌前,瞟了一眼屋中幽暗灯光下那抹倩丽的人影,就讳莫如深的相视一笑退了出去。
喜帕下,女子一直空洞的眼神变了变。
良辰美景,静谧无人,太子一直趴在桌上,仿佛已经睡着般。而那女子一直坐在床榻上,从未掀开头帕看看那个她以后将要朝夕相处的夫君,也许她知道她看了也无用。
她膝上的手握的更紧了,终于眼睛一闭,两行清泪落地,她秀气的手展开,还未看清是什么,她就手一抬,送进嘴中。
女子的眉头皱了起来,双手紧按腹中的绞痛,嘴角流下殷红的血迹,原本昏暗的视线也开始在她眼前摇晃,她扑通一声落在了地上,喜帕从她的头上落下,她因痛苦而眯起的双眸看到刚才那个喝醉的太子分明不是当日朝堂上那人,那人没有一丝醉意,迈步到了她的身边,唇角微微上扬些弧度,不知道在笑些什么,他仿佛还说了些什么,她却再也听不到了。
“来人啊,来人啊!”这便是刚才那男子所说。
当所有前殿的人闻声聚集到了太子东宫的时候,看到躺在地上的公主时,一下子只能惊呆在当场。
只有北宫结唇角上扬些弧度,面色极紧张的望着地下的人道:“怎么回事?!”
众人被震惊的无言,齐国使者一步一迈痛心疾首的走到那尸体面前,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目光中隐有泪水:“公主——!”
“太子呢?太子何在?!”北宫结立刻向四处望了望,一双鹰眼中满是忧心的低声对着那些朝中众人道,“太子便是不满公主,也万万不可毒害公主啊!”
群臣被他的话再次惊道,弥子瑕皱起了眉头,看着那地上的女子,又望了望四周,完全不见那人的人影。
“北宫结,分明是你毒害公主,意图挑拨卫齐两国关系!”突地,嘈乱的人群中一个人走了出来,指着北宫结道。
“你说什么?!”北宫结望着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人怒道,“我一直和齐国使者在一起,怎么可能毒害公主?!倒是太子,他早早退场,那日他与公主的间隙大家都有目共睹,现在太子又不知在何处,怕是极有可能畏罪潜逃!”
“好一番强词夺理。”姬元披上了一件白毛狐狸披风,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北宫结一怔,却也立刻反应过来,假装恭敬的道:“大王,齐国使者在此,您难道要包庇太子?”
“哼,太子醉酒,寡人让他在寡人宫中等待酒醒再前去东宫,以免冲撞了公主!”姬元冷着一张脸道。
北宫结面上僵了下,却是立刻道:“如此便是下官错怪了太子,可是齐国公主在卫国死去,我卫国一定要给齐国一个交代!”
“那是自然!”姬元道,顿了顿,“只是北宫大夫,朝中所有的臣子都在前殿饮酒,你去做了何事?”
北宫结怔住,刚才他与使者不过是前去查看情况了,只要东宫里面一有异样,他们就冲进去,到时候那女子死去,屋中只有太子,太子自是百口莫辩,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屋中根本没有太子,只有那女子的尸体。
可是他们怎忍失去如此良机,来不及多想就仍依计将所有罪责推到太子身上,加上一个畏罪潜逃。可是现今,太子是在大王宫中,他又改如何解释他离场之事?
姬元望着他微怔的面前,笑的有些嘲讽:“怎么这件事北宫大夫要想这么久?”
北宫结望着周围的疑虑目光,立刻回神强作镇定:“大王,使者水土不服,臣是去陪使者出去透透风的。”
“是这样吗?”姬元唇角鄙夷,将目光转向了仍然跪在地上悲痛的使者道:“使者,刚才北宫大夫有和您在一起吗?”
使者睁着泪眼抬头愤怒道:“自是没有,你们卫国一定要给我们齐国一个交代!”
北宫结震惊的望向那使者,那使者却没有看他,满眼愤恨与悲痛。
“北宫结,你毒害齐国公主,意图陷害太子,挑拨两国关系,该当何罪?!”姬元威严的声音十分有力。
“大王,我没有!这个使者说谎!”北宫结立刻道,然后一把拽住那使者的胳膊,低语道:“你搞什么?!”
使者却是甩开了北宫结的手,双眼仇恨的看着他:“北宫结,我齐国公主惨死,你定要付出代价!”
“你说什么?!”北宫结怒道,脸上青筋直冒,仿佛要爆裂般,“我们不是说好了,用假公主之死陷害太子,让齐国出师有名,我登基为王吗?!!”
周围响起抽气声,姬元面上冷笑的抽搐了下,那使者也怒道:“我齐国与卫国一直交好,怎会做如此不仁不义之事?!!”
北宫结双眼变得血红,双拳握的咯咯响,他望着四周异样的目光,再看向姬元唇角一直含着的笑容。蓦地,北宫结明白了:从他病重,到太子成婚,这一切都是他的计策!
“姬元!你根本不配为帝王!”北宫结愤怒的抽出腰间的佩剑,刺向与他不足一尺的人。弥子瑕心中一跳,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然行动,他一个跨步就挡在姬元的面前,锋利的剑刃就要刺穿他的胸膛,可是那剑却只是在他胸前停住,冰冷之意传到心间,却没有刺穿。
弥子瑕抬眼一看,四面八方的禁军已然到达,握着长剑刺入了北宫结身体的各处,北宫结瞪着血红的大眼,在姬元的面前倒了下来,姬元阴鹜的面上闪过一些解恨,他永远记得是那人的长剑刺向王兄的胸膛……
他冷淡的双眸望了一眼挡在他面前的弥子瑕,走了出来,对着那些禁军道:“将北宫结拖下去,五马分尸,凌迟处死,抛尸荒野!”
群臣惊惧,却没人敢说什么,纷纷低头看着那昨日还执掌朝中大权的人一夜就受此极刑。
只此一夜,蒯聩还在卫宫睡得香甜,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事情,姬元已经下令追拿所有北宫一族,不留任何活口!这一夜,城中灯火通明,百姓难寐,北宫府哭声震天。
25、朝政大变
弥子瑕怔怔的回到自己的府中,一坐即是天亮,他终于明白姬元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其实那么多的人都提醒过他,都看出姬元的雄心和算计,他早应该看出的,可是……情生智隔,一切都变得迟钝。
姬元根本无病,他推测到北宫结要反叛,他不过是将计就计,联合齐国,顺手推舟,除去这一心腹大患!
他想起姬元望着北宫结仇恨的目光,突地感到惧意,将来有一天,他会不会也会这般对自己?他知晓了自己的细作身份后,会不会将自己也五马分尸,抛尸荒野?
弥子瑕一夜未眠,整个朝廷上的人都一夜无眠,这一夜恐怕是有蒯聩睡得香甜。
卫宫
姬元看着床上睡得香甜的蒯聩,眉间的阴鹜消失,他目光柔和的望着蒯聩的面容低喃了一句:“王兄,寡人为你报仇了。”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姬元冷下了脸,又怕吵醒床榻上的人,亲自去开了门,门外站着刚才的使者,他恭敬的对姬元拱手行礼,道:“卫王,我回国后会如实禀明齐王这里的一切,愿齐卫像盟约中一样永世交好。”
姬元点了点头:“寡人应当多谢齐王。”
使者走了,姬元又回到了房中,借着幽暗的灯光,看着这些刚刚从北宫府中搜出的大堆奏章。
其实,在他重病期间,他早已派人去了齐国,暗示自己早已知道他们的计划,齐国自是一下子就倒戈,姬元干脆就上演一出反间计。
早朝,那个早已因得罪北宫结处死的祝鮀再次踏上了卫宫的白玉砖上,他花白的胡须不像以往那般苍老,一直微佝偻的背现今也挺直了腰杆,整个面容上有种老当益壮、仙风道骨的感觉。
“老臣参加大王!”祝鮀跪在殿中,对着那个人拱手。
“祝大夫快起来。”姬元道,面容甚是和善。
祝鮀重归朝廷,高坐上的姬元从案桌上堆得厚厚的竹简中抽出一个竹简,微拧着眉头不停的与众臣讨论着这些竹简上的内容,他谈吐气魄,不怒自威,针砭时事,一口气下来让群臣佩服不已,只能不停的点头。
自此,群臣皆知,他们的大王从不是沉沦男色,不过是韬光养晦,迷惑那乱臣贼子北宫氏,实际上早已与祝鮀联合,平日你一个做白脸不理朝政,一个做黑脸不停的劝谏大王,竟蒙蔽朝中大臣数年。
这一日的早朝是以往从来没有的煎熬和长久,直到晌午的时候,姬元看着还有一大推没有处理的公务仍然兴致高昂,而下座的臣子显然没有他那么好的精力,只是勉力支撑听着君王说着,姬元只得无奈的一句:“下朝,明日再论。”终于解脱了那些一直以来懈怠惯的臣子。
三三两两的人走出了宫殿,他却步履有些踌躇,他站在宫殿外,抬头望了望高空的晴空万里,目光中的阴霾久久挥之不散,他拉住了身旁公子朝的胳膊,公子朝疑惑的回头,弥子瑕将目光转向他:“朝,我想要知道大王所有的事。”
公子朝怔了下,目光一下子也变得深远。
在宫外的茶楼里,两杯清茶香气四溢,说书的先生激情昂扬的讲着历代的宫廷秘史,底下的人一脸入迷。
“朝,我听说当时四家叛乱也有你,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弥子瑕严肃的问道。想要了解一个人,就要知道曾经这个人做过什么事,与他相关的发生了什么事?
“说是四家叛乱,其实真正起主导作用的不过是齐豹和北宫喜两人,齐豹与北宫喜当时势力极强,两党相争,搞得朝堂乌烟瘴气,大王就想治一下他们,却一时用力过度,惹恼了齐豹,他发兵讨伐大王,北宫喜自是不甘落后,两人一起相争王位。我和褚师圃不过是殃及鱼池罢了,我当时心念南子,怕齐豹和北宫喜迁怒于她,于是只能随着他们一起反叛并趁机护她。”公子朝浅饮了面前的清茶,继续:
“后来的事你应该知道,卫王被逼至边境,齐豹和北宫喜争锋不下,他的王兄带着仅有的几千部下引开北宫喜的部队,卫王才有机会去找宋国援军,等到宋国援军到的时候,他的王兄已死。而这时的北宫喜的军队已经精疲力竭,于是与卫王约定协议,北宫一族重新归顺卫王,但卫王以后不准记仇于北宫一族,以后朝廷当中再莫提北宫叛乱之事。当时卫王还有另外三家要对付,若是将太多精力浪费在北宫军上,反而得不偿失,他不得已忍着丧兄之痛,答应了北宫喜的要求,与其联合,然后挥师北上平定内乱,我和褚师圃也就此归顺。”
弥子瑕深吸了一口气,清茶的雾气将他的面容也给晕染的有些模糊。
“其实,这么多年,大王一直想要惩办北宫一族,只是齐豹一党死去,朝堂中再也无人可以与北宫氏抗争,他处心积虑隐藏自己的实力,应该就是为了等今天这一机会吧。”公子朝叹道,目光也变得有些飘渺,一恍竟然这么多年过去了。
当年反叛的四人,现今竟已剩下他一人,是不是下一个就是他呢?
弥子瑕望向他,眸中仿佛有层雾般隔着:“朝,你觉得大王是什么样的人?”
“他?”公子朝闻言沉思,突地想起以往高中时候读《论语》时候,孔子对此人的又贬又褒,于是朗朗道:“无道(1)之君,却治理有方,知贤善用,朝中众臣皆是良臣。”
弥子瑕目光波荡,望着桌上已经冷却的茶良久,抬头再问道:“朝,你是怎么做到喜欢一个人,却只能远远地看着他的?”
公子朝一怔,半响出声:“我也不知道,我只能那样做罢了。”
好一个“只能”,道尽了情爱的所有无奈。
弥子瑕回到了府中,府中已是夜深,四静无人,他刚踏上房间,房间的灯盏就亮了,他一惊,本能的握住藏在衣服片中的鱼肠剑(2),那人却只是站在那儿,手中握着一卷绸绢。
弥子瑕有些烦心的皱起了眉头,从那人手中接过绸绢展开,熟悉的字是晋王亲笔所书,他迅速的一览下去,然后沉默。
那个一身黑衣的人开口:“弥大人,大王已经知道在卫国发生的所有事情。”他顿了顿,“大王想要你请辞回晋国。”
弥子瑕仍旧没有说话。
那黑衣人继续道:“弥大人,大王已经安排了一切,只等你回国,你这边的所有事物我们已经物色了新的人选,会全权交托与他。”
弥子瑕甚是疲劳,他连去猜测那人到底何意的想法都不愿去想,只能对着那个黑衣人道一句:“我知道了。”
“弥大人……?”黑衣人不明。
“你先回去,我过几天回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