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黑衣人一闪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屋中飘荡的纱幔,弥子瑕将绸绢放到烛火处,看着它们烧成灰烬,他才解了衣衫上床。
宫中,姬元依旧喜好男色,但明显他比以前收敛了许多,他勤于政事,关心百姓疾苦,在全国各地招贤纳用,一举击破以往卫国寒冰般的朝政。
而这时,卫国来了一位举足轻重的人,他极重周礼,为人谦逊,身旁弟子上百,正在卫国开课做讲,连卫国国君都亲自相迎,礼遇有加。
“表哥。”弥子瑕望着那从少年时就离开家乡游学的人,笑的和煦。
“表弟好气魄,不但在晋国仕高官,到了卫国仍然如此风光。”子路豪爽的拍了拍他的肩。
弥子瑕只是轻笑,那人眼中精光一闪,一只鹰爪般的手就直向弥子瑕的脖颈而来,弥子瑕赶忙一个侧身,擒住他的手。子路却是憨笑了一下,一脸无害,却倏地迅速手背向下,将弥子瑕的力道反冲回去,双腿并行,腰间用力,身影一闪,即到了弥子瑕的面前,再次出手擒住弥子瑕纤细的脖颈,全程一气呵成,无懈可击。
“表弟真是越来越退步了。”子路有些不满皱起粗犷的眉头,放下了手。
“是表哥进步了。”弥子瑕有些无奈的笑道,又问,“你们准备在这呆多久?”
“这要看先生的意思,不过我看先生这么多年辗转各国,郁郁不得志,还是回到卫国,应该是想要在此久呆,推行自己的仁政。”子路道。
弥子瑕点了点头,于是带子路在卫国各地名山名水游乐。
一日,孔丘和姬元讨论完政事后,弥子瑕就与子路在宫中边走边谈,谈笑晏晏,极其欢乐,两人从小关系就好,多年未见,自是想念深甚。子路为人爽朗,他对这个一直是家族骄傲的表弟也甚是亲密,时不时就会作为兄长鼓励的拍拍弥子瑕的肩。
本是他无意之举,却全被一人看见。蒯聩瞪着通红的眼,一下子从那人刚搭在弥子瑕肩上的手中将弥子瑕拽到自己身旁,心中翻滚着醋意对子路斥道:“你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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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孔子说姬元无道,不是我们平常理解的无道,是说他私生活没有规律,不调,混乱。
(2)鱼肠剑:很短很小的一种剑,因为经常用来放在鱼肚子里来刺杀君王而得名。
我把孔子的出场时间提前了几年,表打我~~~
26、大同
他上下瞟了那人,粗布衣衫,相貌平平,绝不可能是宫中之人。
子路望着面前的人,视线渐渐下移到蒯聩握住弥子瑕手腕的手上,剑眉不自觉的跳了一下,他来之前就曾听说弥子瑕现在在卫国极是受宠,只是却是因为以色侍君,卫人对他评论都极差。
“太子,这是臣兄长子路,他随着孔丘先生来到卫国。”弥子瑕挣脱了他的手,微离开他的身体道。
蒯聩态度一下子一百八十度好转,他上前走了一步陪笑道:“子路大哥,你长途来到卫国累不累?要不要去我宫中歇息下?要不要吃点东西?……”
弥子瑕的眼皮不自觉的抽搐了下,发现子路在自己和蒯聩身上来回怪异的目光,立刻打断了蒯聩的话,对着子路道:“表哥,这是太子。”
“拜见太子。”子路也是极守礼之人,虽是疑惑两人关系,却也是立刻拱手行礼道。
“子路大哥……”蒯聩两只眼睛泛着亮光,还想再讨好拉拢面前弥子瑕的兄长。
弥子瑕生怕他又说出什么令人怀疑或是不符他身份的话,于是抢先道:“太子,您还有两篇《盘庚》没有抄好对吧?”
蒯聩望到弥子瑕对他使的眼色,心中一下子如坚硬之物堵了般,是他自己请辞不愿当自己老师,却在这种情况下利用老师身份支开他。
他低头闷闷的道了一句:“好,我回去抄,我抄好后,你到我宫中给我讲解意思。”
弥子瑕点头,蒯聩哀怨的瞟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子瑕,我在沿途听说你很多不好的评论。”子路皱着眉头道。
弥子瑕怔了下,然后笑着反问子路:“表哥相信吗?”
“我自是不相信!”子路正气的道,“不过你以后也注意下自己的言行,便是入朝为官,也不宜与君王一家过于亲密。”
“表哥教训的是。”弥子瑕低头道。子路师从孔子,孔子重视儒礼,子路也受到感染,他若是知道自己现在这种情况,还不立即大义灭亲,为国除害?可是,他们所推崇的真的是为国家所想?
弥子瑕对孔子尊敬,但是其实并不认同他所推崇的,因为他熟知宫廷,也熟知各国之间争斗,孔子所推崇的德政,根本不可能实行,至少在当世是不可能的。
在当世,各国之间尔虞我诈,细作层出不穷,不择手段,为的就是国家的利益,若是你以德报怨,只怕不料几天,这个国家就灭了,连灭国,你还声称什么德政和平,那真是傻瓜一枚,活该灭国!
宋国历史上就有一个很傻很天真的君王,此人为春秋五霸之一,也是历史上最饱受争议的霸王,另一五霸之说并没有他,可见其实很多人并不认同他,封他为霸主,恐怕后人也被他的奇葩事迹雷倒。
此人就是宋襄公,年少时死活不肯继承王位,一定要让给自己的庶兄,为了躲避继承王位,他还逃到卫国去,几年不曾回国,直到他老爸宋桓公死前以一道不孝的旨意逼他回国,将王位禅让给他,才罢了。如此行径让其他手足相争的国家情何以堪?
他后来举行鹿上之盟,以霸主自居,让各国臣服,他也不想宋是小国,此举定会引起其他国家不满,他那个年少时死活要让王位的庶兄都比他聪明,出言劝道:“不如带上军队,以防有变?”
这货却说:“我既举办盟会,自然要相信各国,岂能带着军队过去,不守信用?”
结果,会盟时,就他一个国家没有带军队,然后被楚国的国君俘虏了……
这还是小事,人家楚国就是想要教训他一下,让他不要宵想霸主之位,就把他放回国了,可是他回国后,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出兵攻打楚国盟国郑国,郑国向楚国求救,楚国自然不遗余力,直接攻打宋国。
当时宋国群臣都劝宋襄公:“我们和楚国讲和了吧,不然楚国就会攻下宋国,我们攻下郑国也没用了。”
宋襄公却昂然拍胸:“我乃仁义之师,代天子以讨不臣,岂能退兵?”
于是宋楚开战,宋国前面有条大河,楚国要打宋国必须渡河,就是著名的泓水之战。楚军渡河,这时宋襄公哥哥又来劝他,他这哥哥对他还真不错:“楚国兵多,我国兵少,不如趁他们渡河灭了他们!”
宋襄公却连连摇头:“我军号称仁义之师,怎能在别人渡河的时候攻击被人,这不是小人行径吗?”
等到楚军渡完河,他哥哥赶忙又过来劝:“楚军立于滩头,阵型还未列好,此时出兵,定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结果宋襄公望着下面的楚军,竟然动了不忍之心,摇头道:“不行,不行,还是等他们列好队伍。”
大哥,作者都要无语了,楚军是来攻击你的呀,你不忍,人家打你们的时候可不会心软。结果自然宋国大败,宋襄公被箭受伤,一年后,不治身亡。
宋襄公一辈子追求的不过仁义二字,结果却落得如此下场,而他哥哥不做王位,真是可惜了,因为后世军书一说反登陆作战最佳战策就是歼敌于水面滩头,他哥哥真的很有先见之明,可是历史是没有如果的。
在春秋战国时,各国之间的争斗,不是仅仅孔子推崇的以仁治国就可以的,也不是恢复周礼就可以的,而是需要一个更强大的国家统一各国,行一国国度,才能治理天下,统一国家是第一步,而统一国家必定是有战争的,这又与孔子所推崇的学说违背。
不久,姬元大宴孔子师徒,坐席间,琴瑟鼓乐,觥筹交错,驻台上女子长袖善舞,好一副欢乐之景。
姬元饮下杯中烈酒,正自得其乐,翩翩然也,却望到孔子与一众门生皆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孔夫子,寡人进你一杯。”姬元倒了一杯酒高举着。
孔子赶忙拿起案上青铜酒杯,行了一个周礼,才对着姬元饮下。
“孔先生周游列国数年,可有何收获?”姬元问道。
“臣阅览名山胜水,看过各国民生、朝政。”孔子恭敬的拱手道。
“那先生觉得哪个国家治理的最好?”
“当属卫国。”孔子道,这些年无数次的险象迭生,无数次的被困,无数次的不得重用,他不得已还是回到了卫国。
姬元大笑了起来,又饮了几杯酒。
“孔夫子学术满天下,有弟子三千,不知对朝政有何想法?”姬元面色微红,心情愉悦的问着。
“臣以为当为政以德,礼施于民,德治于国。”
姬元点了点头。
“大王,现今天下四崩五裂,战乱纷飞,民不聊生,臣以为卫国若是想要强国,必先安民,行‘大同’世界。”
“何为‘大同’?”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一段一段的话从那老者的口中不间断的说出,他智慧的双眸散发着灿烂的光芒。
满座皆静,那些丝竹乐声也停了下来,默默的听着老者的言论,眼中不由的显现出向往之色。
“孔夫子当真名不虚传!”姬元甚是激动的站起来,“我卫国定有一天会在孔夫子的教导下实现大同!”
满席响起赞扬之声,弥子瑕眼中惊叹钦佩升起,天下若当真如此,百姓也能安居乐业,国家自当强盛。
公子朝随意的斜撑在案桌上,睁开醉意朦胧的眼瞟了下弥子瑕和周围的人,不咸不淡的话传来:“臣不以为然。”
满座皆惊,纷纷看向那发出声音的人。
公子朝站了起来,微微摇晃了下身子,提着酒盏,走到坐席中间,满口醉话的道:“大王、众臣子,不知你们听过一句话没?”他顿了顿,还未说自己先笑了起来,“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他望着不明的众臣,又自顾的在殿中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在孔子面前停住,也学着周礼向孔子行了一个礼,才朗朗道:“孔先生,在下一直很佩服您,但是若说是治国,这一段话未免太不切实际了。”
孔子面不改色:“敢问如何不切实际?”
公子朝道:“天下有好人,就会有坏人;有守礼之人,便也有僭越之人。怎可能人人都能做到孔夫子所说的?”
便是现在社会发展到如此高度,也没有做到孔子所言的,他倒真的想代两千多年后的人来问问孔圣人到底如何实现“大同”,为何当今社会发展的越快,反而民风越不如以前?
“大道之行,怎可一蹴而就?天下有学之士,我们教导之,再让贤者去教导更多的人,只要是天下的百姓,有教无类,一视同仁,总有一天大同会实现的。”
公子朝沉吟,满座人异样的目光,他仍是放浪不羁,刚要再问,姬元阻止的话就传来:“公子朝,你先退下吧。”
“诺。”公子朝讪讪的道。
27、孔子与公子朝
姬元举手示意,礼乐声又响,众人又饮酒作乐。
“孔夫子莫见怪,公子朝此人一向如此。”孔子身旁的人一个大臣谄笑道。
孔子:“老夫自不会和后辈见识。”
席散,公子朝喝的有些昏昏然,弥子瑕撑着他的身子,听着他满嘴的胡言。
“朝,你今天太鲁莽了。”弥子瑕一边扶着他,一边走向宫门,“他毕竟是大王现在宠信的人。”
“你不要担心我,他在卫国呆不长。”公子朝随意的挥手。
弥子瑕看着他如此随意的下着这般武断的话,只得摇头。因为从这几日大王对孔子的态度来看,应该是想要将孔子久留在卫国,委以重任。
他有时候真不知道公子朝是什么样的人,明明他有时候聪明绝顶,甚至可以说的上神机妙算,可是有时候他又像今天这般鲁莽的差点搞砸了大王宴请孔子宴会。
“子瑕,你真的不觉得他说的很不切实际吗?”公子朝眨巴下眼睛,回到刚才“刁难”孔子的问题。
在当代社会,虽然政府的福利是很好,但是要做到盗贼不作,户而不闭,这是在开玩笑嘛?他可不想一觉醒来,家里就被偷个底朝天。何况这里还是两千年前,他不得不觉得古人真是乐观,真是大大的乐观,而现代社会的人却是完全的想法,现在社会悲观的人太多,太多,我们看到一件坏事,就自以为的这是普遍现象。
古人喜欢报喜不报忧,今人却喜欢报忧不报喜,实在怪哉。
“其实我赞同你的观点。”弥子瑕对他的不依不饶,只得笑着回道。
“我就知道,好兄弟!”公子朝一下子兴高采烈地的重重的拍了下弥子瑕的肩。
隔了几天,公子朝从一开始对孔子的好奇和兴奋当中渐渐退去了兴趣,姬元整天忙着和孔子讨论怎么安邦定国的事。公子朝自得其乐,趁没人管,就更加肆无忌惮的出入南子闺中。
弥子瑕有时候想要劝他收敛点,可是看到他一直冷淡郁郁的目光突地变得闪亮,他就知道劝是没有用的,情爱蚀骨,若是能够自制,还如何称的上情爱?
“弥大人,不知您何时向大王请辞回国?”是夜,那个一身黑衣的人不知到底是如何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他的屋中。
他的房中何时成了什么人都可以进入?是不是该换了府中的奴仆?弥子瑕心里想道。
“大王,想要派什么人接替我?”弥子瑕坐到床榻上问道。
“属下也不知,只是大概听晋国细作来报,好像是赵氏一族里的。”
弥子瑕点头,道:“你回去吧,告诉大王子瑕已经熟悉卫国朝政,若是突然换人,恐怕卫王会起疑,那派来的人又得重新熟悉卫国,于晋国行事不利。”
“这……”黑衣人迟疑,然后道:“大人,您所想的事恐怕大王早已思虑过了,您还是快快回国吧。”
弥子瑕眼神闪过一抹复杂,竟有了一种不舍。
“当初是大王让我到卫国,现在子瑕无用,大王便是要弃之吗?”弥子瑕佯怒。
“大人?!”那黑衣人惊疑,赶忙道:“大人,臣来卫国的时候,观大王面色,不似要弃您之意。臣以为大王实是关心您所致,他不忍您在卫国受苦,所以大费周章的想要换您下来。”
“你回去吧。”弥子瑕却是道。
黑衣人蹙眉,跪下:“大人,您若不回,小人不好交差。”
“我办完卫国的事,就会回国。”弥子瑕坚定。
黑衣人抬头望了望面色坚决的男子,一声无奈的“诺”,人影飞出了窗外。
飞鸽传书到了晋国,姬午翻开那绸绢一看,盈着笑容的脸沉下,绸绢从他微松开的指尖飞出窗外,他望了望白雪皑皑的外面,目光垂下。
“大王,可要传情报回去?”那个传信的人感觉姬元面容有异,于是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