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
舒景乾叹了口气,“你这老氵壬鱼,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
舒景乾到底还是离开了。
他知道那老氵壬鱼的脾性,独断专权,说一不二,说要你走你就得走,说你要你留下你必须留下。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鲛人骨子里的王者之血作祟,反正,他很霸道就是了。
所以,舒景乾将刀刃抵在了脖子上,以死相逼,“你是要我活着离开,还是死了留下陪你。”
鲛人放他离开了,从此变成了一蹲望夫石。
他每天坐在岩石上,眺望着舒景乾来时的方向,那幽深的树林,娇艳的野花,熹微的阳光,交错着,铺成了一条虚虚实实的路。
四季流转,岁月变迁,那树叶绿了又黄,野花开了又落,路尚在,而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日子,一过就是两年。
两年,对寿长的鲛人来说,也许不过弹指一瞬间,起码曾经是这样。
可如今,他突然有点食不知味,度日如年。
等到熬来了又一个春天,他在粼粼碧水中打了个滚,然后百无聊赖的唱起了歌。
歌声悠远而动听,惹了河面上成片的鲤鱼翻滚腾跃。
他唱的很凄凉,很投入,很忘我,直到听着岸上传来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叱喝:“别唱了,难听死了。”
那声音里多了一丝成熟男性的低沉,却隐隐还透着一股子娇憨。
鲛人一个兴奋,险些呛死在水里。
他往岸上看去,只见一个相貌非凡,气质出众的男子,正拎了一坛子酒水,长身玉立在岸边,笑问道:“舒某自酿的酒水,取名浣春,鱼兄可要尝尝?”
“我不是鱼,”鲛人喉咙动了动,百感交集道:“我是鲛。”
“鲛兄。”舒景干笑了笑,冲鲛人伸出了手。
而鲛人就这他的力道,一跃上了岸。
两年不见,舒景干的眉眼张开了,多了一丝英气,个头也窜高了,身材颀长而挺拔。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只见他勾起了玉脂粉唇,笑问道:“鲛兄如何这般看着我?总不会是两年未见,一见面就想着上我吧?”
“我倒是想。”鲛人伸出手,想着抚摸一下舒景干的脑袋,却又及时打住了,伸手捞来了酒坛子,仰头喝了一口。
舒景乾脱掉鞋袜,将脚丫子浸到了水里,问道:“你这两年,都在做什么?”
“想你,盼你,等你。”鲛人回答。
舒景干笑了笑,“不错,嘴皮子功夫倒是见长了,也会说甜言蜜语了。”
鲛人放下了酒壶,将手覆在舒景干的手背上,问道:“你和心仪的姑娘,成亲了吗?”
“没有。”舒景乾拿脚丫子拨着水面,道:“你那两宿,给我留下心理阴影了,我似乎没法对着女人勃起了。”
鲛人一怔,悄悄攥紧了拳头。
只见舒景乾眯着眼睛看了过来,问道:“说真的,你是不是在我身上施加了什么妖法?”
鲛人摇摇头,“没有,我可以对着海神发誓。”
“是吗。”舒景乾苦笑了一下,“那一定就是我着魔了,病入膏肓了,不然怎么会整夜整夜的做梦,梦到和你纵欲呢。”
鲛人:……
舒景乾从胸前取出了一方帕子,打开之后,现出了一片黑亮黑亮,如同打过蜡的鳞片,问道:“这是你的吧?我七岁那年,你拿来给我疗伤用的。”
“嗯。”鲛人点点头,随手取走了鳞片。
“这是前不久,我从存放儿时的玩具箱子里翻出来的,也不知我当时明明失忆了,为何还将这鳞片存放了下来。十五岁那年,我离家出走,明明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却偏偏要来河边,想来,也是有什么驱使着我吧。”
鲛人攥住他的手,微微有些用力。
舒景乾抽回了手,道:“我今天来,是想着彻底做个了断的。”
鲛人面上一僵,还不等开口,只听舒景乾说:“我不想再画地为牢,自我折磨了。你或者死了,了却我一桩心事,或者来到陆上,陪我一起生活。”
鲛人愣了一下,只听舒景乾继续道:“你不是说自己没有族人了,那么你跟着我,我给你一个家好不好?”
第33章
后来的日子,舒景乾忙着酿酒,而鲛人忙着修炼。
他们隔三差五的会见上一面,说点男人间的情话,做点情人间会做的事情。
一壶酒,一碟子茶点,和一个惬意的午后。
这样的日子过得甚为平和,直到有一天,鲛人即将修出双腿,而舒景乾却病倒了。
他这病来势汹汹,初时只是通体无力,后来面色苍白,再后来咳了血,然后病怏怏地卧了床。
舒铭澜陆陆续续请来了花城,乃至整个大燕最好的大夫,瞧过了都说:“病入肺腑,继而周转全身,乃是病入膏肓之症,无药可救。”
刚刚害病的时候,舒景乾还坚持着去看鲛人,只是由三五天变成了十来天,然后变成了一个月,两个月,直至很久都没有出现。
鲛人也曾试着拿自己的血和鳞片混着药草给舒景乾服用,可纵使他扒光了全身的鳞片,也没能遏制他的病情恶化。
鲛人血虽能入药,但总归不是万能的。
他知道人类脆弱,可没想到会如此的不堪。
这好日子才刚刚开始,转眼便要结束了。
也许,正是应了海巫所说,他这辈子爱上一个人,便注定了是一场劫。
他可以躲,可他不想躲。正如他可以不爱,却选择了爱一样。
催动着体内的鲛珠,鲛人忍受着分筋错骨之痛,硬生生地逼迫自己提前修出了双腿,然后又忍着刺骨之痛,一脚一个血印的上了岸。
这种形态维持不了多久,等着失效的时候,他将再也无法变成人形。
咬着牙,带着一身的伤痛,鲛人在没有学会拿腿走路的情况下,一瘸一拐,踉踉跄跄地出了山,打晕了一个路人,换上了他的衣裳,然后打听着去到了天泉坊。
酒坊里的人听他自称是一位游医,有药到病除,起死回生的本事,赶紧将他迎进门,带着去到了舒景干的卧房。
那时,舒景乾已经被病魔糟蹋的不成样子,形如枯槁,骨瘦如柴,面色憔悴的躺在那里,一动未动。
鲛人忍着上前拥抱他的冲动,回身对家仆道:“你们先出去吧,我瞧病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边打搅。”
“是。”众人赶紧退下了,关门之时,只听一个小丫鬟说:“好俊的郎中。”
鲛人抚上了舒景干的额头,粗糙的手掌带着冰冷的磨砺,让昏迷里的人有些难受。
“鲛——”舒景乾喃喃了一声。
“我在这里。”鲛人攥住了他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会活着,会长命百岁,会儿孙满堂。”
舒景乾合着眼,并未搭腔。
“如果我死了——”鲛人深吸了一口气,道:“会幻作云,化成雨。所以未来的每一个阴雨天,我都会来看你。这一次,我不要你忘了我,我不能活在你的世界里,起码,要永远留在你的心里。你看,我就是那样霸道而自私。”
他说着,朝胸口狠狠地拍了一掌,然后张开嘴,吐出了鲛珠。
他捧着血粼粼的鲛珠道:“你总说我这老畜生不懂爱,可什么是爱,非得用你的死,来逼我证明吗?”说着,运转所剩无几的灵气,将鲛珠逼入了舒景干的体内。
“小胖子,这一次,你可是信我了?”鲛人捧着舒景干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
泪滴从眼角滑落,转瞬结成了珠子,落地之时,发出了一阵“泠泠”声响。
鲛人离开的时候,因为脚掌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几次扑倒在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手臂上全是擦伤。
他已经没有办法让伤口愈合,甚至连维持人形都很难。因为长时间离开水,他的皮肤已经干裂,隐隐有了渗血的倾向。
他一个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鲛人王子,几时这么狼狈过。
跌跌撞撞,连滚带爬,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到河边的,一头扎进水里时,只觉得已经痛麻,毫无知觉了。
而后来,舒景乾拜那“游医”的灵丹所救,终于醒了过来,鲛珠运行五脏,清热排毒,使他的身子慢慢好了起来,恢复了原有的气色,甚至看起来比先头还要好。
下榻的时候,他在地上捡起了一颗珍珠,通体圆润,个头虽小,却很是罕见。
原本以为是哪个丫头不慎遗失的,舒景乾随手收了起来,放在了案头的匣子里。
他没有再见到鲛人。
那片水面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仿佛,那鲛人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他大病一场,做的一场梦而已。
只有身上裹着的鲛绡,告诉他,临溪曾经存在过。
本王回到桃花客栈时,只见燕玖正躺在树下的摇椅上,闭着眼睛打盹。
他睫毛又长又密,阳光洒在他白皙的脸上,投下了两片扇形的阴影。
大约是睡得不太安稳,他睫毛轻颤了几下,然后翻了个身。
本王趁他落地之前,赶紧将他接在了怀里,然后脱了件外衣,给他搭在了身上。
他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带着几分惺忪的睡意,问道:“皇叔今日去哪了?午饭可是吃了?”
“我在附近随处逛了逛。”本王说着,将他拦腰抱了起来,道:“困的话,还是回屋睡吧,当心着凉。”
“嗯。”他懒洋洋的靠在本王怀里,道:“春困秋乏,朕这几日,可是懒出毛病来了。”
“是够懒的。”本王笑了笑,抱着那软绵绵的小猪上了楼,然后推开他的房门,将人放到了床上。
他打了个哈欠,道:“左右风光也看尽了,不如明日,我们就回京吧。”
本王一愣,“这么快?”
“嗯。虽说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可朕始终还挂念着宫中的事物,玩也玩不安心。特别是这两日,朕的眼皮直跳,总觉得要出事。”
“会有什么事?”本王给他扯来被子,道:“朝中有那么一群老臣镇着,谁敢造作。”
“话是这样说——”他揉了揉眼皮,道:“可朕的心里总不踏实。昨夜里还做梦,梦到你被人推下了悬崖,让朕一顿好找。”
本王揉揉他的脑袋,道:“别胡思乱想了,没听说过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像我这种大女干大恶之徒,死不了的。”
他眉眼一弯,笑了起来,“皇叔所言极是。”
本王咳嗽了一声,道:“臣只是随便说说,皇上也知道,我这人其实忠厚老实,恪守本分,是个再好不能的人。”
他照旧是笑,“朕知道。”
“小东西。”本王捏了捏他的脸,自觉行为僭越,赶紧收回了手,道:“皇上,恕臣有个请求,想着在花城多留两天。”
他摸了摸脸,问道:“为什么?”
“实不相瞒,”本王欠了欠身子,“臣在花城结识了一位朋友,看他遇到了烦心事,想着施把手,帮他一帮。”
“莫不是舒景乾?”
“正是。”
燕玖倒是无所谓,摆摆手道:“朋友有事,帮一帮倒也无妨,只是别耽搁太久。”
本王急忙行礼,“微臣谢过皇上。”
“得了,在宫外就别多礼了。”他往被窝里拱了拱,道:“你去吩咐厨子,朕晚上想吃桃花糕,还有松子玉米炒饭。”
“是。”本王退出了房间,下楼交代了厨子之后,便骑了匹快马,去到了酒泉坊。
皇上既然着急回京,那本王也不好太拖沓,此事,还是早了早好吧。
去到了酒泉坊,只见舒景乾正披头散发地坐下夕阳下,呆呆地看着天边的流云。
原本年少轻狂的脸上,蓄了两团化不开的愁云,看着有些颓废。
本王走到石阶前,挨着他坐下了,问道:“怎么,在想临溪?”
他愣了一下,“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本王不好说窥伺了他的过去,还顺带着看了几场活春宫,只得打着哈哈道:“是你酒后,告诉我的。”
“看来那晚,我真是醉的不轻。”他摇摇头,“多有失态,还请岳兄见谅。”
“不妨事。”本王道:“我这次来,是想着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你的。”
“帮?”他苦笑了一下,“怎么帮?”
本王取走了他攥在手里的鲛人鳞片,道:“如若他死了,本王爱莫能助,可如若他还活着,本王倒可以试试,能不能把他找回来。”
不待他说话,本王又道:“当然,亲兄弟没算账,你我虽相谈甚欢,私交甚笃,可本王是个实在人,我既然帮了你,你就得给我好处。”
“好。”他将手搭在了本王的肩上,眼底有些热,“只要你能把他找回来,我舒景乾所拥有的东西,全部都可以给你。”
本王摇摇头,道:“我没那么贪心,我只要——你的味觉。”
第34章
本王去了一趟神社,将鳞片交给了地母元君。
她因为掌阴阳,滋万物,而被称作大地之母。加上位高权重,列为四御,所以众仙界也好,人界也罢,所有人见了她,都会称她一声“厚土娘娘”。
不过,这元君并没有拿身份压我,反倒是拉着我的手,亲切地话起了家常,“天璇啊,地上可还待得习惯啊,有没有娶媳妇啊,最近玉帝没有再寻你的不是吧。哎,要我说啊,那老不死的,就是没事找事,断袖而已嘛,多大的事啊。你看人间,但凡有点身份的,几个男人不断袖啊,面上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脸,背地里什么男宠啊,禁脔啊,养了一屋子呢。哎我跟你说啊,楚国的皇帝楚泓你知道吧,他就是个断袖,人家多实诚啊,直接立了个男人做皇后,呵呵呵,玉帝他可真是少见多怪,要我说,咱们仙界,还赶不上人界开通……”1
本王不知她是憋了多久,没找着人聊天了,她这晌见了我,就跟见了至亲至信的人似的,拉着我的手,眉飞色舞的,恨不得把这些年遇上的事,全部倒出来,一件一件说给我听。
其实本王当神仙的时候,总共和她见了不过两次面,那两次还只是打了个照面,并未有过深入的交谈。
当初玉帝设宴的时候,她一身白衣,诸尘不染,往那里一坐,当真是一派高贵冷艳,睥睨众生女神范儿。因为容貌秀美,风姿绰约,席上,不知惹了多少仙家,偷偷看了她一眼,再一眼。
可本王却没料到,这元君似乎天上一套,地上一套,摆完了谱,装完了样儿,立马化身多嘴婆子,嘀嘀咕咕个没完。
本王几次想着插话,都被她打断了,只能耐着性子,听她调侃完了五湖四海的君王之后,又来调侃我——
“其实,陵光神君长得确实不错,那风度,放眼整个仙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吧,也难怪你放着仙娥不要,非得跟他断袖了。不过啊,这些也只是我道听途说,根本不知道你们俩究竟闹出了什么事,以至于玉帝大动肝火的,把你整到了下界。天璇啊,你倒是跟我说说吧。”
本王有些汗颜,摆摆手道:“即是丑事,还是不说了吧。”
“丑事啊?”她非但不知收敛,反倒是兴奋地刨问起来了,“怎么个丑事法,你该不会是对陵光神君,那个,这个了吧——”说着,拿臂肘顶了顶我,丝毫没有身为大地之母该有的庄重,反倒是一脸的猥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