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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戟 下+番外篇——by酥油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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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枕流不敢怠慢,不顾男女有别,抓起胡秋水的手臂缠在自己的后颈上,半搂半拖地带着她往外走。

被踢翻的年轻人很快爬起来,正要冲上去,眼前却出现了一根树枝,在颈项上轻轻划过。

他杀过不少人。

尤其是近几年,见过的血比喝过的水还要多。

可是,这是他头一次看到血从自己的身体里喷溅出来,如喷泉一般,他抬起手,想要按住伤口,很快力不从心地倒下。

“阿楚!”

长云子和两个年轻人的眼睛一红,下手越发狠辣起来。

“恕我直言,长云子并不是狙杀高邈和贺孤峰的恰当人选。”天将斟了两杯茶。

一杯茶被一只白皙的手接过去,握在手中,人却笑而不语。

天将道:“长云子是长生子的师弟,长生子生前是瞿康云的挚友。现在的瞿康云正与沈正和打得火热。你派他去杀沈正和的得意门生,不怕他临阵变卦吗?”

“你知道长生子死前最恨的人是谁吗?”

“阿裘?他被阿裘所杀。”他见对方摇头,立刻道,“你。人人都知道,他刺杀你,反被你打败。”

方横斜道:“他要杀我,我自然要对付他。长生子年事虽高,却还没有昏聩到是非不分的地步。”

天将想了想道:“难道是瞿康云?”

方横斜轻叹一声:“他为瞿康云出生入死,瞿康云却要置他于死地。”

天将皱眉道:“纵是如此,俞夫人死在唐驰洲手中,他若是知道,只怕顷刻就要调转枪头。”

方横斜摇头道:“不错。但前提是,他要知道。”

此时的天将和方横斜都不知道高邈与慕枕流已然会合,慕枕流也猜出了长云子的身份,甚至还说出了真相,只是后来局势瞬息万变,长生子被贺孤峰的剑意盯住,稍有差池就是人头落地,自然不敢问,甚至不敢想,于是,事情的方向还是随着方横斜预想的那样发展了下去。

天将道:“他能不能杀了受伤的贺孤峰?”

方横斜摇头道:“不能。”

天将沉下脸。

方横斜道:“他虽然不能杀他,却能重创他。”

天将道:“阿裘已然重创他了。”

“可惜,伤得还不够重。”

“多重才算重?”在天将看来,以贺孤峰的武功,除非方横斜、谢非是这样的高手出马,不然别说伤到贺孤峰,连让他多喘两口气都是极难的。阿裘能伤他,出了不要命之外,还靠着运气。他事后勘察过阿裘与贺孤峰决战的地方,贺孤峰分神了。像贺孤峰这样已臻化境的高手,分神自然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一而不可再。

“重到千岁爷毫无顾忌的出手。”

天将脸色一变道:“千岁爷?你要拉拢千岁爷?以我们目前的实力,根本不需要千岁爷相助。”

方横斜道:“就算万事俱备,我也想将变数压至最低。”

天将对方横斜的话将信将疑:“你说沈正和和贺孤峰是变数,我承认,不过千岁爷,他一向是皇帝的走狗,根本不是变数,而是定数。”

方横斜笑了笑道:“不,他是。他是最大的变数。”

天将道:“难道一开始,阿裘并非用来对付贺孤峰和霍决,而是对付千岁爷的?”

方横斜默然。兵无常形,水无常势,因势利导,方能立于不败。

第五十三章:千岁

天将见方横斜沉默,皱眉道:“难道我说错了?”

方横斜道:“一开始,阿裘是用来对付我的。”

天将愣住。

纵然是景迟座下四将之一,他也有太多不知道的事。比如,他知道方横斜和景迟合作,却不知他们合作的缘由。比如,他知道景迟所求为何,却不知方横斜有何图谋。又比如,他跟着方横斜来到西南,却不知为何而来。

他心中有太多的疑惑,可方横斜和景迟不说,他就无从得知。

方横斜和景迟都藏得太深,深到最亲信的人看不透。

“我……”

天将还想说什么,却被方横斜打断了:“茶已经喝完了。”

天将提起茶壶想再倒一杯,却发现壶中无水。

方横斜笑着站起来,从茶寮中探出头去:“雨停了,风正向东北吹。”

天将看着湿漉漉的地,皱了皱眉:“地太滑,又要耽误行程了。”

方横斜道:“被耽误的不止我们。”

天将看着朝东北飘去的云,恍然道:“高邈和贺孤峰也会遇到一场大雨。”

方横斜道:“或许,还有慕枕流、唐驰洲和师兄。”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轻,天将将他的声音在脑海中重新过了一遍,才意识到他刚刚说的是什么,脸色顿时一变,身体不自觉地戒备起来,倒退了一步。

方横斜侧头看他。

天将突然发现自己的戒备很多余。

如果方横斜要杀他,他无论怎么戒备都没有用。

“你几时知道的?”他苦涩地问,想起这些天躲着方横斜偷偷摸摸联系唐驰洲的自己,简直像是个跳梁小丑。

方横斜道:“不如问,是谁告诉我的。”

谁告诉他的?

天将脑海里突然闪过四个名字,唐驰洲、施杰、阿瓦阿舍兄弟。

方横斜轻笑一声。

天将在他的笑容中清醒过来。方横斜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自己竟然毫无根据地怀疑起同伴来。这个男人!

方横斜道:“你们这些年过得很顺畅。”

天将道:“全赖方府主周全。”

方横斜道:“如此说,倒也可以。”

天将脸色又不好看了。

方横斜道:“因为到目前为止,他们想对付的只是我而已。”

天将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些年,他们之所以能随心所欲地发展势力,是方横斜这顶巨伞将他们笼罩在暗处。

方横斜道:“接下来,才是硬仗。”

长云子不是长生子,即使身边有两个帮手,也不是贺孤峰的对手。

长云子也不是阿裘,没有玉石俱焚的魄力。

所以,在两个年轻人相继被树枝穿喉之后,他落于下风,渐渐力不从心。贺孤峰眸光一闪,右手摊开,微微向前一送,树枝被从中剖开。若非他手缩得快,只怕连手掌也要一分为二。

长云子一怔,随即喜形于色,手中钓竿如海浪一般,层层攻来,竟是密不透风得毫无破绽。

既然没有破绽,只能贺孤峰化指为钩,在钓竿的顶端轻轻一钩。

长云子立刻使出长生子平生最自负的绝招——腾云破浪!

一刹那,钓竿仿佛变成了一把剑。

一把锐不可当的剑!

贺孤峰笑了。

他突然将钓竿弯了过来。

当钓竿从长云子喉咙中间穿过时,他还没有想通,自己的武器怎么会变成贺孤峰手里的杀器。

钓竿断成两截,被抛在地上。

贺孤峰整了整衣裳,转头对挂在院内树枝上,挂了有一会儿的人说:“看够了?”

那人戴着鬼面具,看上去有些狰狞,但身上的袍子却松松垮垮的,露了大半的胸膛和大腿,袍子下竟似什么都没有穿。面具上眼睛处是空的,一双漆黑深沉的眼眸眨了眨:“还不够。”

贺孤峰左脚微微一挪,面对着他道:“你可以下来试试。”

那人摇了摇头道:“我不试。”

“为何?”

那人道:“因为站在这里的贺孤峰,并不是完成的贺孤峰。”

贺孤峰道:“你想看我的剑。”

那人道:“剑是身外物,有剑无剑,贺孤峰都还是贺孤峰。”

贺孤峰道:“那你想看什么?”

那人道:“心。”

贺孤峰皱眉。

那人补充道:“遗落在云群楼的心。”

贺孤峰的脸上顿现凌厉之色。

那人突然叹了口气道:“我本是来杀你的。”

贺孤峰冷冷地说:“你以为你能?”

“我能。”

“来杀。”

那人摇头道:“我现在却不想杀了。”

贺孤峰道:“为何?”

那人道:“我杀你,是因为你逐鹿之心,问鼎之志。”

贺孤峰脸色一紧。

“我不杀你,是因为……”从面具后看来的目光竟透着几分怜悯和幸灾乐祸,“你志气仍在,却失了心。”

贺孤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千岁爷。”

那人没有否认。

贺孤峰沉默了会儿道:“阿裘是你的人?”

千岁爷扭头看向树梢,抬起胳膊,枕着脑袋,慢悠悠地说:“我并不想杀你。纵然你操纵紫纱夫人,四处煽风点火,妄想颠覆景氏江山,但紫纱夫人已死,你不过是一座孤城的城主,空有一身武功,却无权无势,只会利用女人,所作所为实在有限,杀之无用。”

贺孤峰的拳头猛然握紧。

千岁爷道:“被阿裘重创后的你,更是练武功都只剩下了那么一丁点儿,我同情你尚且不及,又如何舍得杀你。毕竟,一个绝代高手像只丧家之犬一样东奔西逃,还与虎谋皮,这么有趣的事,不是时时都能看得到的。”

贺孤峰杀意盈盈。

他的手中依然无剑,他的心中的剑却已出鞘。

千岁爷仿佛毫无所觉,又道:“不过我依然来了。并不是因为我想杀你,而是想知道,那个千方百计地将你逼上绝路,希望引我出手的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个问题也是天将想问方横斜的。

重新上路之后,他忍不住将心中的疑团再度问出了口。

为什么一定要杀贺孤峰?

纵然贺孤峰是平王之后,却不及手握重兵的南疆王霍决威胁更大。

方横斜道:“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引出千岁爷。”

天将疑惑道:“试试?”

“事实上,这已经是我第九次试探了。”一声叹息。人人都以为方横斜算无遗策,却不知他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一日不摸清千岁爷的底细,我一日寝食不安。”

第一次试探,是派刺客进宫,佯装刺杀。

失败。

第二次,是在皇帝摈退众人的时候,猝不及防地闯进去。那次,他救下了席停云。但他真正的目的依旧是——

失败。

……

第八次,阿裘。

这时候的景迟已经拥有问鼎江山的实力,这时候的庄朝已经被他的耳目渗透,庄朝这副担子,已经到了卸下的时刻。他本打算亲自上阵与阿裘一战,然后假死,让阿裘剑指皇宫,逼出千岁爷。

可惜,途中生出变故。

再次失败。

第九次,贺孤峰。

皇帝透露过口风。千岁爷认为庄朝江山一共有三个窃国之贼。

一是霍决。

一是贺孤峰。

第三个皇帝没有说,方横斜也没有猜。

因为他说的两个已经足够利用。

所以这次,他想用贺孤峰逼出千岁爷。

天将问道:“千岁爷会出手吗?”

方横斜看着远处冒起的,一会儿向东,一会向西,一会儿又笔直向上的白烟,微笑道:“会。”

贺孤峰道:“你不想杀我?”

千岁爷道:“不想。”

贺孤峰道:“你不想杀我,我却想杀你。”

千岁爷道:“你受了伤,还想杀我?”

贺孤峰道:“想不想杀你与我有没有受伤没有任何关系。”

“能不能杀我却与你有没有受伤很有关系。”千岁爷再次转头看他,慢慢地支起身子,“就算你毫发无伤,你也杀不了我。”

贺孤峰笑了,极冷极冷的笑,似不屑,又似轻蔑。

千岁爷道:“听说你喜欢皮亨大师的后人。”

贺孤峰笑容一敛,面无表情。

“我原本不信。像你这样的人,心里应该装着满满的江山,视人如草芥才对,可你却被阿裘所伤,”他道,“以你的武功若是不想受伤,自然有一千种办法让自己全身而退。杀阿裘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我实在想不出什么使你拼了受伤也要杀了阿裘。于是,我去你们比武的现场溜了一圈,才知道,你分心了。比武分神是大忌,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尚知这个道理,堂堂平霄城的城主又岂会不知呢?我很好奇什么使你分神,又溜了一圈。然后找到了……”

千岁爷从怀里逃出一块木头,形状像是个马头:“它。”

贺孤峰的脸色变了。

第五十四章:援手

千岁爷道:“点很准,力不稳,应该是名家之后幼年时的作品。皮休一?”

贺孤峰气息微急。

千岁爷看着他,缓缓地叹了口气。他叹了不少气,这一口最为沉重:“其实你心里很清楚吧。云群楼一旦触发,就会全面锁死,不能进,只能出,但出口只有一个,就是你日日夜夜派人把守的那一个。这么多年,那扇门始终没有开启。里面的空气会越来越稀薄,也没有足够的粮食,人根本撑不过去。”

贺孤峰脸色苍白而阴沉,犹如暴风雨前的天色。

千岁爷唇角微扬,笑容里带着几分恶意和嘲弄:“他,宁可死也不愿意再见你。”

贺孤峰出剑了。

没人看清他的剑从何而来,连一直盯着他的千岁爷也没有看清楚。当他看到那把剑的时候,剑尖已经在他的胸前,仿佛只要再往前一点点,就会刺穿胸膛。

可是,这一点点却如千山万水一般遥远。

贺孤峰死死地盯着突然出现在千岁爷胸口的马头,双眼通红。

千岁爷敛目,看着剑尖微微地颤抖起来,笑眯眯地推开他的剑,从树枝上跳下,施施然地往外走。

走到门口,贺孤峰突然开口:“东西留下。”

千岁爷扬眉,拇指和中指拈起马头打量了两眼,随手向后抛去。

贺孤峰单手接住,剑尖缓缓下垂,“叮”的一声打在地上。

千岁爷走出院子,眼中的笑意完全褪尽,剩下如夜空一般浩瀚而深沉的黑暗。

一个身影从暗处走出:“不杀了他?”

千岁爷道:“他武境已破,再难达武学巅峰。一个失了心的武夫,杀之无趣。”

那人道:“西南诸事已了,我要回宫复命了。”

千岁爷轻笑起来。

那人面露骇色。

千岁爷阴沉地说:“沈正和比想象中的更没用,上京这么久,不但没有牵制住方横斜,还让他腾出手到西南兴风作浪。你回京之后,再推他一把。”

那人道:“沈正和已经与瞿康云联手,将方横斜逼得走投无路了。”

千岁爷低头把玩系着袍子的腰带上的结扣:“如果是这样,你查一查方横斜是否还在天机府。”

“之前忠勇伯和昌平侯去过……”他猛然收口,低声道,“席停云?”

千岁爷拈着结扣,眼睛似笑非笑:“他在西南。”

高邈带着慕枕流等人逃出来之后,见没有追兵,即要改道向北,慕枕流停下马:“我要上京。”

高邈道:“东北这条路上有太多的埋伏,我们从北面绕过去。”

慕枕流道:“他们要杀我,就算往南走,也一样会追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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