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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烟如火 下——by月下贪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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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概说了一下那钟文琪的事,后面不禁感叹一句:“让我想起自己才出来做事时的样子。”

“年轻的时候出来做事,都是难免被刁难。”赵宽宜这时说,看我一眼:“不过,她跟你一点都不能比。”

我一顿,可实在要不好意思了。

五十

年少出来做事的辛苦,赵宽宜当然要比我有更深刻的领略。他一开始当不是那么地顺利。他不能算是完全依靠了他外公,除了初始的资金,后面一切都是他自己。这不很容易。很多人在最初是不晓得他的背景。

他的成功不会是侥幸。他心里是总有一份一切的蓝图。他做事时,更冷静,又严峻,是很一丝不苟。彼时,我还在美国,他和我通话并不太讲到工作,彷佛很轻松。可在美国的那一时刻总是台湾的夜半。

在一场酣畅情事后,卧室内独亮了一盏床头灯,我先冲过澡,坐在床上抽烟,突然就想着这一些事。

我也想到我自己。倒不想到赵宽宜心中对我有过评价。他跟陈立人在最早合作的项目,我经过手;在会议桌上,他不曾因交情而妥协条件。

他当然公私分明。是太分明,不曾留情,我有一度不想继续,可更不想被小瞧。男人如何不固执于事业成就。现在来想,都要笑。是真的做不好,也料不到他这样严厉。

赵宽宜才从浴室里出来,发稍还有湿意。他走到床的另一侧,我将抽到一半的烟递向他。他摇头。

我于是拿烟灰缸,将烟按熄了。他上了床,一面要躺下来。

“睡了吧。”

我便将床头灯关了,拉被子睡进去。安静了好一下,我很快有睡意,忽听到赵宽宜说话。

“对了,有一件事——外婆问我过几天去家里吃饭,到时候一起去吧。”

我正迷迷糊糊,不觉应了好,才突地愣了好一下。我睁开眼,眼前一片黑,一时适应不了,看不清楚他是不是也睁着眼睛,只听沉缓的吐息;可能他的,或者我的。

我在心里慢慢回味他的话,感到情绪两样,一则是犹豫,因感觉不很好面对;另一则实在理不清,彷佛跃跃欲试。去就去,哪里要怎么样?他们不见得要看出什么。我也不会要表现出什么。赵宽宜当然也是。

我一顿,突然要感到好笑——想得太深了。不过吃顿饭,是本来就不怎样严重的事情。我便一闭眼,并不去开口问什么。

每年十月份开始,赵小姐便少旅游,专心经营她的社交圈子,今天约谁谁吃茶,明日跟某某看电影,还要跳舞,一天里至少有三家场子要她挑选出席;是忙得不亦乐乎。

我从法国回来已经一阵子,赵小姐来过两次电话;两次都是茶会邀请。因手头忙,我只能推托不到。又总在周末假日,我也是总走不开身。

虽跟赵宽宜每天都能碰到面,可是能放轻松一起做什么的时候不很多,只有假日能够多点。也不一定是出门,时常在家里,两人在一起说说话,放影碟看,喝一杯茶,或小酌都很好。

那两次,赵小姐难得不有抱怨。

可推掉的倒不只有她那边,除非必要的应酬,朋友私下的饭局,我近一阵也少去,更别说临时约。那难免喝酒,实在耗时,非因为谁而戒。我并不对赵宽宜也有这样的要求。他本也不是要夜夜笙歌的人。

这天下午邱亦森来电。

我跟他有好一段时间不碰面,从法国回来曾讲上电话,他曾问我会面,但我在忙搬家的事,实在抽不出空;可才知道,他和他男友之间出了点问题。他那男友在台湾的事始终做不顺利,决定回美国。

两人最初未谈分手,拖拖拉拉的,异地恋爱一个月还是散了。邱亦森在电话里问我周末出来,这次,我怎么样都排开了事情。

约定的地方在兄弟饭店梅花厅,是上午九点钟,喝早茶。简直难得,邱亦森向来不睡过午不起来。都说失恋要转性,看来话不差。

到达时,邱亦森已经在位子了。他的精神可很好——食欲似乎更好;在他面前放了好几碟的点心。

我坐下,径自倒了一杯茶,看一看他,道:“你看起来气色很不错。”

邱亦森扬起眉,“那是一定的。”顿一顿,讲:“不然能怎么办?”

对感情,邱亦森一向比我看得开,他说这种话,大概很受到这一段的打击。不过我知道他并不爱听安慰的话。

我便附和他:“你说得对。”

邱亦森看来一眼,一笑又一叹道:“在这时候收场其实也好——我后来发觉我跟他不很合适。”

我不禁要打趣他:“当初不知道是谁讲非他不可,还追得很厉害的?”

邱亦森毫不窘促,还笑笑道:“陷入热恋的人谁不是看谁好——不讲我,你看他一直是最好,我就看他不合适你。”

我实在地咳一声,忙讨饶:“施主,冤冤相报何时了。”

邱亦森笑得亲切,不过道:“总之,就算Milton继续留下来,我们早晚要分,不谈生长环境,主要是个性,尤其年纪。”一叹,“下一回真的要找差不多年纪的。”

我笑道:“那人选可不太多,现在谁不是找比自己年纪小的。”

邱亦森挑一挑眉道:“不要说没有——我在同年纪之中还是很有行情。”

我笑笑:“哦。”

邱亦森横我一眼,就安静了一下才道:“我说真的,我不想总是要照顾对方,但每次碰到的,都是很需要被照顾的人。”

我望着他微笑,悠悠地指出症结:“因为你总是很独立。”

邱亦森似一怔,彷佛自嘲道:“是啊。可是,难道一个人独立,就不需要被照顾了吗?简直好像我的原罪。”

“那也不是。”我斟酌道:“因为独立,所以时常忍不住要在主导的位置。”

邱亦森不说话,可脸上倒不是不开心。过一下,他开口:“你说得没错,我是有点这样子的,并不喜欢别人不照着我的步调来。我这样是不太好,难怪总跟谁都不长久。”

我道:“也不该是完全你的不好,讲分开,总是两个人的事。”

邱亦森似若有所思,过一下向我盯来,话锋忽转:“不要只讲我,该到你了!你现在是怎么样啊?约都约不动。”

我霎时咳一声,端茶喝。

邱亦森在那彷佛感叹:“真想不到啊,你们住到一起,进度真是大飞越啊——”又盯着我问:“你们这是要认真了?”

我顿一顿,笑道:“说什么认不认真?”

邱亦森打断:“你们在法国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他怎么就突然转性了?”

我道:“没有发生特别的事。”

邱亦森扬起眉,“那为什么?”

我默了默,只能耸一耸肩道:“不知道。”

邱亦森一愣,“什么?”

我于是把在法国的事大致讲了一遍,最后说:“大概他很有感触,所以觉得可以把我们之间的友谊向上提升一些。”

邱亦森挑起眉,“你其实可以讲,是他大老板终于决定爱你。”

我笑了笑,不说话。可心里不是不为这一句触动。

邱亦森看了看我,叹道:“看来真要恭喜你,媳妇熬成婆。”

我不禁好笑。可在他面前,一直有的犹疑是忍不住要冒出来。我看他,开了口:“所以你也觉得是了吗?我真的可以这么想——他是像你说的那样?”

邱亦森已又拿筷子夹点心,听见手似一抖,那饺子掉回盘子里。他彷佛受不了的一翻白眼,才深深地叹一口气,正经地望我。

他道:“你要是不这么想,还能怎么想?”

我默然,过一下道:“你说得对。”

我当然一直都这么想。不然,根本理解不了赵宽宜近一阵的态度。可心中还是要不定。也是没办法,爱有时候是太飘忽。

分别时,邱亦森向我埋怨,明明失恋是他,却要他来开导我。我只笑着,随便他调侃;他好似受不了,叹一口气,手一挥,坐上出租车远去。

接下来,我并不回去,开了车往圆山方向。

今天早上,赵宽宜在那附近的ACC俱乐部有一场面会。ACC俱乐部最早为隶属于美军的俱乐部,后来美军撤离,改为美侨俱乐部;以往加入条件严苛,不过重新装修后,服务对象不在限于美商及美侨。

赵宽宜是和谁面会,我未多问。可让他同意在周末见面,亦不会是等闲人物。

在路上时,我算好时间打了电话,那一端没有接起,在挂掉后过一子,即接到另一通来电,是范月娇,果然赵宽宜仍在谈话。因俱乐部为会员制,若不是,一般难进入,他让范月娇到大门口等我。

到达后停妥车子,我走向门口,范月娇即带着笑迎上来,“程总,好久不见。”

我笑道:“辛苦范大姐了,周末还要加班。”

范月娇亦笑,“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请这边走,董事长那里还没有结束,要请您稍等一等。”

我点一点头,随着范月娇进到俱乐部。俱乐部里不少设施,有宴会厅,吃饭喝咖啡的地方亦少不了,还有网球场、游泳池那样好消磨的地方。当然,更有隐密的方便谈话的会客室。

范月娇带我走过大厅,往里进到一条穿廊,绕了一圈去到咖啡厅。

咖啡厅的另一面是落地玻璃窗,和游泳池相邻,因天气还热,池边的一排凉椅上都不见空,一个个男人女人仅着清凉,在那里做日光浴;也是风景。再过去,是刚才走过的穿廊,跟咖啡厅遥遥相望。

“您请在这里坐一会儿。”范月娇对我道,一面向侍者招手。

侍者过来递上餐本,我翻一翻,要一杯美式咖啡。范月娇并不坐下,跟我客套两句后走了开。

咖啡很快送来。我端着喝,一面望窗外,过了一会儿,就看到对面穿廊走上两道身影;其中一人是范月娇,而走在前面的也不算陌生,是鑫宝董事何荣保。

我不感到太意外。鑫宝的董事会下个月改选,何荣保跟现今的董事长这一年多来不停角力;两边都在积极拉拢赵宽宜。因他的一票可能要影响结果。

又过一下子,赵宽宜才出现。他跟我走一起,而范月娇则已搭他公司的车离开。我开动车子,想一想,跟他讲:“我看见了何荣保。”

赵宽宜看来,淡道:“这个月他约了我三次,总要见一次。”

我问:“你打算把票投给他了?”

赵宽宜只答:“我的一票其实无足轻重,还有别人。”

我想起上次叶文礼的话,便道:“他们看得是长远的投资。”

赵宽宜静了一下,才说:“他们想得太远了。”

我失笑。那里的两边都在精打细算,全设法要在赵宽宜这里寻好处。可谁也没想过,或许赵宽宜要有另一种打算。

我便转开话题。说一些无所谓的小事。

车子是开到猫空了。那里有一家农庄,只作几个人家的私人招待。赵宽宜的外公外婆今天在那里请吃饭。

我上一次恍惚地答应后,不曾挂住,但昨日,赵宽宜再突然提起来,一时也婉拒不得。可也没有理由要推掉,我当然应下。

车子停在农庄的停车场,从这里到宴客厅还要走上一小段路。停车场内停满了各种来头的车。似乎到了不少人;隐约能听到前方红色房顶的屋子里的热闹。

我暗自讶异,脱口:“这些该不会都是你外公外婆请来的?”

赵宽宜看来一眼,似笑非笑,可不说话。

我略微地窘——这里是私人地方,当然不会再有别的请客的人了。我佯咳一声,改口:“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赵宽宜静一下,答:“外婆在这里办生日酒会。”

我一顿,可很吃惊,望着他问:“你是说真的?”

赵宽宜看我一眼,要笑不笑的。他道:“这种事还能有假的?”

我无语,佯作埋怨地横他一眼,他倒是装不看见。

这一时,我在心里简直要紧张起来,并不是第一次应付这种场合,可今天对象却不是别的人,那是赵宽宜的外婆;彼时面对,并不要别扭,但如今情景已经两样。可还有别种的心情,要说高兴也不是,总之复杂,是难以怪责赵宽宜事先不说清楚。

正走到了宴会厅前,我望见里头的阵仗,不禁叹气,开了口:“你事先告诉我就好了,我还可以准备好礼物。”

赵宽宜淡道:“你的那一份,早就送了。”

我愣住,还没答腔,他已经先一步进到里头。

老太太过生日,来的宾客多是她那一边的亲友。赵家人只有几个,都是赵小姐的堂兄弟姊妹。这些人对赵老及老太太,表现亲近,跟赵宽宜则不冷不热。

赵小姐当然要在的。我一眼看到她,她那时倒不看到我。

生日酒会上,众人各自聚成一圈谈笑,并不乏话题,也不只说那些家常事。尤其围在赵老及老太太身边的。

赵小姐也在她母亲旁边。同在一边的赵老,却不搭理她,绷着一张脸,跟一个人说话;等见到赵宽宜,神色才好很多。

赵老及老太太看到我来,彷佛不意外,而赵小姐是什么神情,我一时忽心虚,不怎么往她看。

赵宽宜却也不看她,径自跟两老说话。两老向我看来,赵老对我点一点头,老太太则开了口。

她笑道:“哎呀,好一阵子不见到,还要你破费买礼物。”

我忍着不去看赵宽宜,只笑笑,说:“哪里,不会破费。在年后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再去拜访,实在很不好意思。”

赵老开口:“年轻人事业重,抽不出空是一定的,不要紧。”

老太太在旁一笑,道:“所以说,像是你一样老了也很好,都不用做事,每天醒来喝茶看报,打一打牌,一天就过,都不用太烦恼。”

周围的人都笑了。

赵老彷佛也忍俊不住,两老相互调侃了几句。之后,话便转开,赵老和我谈了几句,都是正经,对赵宽宜则话寻常,老太太时不时在一边抢话。赵小姐偶尔会答腔。那时候,他们母子目光才有对上了。两人面色全无波澜。

我在这里陪了有一下子。赵老先走开,跟一个熟人打招呼,老太太不知道看见谁,要赵宽宜一起去说话。

赵宽宜彷佛望了我一眼,可未说什么,跟他外婆过去了。

一时之间,只剩下我跟赵小姐。我才看了她,她也看我,倒笑了笑,向走过的侍者要两杯酒。

她把一杯递向我,“你怎么好像很紧张?看都不看我。”

我接过,笑了一下,当然对着她讲:“怎么会。”

赵小姐呵了声,“我倒是没想到看见你。”

我拿话搪塞:“宽宜临时向我提,我也没有事,就来了。”

赵小姐一笑,“你却还记着送礼,可见不是临时跟你讲。”忽一叹,“每次他的话,你总是往心上放。”

赵小姐当然说得无心,可听着,我心头却实在要突地一跳。我还是笑,并不说话,她也不再讲,因有人过来。是她一个表亲的女儿,大概跟她关系很好,语气亲近。

两人说上两句,对方看我一眼,即当着我的面,向她问起我。

赵小姐抬起眉,看一看我,便介绍。我礼貌性的握一握手,跟对方闲谈。赵小姐在一边端着酒饮,带着笑,和我夸赞她的这一位表外甥女。

等对方走了,她脸上不无暧昧地向我看来。

“又骗了一个女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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