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说:“味道像是Pana lito。”
我微笑,和他并肩而站,一面答:“是吧。”
突然屋里在唱歌的换成一个沙哑的声线,我们都不由得注意。穿着绿色晚装的始终在一线的中年女歌手唱得自信轻快,她唱着一首英文流行歌……I’m tryin’ so hard not to get caught up now,But you‘re just so cool。
这时,陈立人跟女友Lily被拱着站到场中央。女歌手对他们微笑,往下唱着。我静听着那一字一句,心在振动,是不由得要,如此轻易。
她唱:Cause I don’t know how it gets better than this,You take my hand and drag me head first。And I don‘t know why,but with you I’d dance in a storm in my best dress,Fearless。
Fearless。无所畏惧。
爱一个人,是应无所畏惧。我当然能够——怎么不能够?那现在的所有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早先和王子洋的谈话在脑海中来来回回,我不觉向着赵宽宜看。
赵宽宜似不察觉。阳台上未开照明,对比里头的灯光强烈,大束的光线照进来,打在他的半边脸上,映出那一半的眼眉鼻子,和阖住的半片唇。我有些恍恍惚惚,可知道他所给出的都是全部了。
他始终不对我看。可肩靠着肩,连同这一侧的手指也触碰在了一起。
歌声停了,可音乐还不停,是奏起生日歌,女歌手领着一众宾客唱起来。
屋里的灯光配合地暗下来。放着蛋糕的台子被缓缓推出,圆而大的蛋糕上插了满满的螺旋蜡烛;数不清的火光摇曳,映在陈立人和Lily带笑的脸上。
唱完了歌,大家鼓吹寿星许愿。Lily娇笑着,闭上眼彷佛诚心地默许着。在她张开眼时,陈立人已抱来一大束玫瑰。是演了一场求婚戏码——献花,单膝下跪,奉上一颗不知道几克拉的闪亮钻戒。
事前,我可不知道,实在意外。因不预料他们能到结婚的一步。我笑着向赵宽宜讲:“你正好赶上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幕。”
赵宽宜睇来,要笑不笑,彷佛以为夸张。他是因为不知道他们之间恋爱的波折。他们这几年跌跌绊绊,历经分合,才成今日的和美。
他们两人已经抱在一起亲吻。一起将蛋糕上的蜡烛吹灭。我一面望着,一面对赵宽宜讲改天一定跟他说说这一段故事。
生日会的气氛在这里到达最高点,欢乐正盛,又因一场求婚,女士们——尤其年轻的,情绪彷佛都受到感染,绕着说个没完。
男人们都对陈立人恭喜,更熟的就调侃两句。不过三言两语都离不开事情。看赵宽宜来到,陈立人是要拉住他密谈一阵。
过午夜后才见散会迹象。这之中,我并不太和叶文礼说上话;他的应酬不会少过我。有时在朋友间周旋,有时被太太小姐们围住说笑。我抽空注意,正看到他被一家娱乐公司的女公关绊住,可一过眼,就不见他踪影。
因一起来,当然要一起回去。不过本来的钟文琪要换成赵宽宜。赵宽宜已让司机先开车走了。叶文礼先已晓得了我跟他认识,朋友间接送哪有没什么。可出于一种很模糊的因由,我心中一时不很坦然。
还在琢磨说法,叶文礼电话倒先来了。
我率先说:“正在找你——”
叶文礼笑着打断:“哦,我在外面了——”就说了一个女的英文名字,隐约还听到对方在低咕咕地笑,“艾墨迪公司的,听过吗?还有她的两个朋友,我们换另一个……”
那一头突然地响起吵杂的轰轰声,彷佛是在大马路,有车子开了过去,我一时不能听得清楚。
他在那里笑着说拜拜,即把通话切断。我一愣,可不感到生气。哪有什么能生气的。他还要寻乐子,难道还能逼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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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后,文中还是直接用了英文。翻译是在网上找的,有很多,比较喜欢这一个翻译。
Cause I don‘t know how it gets better than this,
没有什么事能胜过此刻
You take my hand and drag me head first
你不假思索的牵起我的双手
And I don’t know why but with you I‘d dance in a storm in my best dress
跟你在一起, 就算穿着最棒的礼服我也愿意在风暴中跳舞
Fearless
无所畏惧
到下一个上班日,我和叶文礼才有碰面。在早上的会议桌上,谁都不免要有星期一症候,都像没休息好,他倒神采奕奕着。
身为公司领导,陈立人当然更精神。他并不因求婚成功的快乐而放过大家。董事会即将在下月召开,各方面的要求都比平常要多得多。
好容易才到散会了。要离开时,陈立人喊了叶文礼谈话,我则先走,跟老李其他人一起,钟文琪也在,走最后面,并不去和谁说话。
早先进会议室,我和她打上照面,是不曾尴尬过;她也彷佛没有,好像不曾有星期五晚上的事,仍如平常——还是那一张彷佛很不高兴的脸。
我和老李径自搭讪。后面他接了一通电话,步伐逐渐地慢,被钟文琪赶过。电梯已经叫上来了,老李还讲着,朝我们挥挥手,表示这次并不坐。
我和钟文琪一起进电梯。她的楼层在我以下,我顺便按了。她向我看来一眼。我佯作不见,兀自看跳动着的楼层数字,可听她开了口,那语气有点生硬。
“那一天,真不好意思。”
我向她看去,笑了一下道:“哦,不要紧的。”
钟文琪倒不向我看着,一径对着电梯门,彷佛那有什么可以探究的。我看起时间,她才又出了声:“还是谢谢你。”
我一顿,只嘴里讲:“真的没什么。”
之后都不说话了,等到楼层,我直接走了出去,不曾要看她的情形。
进到办公室,坐了一会儿,秘书Elin敲门进来。她端来咖啡,可不是公司咖啡机冲的那种,而是咖啡店外卖的杯装。
她把咖啡放到我的桌前,一面彷佛刻意地讲:“总经理,请喝咖啡。”
我笑着睇她一眼,问:“怎么要花钱买?”
Elin答:“楼下部门的Crystal带来给您的。”
我一怔。Crystal是钟文琪的秘书,我想一想,问:“怎么回事?”
Elin看了来,笑容举止都不失分寸,“我并不清楚。可是听说是钟总吩咐的,或者您知道原因。”
她的目光很有一丝意思,我实在啼笑皆非。并不多聊,三言两语把她打发后,我向后倚在办公椅背上,对着桌边的咖啡看了看,不知该作何想法。
碰过的女人不少,当然有过钟文琪这种样子的——她不是第一个要摆脸色给我看的女人。不过总哄一哄也能过去,她倒难缠。
我不很清楚她到底是讨厌或喜欢我了。我并不是想男女的那种喜欢。我自己是很明白的。
中午的时候,在公司附近的天厨菜馆办一张桌子吃饭。是老李、我及叶文礼,跟别的部门的几个人在之前讲定的,专请人事部门的一位主任;是老大姐,将在年底退休。
这一位在老董事长的年代就来做事了。因能力也好,公司改革时期,都不曾受撼动;即使在部门里职位不很高,但比主管更要像一位主管。
她一直不能说和蔼可亲,今天在座吃饭的,没有谁从前不曾从她那里吃过排头,可只能敬重又敬重。不过多年下来,当培养不少感情,老大姐当不是真的铁石心肠。吃饭到一半,讲起了旧事,她充满感慨。
她把每个人的旧事都谈了一遍,包括我的部份。
那是回忆起来都要累的事,我在平时也不太要讲。因被重用,很快升职,又年轻,时时受到老旧部或明或暗的刁难,针锋相对是习以为常。也是年轻气盛,总气冲冲,连面对陈立人都不例外。那些人如今是已不在公司里做了。
被调侃当年,我只有笑。不免要跟人对到目光,钟文琪彷佛不置信。不怪她,近年我在会议桌上不曾有过脾气;即使当初她部门的前一任来抢长乐的项目,我亦不纠缠,轻易拱手。
其他人都是看过的。老李才彷佛想起来,笑道:“咦,说起来,是好久不曾看小程在会议上跟董事长吵架了。”
大家都笑了,我亦是。
后面付过账,女性同事们走在前,几个男人在后面纷纷点了烟。我看叶文礼在那摸不到打火机,便将自己的递了出去。
“拿去吧。”
叶文礼似一怔,才笑了笑接过。他点好烟,再还了回来,笑道:“谢了。”
我笑一笑,跟他走一道。
叶文礼抽了两口烟,开口:“刚才他们在说从前,我就想起来了,记不记得?你曾经跟我拍过桌子。”
我一愣,可很讶异地看他,笑道:“真的?我不记得了。”
叶文礼笑了笑,只讲:“想到那时候,真觉得不容易,内外环境都艰难,每个项目都要在那样重的压力下完成。”
我笑了笑,不作声。他亦安静下来。前面一群人在加快脚步,赶着过马路。我跟他不及赶上,只好等着下一次号志变换。
眼前车流轰隆隆地不停,我听到叶文礼说了一句。
“我过不久——大概得要结婚了。”
我一愣,看向他,他还挂着笑,可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正经。我顿一顿,开口问:“什么时候?”
叶文礼抽了口烟,说:“不一定在什么时候,但是要的。”停了停,“况且算是有一个对象了。”
我略诧异,笑问:“你有对象了?竟然这么保密,我认识吗?”
叶文礼笑了一下,道:“Clair有一个朋友谭女士,是她的女儿,Cherry,你应该看过。”
我问:“开画廊的那位谭女士?”
“嗯。”
我想了想问:“Clair知道吗?”
叶文礼笑,说:“我们就是透过Clair介绍认识的。”
我点头,“哦。”又一笑,“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叶文礼未答。因号志也换了,我跟他都不说话,只赶紧走着。到对向后,他亦不讲话,可走得慢。我当他是想把烟抽完。反正距离公司也不远,况且在这职位上,晚进去又怎么样。
“从今年开始,我家里就一直催着结婚的事情。”叶文礼突然说:“Cherry是很好的结婚对象——各方面都好,符合我所想,我一直也在找这样子的,现在跟她不能说在一起了,但也不算不是,反正要谈到结婚,大概能很快吧。”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说话只看向他。他径自又讲:“我不知道你家里是怎么样子,不过,我是一定要结婚的。”
我仍不语,这次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叶文礼道:“我父亲年纪比较大,身体毛病不少,他怕看不到我办婚礼。我母亲一向都顺从我父亲,况且我大哥娶了很久,妹妹也早早嫁了,就剩下我。”静了一下,看向我,一笑,“好像没和你讲过我家里的情形。”
我只有笑一下,未答腔。
叶文礼自顾再道:“他们不可能想象到我的对象不是女人。其实有时候我也不能。可是,我更不能想跟一个男人正经地谈。”就停了下来,往我看,“你能吗?”
我也停住,和他相望。周围当然人来人往,隐约似有视线看过来,可彷佛都不能感觉到。
他微一笑,低声:“我是没有立场问你什么,本来也不过是——”停一停,又笑了笑,竟不说下去了,就迈开脚步一径地往前走了。
五十五
叶文礼打算结婚,其实我并不真正的意外;他终究是要。或者说,普遍的谁和谁在一起,最终目的不外乎婚姻。跟我的一段,他从来都明明白白。因像是我和他这样子的,无非要宣泄;于大众来说,男人和女人的一起才是正经。今天他要说这样的话,原何我是听得懂。大概他是察觉到了什么。
一个两个都径自认定我有对象,可也不因此就要跟谁交待感情事。我不觉得表现出了什么特别,但恋爱本身如何收敛快乐?光是只想恋爱两个字,就要忍不住笑起来。况且是真,只不过是说不得的。
他问我的那句,并不问错。可是,我一时是以为不必想到那样远的地方。
周末的时候,赵小姐的舞蹈教室年度成果发表,因办了茶会。请的客人都是有头有脸;在那里的学员本身也不能用一般而论。
赵宽宜早早答应要到场,而我当然有空,这天就一起去了。是他开车;难得地挑了很久不开的那辆黑色辉腾。
一路上,赵宽宜不太说话,彷佛很专注在开车上。
那次他跟赵小姐吃饭的情形,他只略提过。在这一方面,我本也不想多问。后来还是知道了,也才有这次的同行。
之前和他提今天的事,知道我跟赵小姐碰过面,他不曾说什么,过后彷佛才有点意见;是若有所思,指我跟他母亲交情太好。
那口吻复杂,又似不是责怪什么的意思。我想一想,当时和他道:“假如你不喜欢,我就不私下跟阿姨见面了。”
他一时不答腔,之后问:“真的?”
我是怔了一下,笑道:“当然。”
他向着我注视一阵子,嘴角挂起笑意,道:“因为我的不喜欢,你就不去做什么事,那样不是很好,不过,听了又感到高兴。”
不料他要直白起来,我怔住,可即满心都在飘然着。是一时略不置信,因感到兴奋,简直要沉不住气。
我说:“或者我们一起去做这件事——你喜欢的,我不喜欢的,或我喜欢,你不喜欢的,我们都一起做,大概都能更喜欢了一点。”
当时他笑一下,倒靠上来,揽住我亲吻,一面低语:“我觉得,先来做我们都喜欢的事情好了。”
赵小姐的舞蹈教室开在中山北路上的一栋大楼内。在七楼,搭乘电梯上去就是两面大片的玻璃门;今天都打开来了。门口摆有祝贺的花篮,上面的插牌彰示着赵小姐在朋友间的好人缘。
今天赵小姐并不下场跳,由其他学员,以及一向在这里教舞的两位男女老师示范两支慢舞。她跟那两位老师一直是很好的朋友,因又她自己爱跳舞,才出钱投资,在三年前开了这一间教室。
我跟赵宽宜到时,场上刚结束了一支舞,一面在进行茶会了。来的人不少,闹哄哄的,少了平日的幽静。前面接待的空间加了张摆茶点的长桌子,那里站着一些人,兀自取食谈笑,其余的则自成圈圈,端着茶点,对这地方品头论足,更多在谈论我们刚才错过的双人舞。
靠落地玻璃窗那里的沙发,坐着几家太太小姐,姿态端丽。赵小姐也在其中,还是漂亮。不等打招呼,她先望见了我们,笑容不歇。旁边的女仕们注意到,亦看来,神气都含蓄,一面微笑,一面轻声细语。
赵宽宜一向少出现在他母亲的场子,难免受注目。我倒算是一个熟面孔。
赵小姐已款款走来,笑意愉快又自在。我并不朝赵宽宜看,不知道他此时用着什么样的神情。不过他们母子一向对表情工作掌握得宜,大概是无风无浪。
赵小姐看我一眼,便向着赵宽宜笑道:“还以为你不要来了。”
赵宽宜开口:“路上有点堵车。”
赵小姐笑道:“今天星期六,天气好,外面车子一定要多,也没什么,就可惜你们错过一场好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