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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烟如火 下——by月下贪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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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家这个字眼,特别是由他说,我感到烦起来。我道:“我一直都想过搬出去,趁着前面——妈那时候也要走。”

父亲皱起了眉,道:“你妈那时候到英国去,去多久也说不清楚,简直随便了。我就觉得不好。你现在住到外面,到时候她回来看你不住在家里,又要闹。”

我并不说话。

父亲看一看我,问:“你住到哪里去?”

我大概说了地方。他听后,说:“还以为你是搬到距离做事更近的地方,那不如住回来,况且还有你妈。”

我一时厌烦到极点,道:“妈也说不定要长住在那里。”

父亲一顿,问:“你妈这么说?”

我道:“说不说有差别吗?反正爸也不在这里,何必管妈如何。”

父亲皱了一下眉:“说什么——”

我径自说下去:“爸,你以为妈到时要闹,是因为我搬出去的缘故?可是我们都很清楚,不会是这个原因。这个也不是不能解决,只要你签字离婚,谁都轻松了。”

父亲一时沉了脸,道:“我有分寸,不必你告诉我怎么做。”

我冲口而出:“假如爸知道分寸,不会有今天这种局面!今天有谁不知道你跟别人公开起来——你还记得你跟妈才是有婚姻效力的夫妻吗?”

父亲一拍椅子扶手,叱道:“要你来教训!你先管好你自己。”

我一扯嘴角,道:“我怎么管不好我了?”

父亲冷冷地讲:“仔细算要很有多一堆能讲,你自己清楚!”

我不说话,但是很仔细地看他脸上。我不感到一丝不安。因所有的别的情绪都被愤怒湮盖了。可看出他是分明不清楚。大概也是那些男人都会有几件浑事。逢场作戏,本就应酬常事。

我说出口:“再怎么样都比不上你!你能管好你自己,也不会妈还在就有另一个程太太,另一儿子喊你爸——我时常都要感到丢脸!”

父亲霎时站起来,那一向肃然到平板的神气,此刻清楚覆上一层怒意。他一手握起拳头,因瘦,手背的青筋浮着一抽一抽的,非常明显。他骂道:“混账!这样子说话——这里还是我的地方,你给我出去!”

我道:“求之不得!”

于是忿忿转身。匆匆到门口,开玄关的柜门拿大衣穿了,我把衣袋的钥匙串掏出,将属于这里的扯出来,然后扔向地——铿地!

我并不看它落在了哪个方向。

六十

跟父亲的关系是长期的冷淡,可不曾这样子地吵起来过。在静下心后,我不由得感到恍恍惚惚,后来要觉得松了口气。之后当然不曾回去了。

而雇请的那阿姨依然地去。父亲并不撵人。因没道理,其实几乎不碰到面;这之间只再有过一次。至于有没有别的人,阿姨向来守口。我也是不问那个。

整个十二月份不论是谁都沐浴在浓厚的圣诞氛围里,彷佛不寻欢作乐一场要对不起这一年以来的辛劳。各家应酬似接力,昨日的东道主在今天便是受邀的谁谁了。

这天,长乐谢老板投资的艺文中心开幕,要在晚上办酒会。因交游广阔,请的客人四面八方。陈立人当然在列,还有我,以及钟文琪。可不稀奇,钟文琪各方面已在状态,尤其应对,不复当初的扭扭拧拧。谢老板是最欣赏这样子的可造之材。

到晚上时,陈立人却临时不克前往。他太太的经纪人紧急致电,讲Lily.S为活动拍照时突然下腹痛出血,已送医院。

于是只有我和钟文琪一起去了。

我到钟文琪家接人。车子刚进路口,便看她住的那栋公寓下停了一辆黑色的福斯。车牌号码于我不陌生。是在很多场合看过,亦曾在公司楼下看到钟文琪上过那一辆车。想了想,我打方向右转出去。

绕过两圈回来,黑色福斯已开走。钟文琪倒站在那里,表情隐约,好像有一丝仓皇却要故作无事;那挽在手臂的皮包不断从一手换到一手。我把车停过去。她坐上来后,一语不发,我亦是。

车子开过两条路口,她翻起皮包,一面叹气,彷佛已经憋够了心事。她道:“你知道吗?许程诚刚刚才走。简直特地来找我吵架,真不知道他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我依旧沉默。可想问她才是怎么回事。明知许家母子跟我之间的详实,还不时要向我埋怨那两人。好像我应该最能够体会她,要跟她同出一气,站一阵线。实在好笑。假如她和许程诚在一起这样地痛苦,分手就算了,有什么好说。

况且,我跟她之间的交情,并不至于好到能谈天论地。

钟文琪还在那讲着:“像是去今天这样的场合——都吵了好几次!他不要我喝酒,但是他自己去不喝吗?最不可理喻是他疑心病,以为我常常出去应酬,是为了跟什么人见面方便,把我看成一个什么样子了!我的辛苦别人不知道就算了,他竟也不能理解——怎么能那样子想?”

我可想,因为他母亲就是这个样子。也是太好明白。

而讲了半天,看我一直不搭腔,钟文琪终于阖住嘴。过一下子,她从皮包翻出烟,径自打火点起来。

那香烟的气味很冲,闻着不很好,我便将两面的窗都打开。她彷佛望来一眼,但是沉默。后面的一路,都不曾再听她开口。

酒会就在新的艺文中心大厅举行。这里的地板墙面都用了浅色大理石,灯一照,便光闪闪的犹如镶嵌了晶钻,映出一片的声色缤纷。杯斛交错中,各方男女在这里谈天说地,笑意彷佛蒙住一层薄纱。是影影绰绰,又再没有比此刻更真实了。

我跟钟文琪一起向谢老板问候,在过后,我并不管她去向。她反正已很适应在这样的场合周旋。

我跟几个人聊着两句,忽望见一个熟悉的美丽身影。是很久不见到的林珞苇。她穿一席连身裸背的白色晚宴服,夹在几个太太之间,分外受注意。我只注意了这一下子,很快转开。

刚好一个空档去拿酒,彷佛有默契,她走过来,看到我似乎不惊讶。可能在更早就已经看见到我。

林珞苇对我微微一笑,道:“你好,很久不见了。”

我笑了笑,把手中的酒先递给她,才又端了一杯。我道:“真稀奇,很少要在这样的场合看见你。”

林珞苇笑道:“今天我是来当陪客。”就指了一个方向,那里有两个在谈话的男人,“高的那个,Andrew,我的男朋友,在立生做事。可能你知道他。”

我点点头。那一位Andrew陈,从国外回来的,半年前才进去立生,是黄董事长太太那边的亲戚。这并不是半年前我在欧华酒店的大厅看见过的人。

我道:“我知道他是谁。”想想,又补一句:“他看起来不错,你们很合适。”

林珞苇微笑,抿一口酒。她淡淡地讲:“其实我跟他年龄差了两岁,他比我小,不过他家里并不介意这一点。假如没有别的意外,我可能要和他结婚吧。”

我便笑道:“那要先恭喜你了。”

林珞苇呵呵一笑,道:“谢谢。”又彷佛才想起来,随口地问:“对了,你跟宽宜近来还见面吗?”

我一顿,微笑着答:“见面当然是能见到面的。”

林珞苇彷佛平常地道:“这一阵子都不见到关于他的绯闻,实在难得了。之前,他拒绝我,因为一直有一位对象——我没什么意思,就是突然想起来了,也很好奇。”

我佯作平常,讲:“哦,这个我不很清楚——不过,你们几个同学定期不是都有一个聚会,或者趁机问他。”

林珞苇笑了,道:“讲起这个——宽宜他好几次都不出现了。就连上回Fred从英国特地飞过来,本来讲好大家都到,临时又不见他。”

我怔了一下,嘴里说:“或许……他有什么推不开的事。”

林珞苇还微笑着,“或许吧,又或许——友情比起爱情,爱情总要重要一些。”

我未搭腔。便都不说话了,只在喝着手里的酒。不过,谈到了Fred,我不禁记起之前的一件事。那次跟我谈话后不久,Frde便被调职回英国了。他见不到赵宽宜,必定很失望。或者更听说了什么,才要特意来一趟。

我没有和林珞苇多讲下去。她的男朋友走过来。对方也知道我是谁,很热情似的向我伸手来握一握,先是客套,逐渐高谈阔论。

我笑着听,偶尔搭腔。

从头到尾,林珞苇并不曾开口。她站在她的男朋友的左侧后一些,一手挽皮包,一手端着酒。始终挂住的微笑彷佛不为了此刻的话题,好像在遥想着什么。她的目光也不流连在身边的男人身上。可也不像在看着场内的谁。

因一些缘故,我依稀能知道她在想什么。大概不论她跟谁交往,或者以后结婚,随时随地都要这么地想起来。因曾经差点就能够得到。

在她面前,我当然不用感到不过意。可是有一种很模糊的感觉,使我看着她的神气,心中却要惘惘起来。

夜幕渐深,酒会方散了。我才见到钟文琪,她喝得脸红通通的,好在不醉。不过一路上,她喳喳呼呼个不停,把听来的哪家太太小姐的秘辛一径地说给我知道。

我并不答腔,只管将她送了回去。看她稳稳地走进公寓大门,我开动车子,从后照镜看到一辆车子好像要停过来。我别过眼,加快速度开远了。

接近圣诞节的那一周末,赵小姐在家里办聚会。每年这时候,她一向会请客。

她和赵宽宜关系近来好很多,两人吃饭并不限于哪个时候,不过总是她主动打电话。这次,她当然问了赵宽宜去。也有问了我。我总是会去的。

我向来认为她请客不过为了要热闹。有一次,不知和赵宽宜谈到什么,他说:“我妈妈的生日其实在这个月的二十五号。”

大概看我意外,那时他又讲:“外公也是十二月生日,好久前两人都一起办,她不很喜欢,以后就不一起办了,谁问都说不清楚,也不用这个名义办。”

我想了想,倒可以理解。赵小姐的父亲不是一般的父亲,两人一起办生日会,都是寿星,可情形是两样。以她的脾气,该当主角的日子又怎么要作配角。

我便说笑:“我现在知道了,岂不要另外准备生日礼物?”

赵宽宜当时并不搭腔。之后,话带开了,我也忘记。到今天出门,他开车,在后座放了一只纸袋,上面有PIAGET的烫金字。

察觉我注意到了,他淡道:“要给我妈妈的。”

我怔怔地点头。可突然记起了去年的今天。赵宽宜很晚才到了,手上也提着纸袋。那时天色暗,我看不很清楚,可似乎就是这样子的。

想想,我不禁问:“你去年也送了一样品牌的表是不是?”

赵宽宜似不经心地应了声。我并不多问下去。可想起,往年聚会一过,在赵小姐那里总能看到这时候最新款式的伯爵表。

大概他向来都会准备。因他母亲是一直最爱这个品牌的设计。

赵小姐这次仍旧请了不少朋友。不过,今年不见叶文礼。事前他也不提,我当然更不问原因。

去到时,已经热闹起来。几个人看见赵宽宜,眼神彷佛都有一些意思。他们母子关系,各自的朋友间一向都有耳闻,当要觉得了稀罕。可难得要看到他出现,或者这样早就出现。

赵小姐尚未盛装,放任大家各自玩乐,进厨房里指挥。其实有霞姐,也不用她忙,不过她仍旧不放心,非要看看那个,确定一下这个。

有人绊住赵宽宜说话,我便去找她。

“……快把这个上炉子里炖,不然时间要不够。”她正吩咐着,看见了我,便一笑走来,“带什么来给我?”

我把装酒的袋子给她,“玩不出新花样,只有酒了。”

赵小姐接过,拿出酒盒,笑得似开心。她道:“照旧也很好,我一向乐于满足。”

我微笑,想一想说:“我跟宽宜一起来的。”

赵小姐似一怔,“哦。”又一笑,“你们之间能一直这样地好,我看见也很高兴。今天也来了很多年轻的朋友,你也一起认识认识。”

我笑一笑,不说话。

“好了,这里热,不要待在这里了。”赵小姐笑道,一面敦促我出去。

客厅里还谈笑不断。大部分的女士占住一张沙发,聊一些时髦。男人点缀其中,讲上两句花言巧语,哄住一众太太小姐。其余的人也不差,各自风花雪月,大谈投资或政治方面。

赵小姐新近的朋友何太太也来了,带着她的女儿何宝玲。

那何宝玲比较文静,又有母亲在场,有意思的男人们不好多靠近。她自己倒好像一直要向赵宽宜看去。赵宽宜彷佛不知觉,坐在另一张沙发,抽着烟,听一家公司的董事说话。

我并不过去,拿一杯酒,径自和几个面熟的朋友招呼。赵小姐才换过一套衣服出来了,翩翩周旋,不让谁要感到被冷落。

过不久,都入席吃饭。因赵宽宜在,众人不好太开玩笑,一径地恭维。赵小姐倒不绑手绑脚,兴致非常的好,开了两瓶酒,敬过一杯又一杯。

吃得酒酣耳热,大家下餐桌又到客厅去。不知是谁放了唱片,慢调子的音乐好像丝缎一样柔柔地滑开,气氛迷蒙。赵小姐正在赵宽宜身边说话,一位男士倒敢站过去,向她邀舞。两人便跳起来。

我是站在远一点的位子。本来跟一个人说话,对方去拿酒,不曾回头。我径自点起烟,肩上突然被拍一下。我看去,是赵宽宜。可不容易,他身边一空,即被何太太那几个人占了去。

我不禁打趣他:“恭喜你脱身了。”

赵宽宜抬一下眉,只讲:“上楼去。”

我略一怔,尚未反应,他已转身向楼道去。我也不管太多了。我们很快上到二楼,他还不停,直上到天台去。

赵宽宜推开铁门,径自走出去。我在后,迎面一阵冷风,不禁拉了拉外衣。他彷佛不觉得冷,走到墙台前。我站在他旁边,向外稍稍望去,底下山道一圈又一圈,星星点点,越远越亮。

隐约能听见楼下一阵笑闹,大概有些人走进小花园里。我抽一口烟,开口:“假如买上面一点的房子,风景要更好了。”

赵宽宜也向外看了看,说:“以前下面一个房子都没有盖起来,那时买,怎么想得到现在。”停了一下,“也不是妈妈看了买的,本来是Uncle家的房子。”

他口中的Uncle是赵小姐的第三任丈夫。也是父亲的一个朋友。不料他提起,他是从不太提那一个人的。

我只说:“好久不看过他了。”

赵宽宜点起烟,一面道:“我也好久不看见。总之他们离婚时,Uncle把这边的房子给了我妈妈。”

我不由得讲:“这样子也不够合算。”看他一眼,笑了笑,“不是有人讲,女人一结婚就掉了行情。”

赵宽宜也笑了一下。他不答腔,突然地从外衣口袋拿出了一个很小的匣子。他道:“给你的。”

我一怔,笑了,也从外衣口袋摸出一个一样式的小匣子,“这么巧,我这里也有一个。”

赵宽宜望着我,微微地笑。

我把我手里的递给他。他拿了过去。我则拿过他的,都打开来。里面是一款白金的圆形雾面伯爵表,表带也为同色系金属。我并不陌生。因也挑了一款相同样式的。我向他看去,笑了笑。

赵宽宜不语,只把表取下。他戴到手上,向我看,微笑道:“换礼物换到一样的,好像不很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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