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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烟如火 下——by月下贪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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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然点头。

陈伯伯道:“这是事实,也没什么不可说。是本来为了你爸爸休养好,所以不对外公布,没想到就传了出去。今天终盘收跌,公司股价比昨天掉下近三成。”

我不知该作何反应。因或者不应诉我知情,我始终不在父亲的公司里。可是股价竟然掉下这样多,实在又不能不感到诧异。父亲无预警倒下,新闻播一天,股东必然心徨徨,但一天之内也不至于坏到这地步。

我问:“怎么会呢?”

陈伯伯道:“收盘之前,有人将海外公司账户不清的问题报给媒体。这件事,其实不能说严重,主要也有人事方面的难处,你爸爸一直在想着怎么处理能比较好,不是不管,新闻上却指你爸爸放任问题扩大……直到刚才,我们几个董事都在开会,有的董事不再倾向支持你爸爸。”

我不说话。

陈伯伯忽道:“你见过曹总经理吧,你爸爸不知道有没有和你提过?他是你姑姑的儿子。”

我愣住,不由望向始终沉默的张秘书。他点了点头。

看我反应,陈伯伯又说:“我也是猜到你不知道。你爸爸也少跟你提吧?但是可能你知道,早年你爸爸创业,跟你伯父姑姑有点不愉快。后来关系不那么僵了,你爸爸又有心,让他们的子女进到公司,不论提拔擢升,都不曾亏待,不过表现比较争气的只有曹总经理。”

可难怪了,父亲信得过的属下那样多,两次他住院,那曹姓的男人都在一边。他倒不和我介绍他自己。我一时无从想法。

姓林的董事这时开口:“有的董事现在就是站到曹总经理那里了。不过很大部份,像是老陈跟我以及一些人,还是支持你爸爸,但是——总之,现在的情况不能没有人出来主持。”

我不语,但是心里忽有一种预感。

果然,陈伯伯接下来讲:“这是你爸爸的公司,再怎么样,也不应该给外人,大家心里还是有这个共识,你这时候进公司,大家绝对不会说话。”

我维持沉默。否则还能怎么办?

陈伯伯也不讲话了。他彷佛跟旁边的两人都看了一眼,便示意我跟着他往过道的另一头去。

“伯伯跟你说几句。”在无人的过道上,陈伯伯说,彷佛语重心长:“这时候,我也只能摊开来说,你爸爸在家庭上的确做得不好,也不对,你怪他无可厚非,但是,他总是你爸爸。”

他续道:“有的话,其实不应该我来说,但是你一定要知道,再怎么样,他心里不可能不关心着你。你是长子,他当然期望多,难免要严厉。但是你爸爸这个人有时候真的不会说话,你有埋怨,我能够理解。不过,在我来看,你跟你爸爸是很相像,话都藏着。当初你毕业回来,他其实希望你主动来争取进公司,因为他一直都不曾看到你的意愿,他希望你积极一点,结果,你就去了新亚做事,他有些失望,不过后来是觉得你到外面累积一点经验也好,所以也不说什么。你不要不信,我跟你爸爸这么深的交情了,他好的坏的我都知道。”

他看着我,拍拍我的肩膀,又劝:“再说吧,你年纪不小了,该知道分寸。你那新闻闹得夸张了,你爸爸生气也情有可原,因为对你期望深,你又不澄清,他心里急,就说的不好听。但是你想想,这种事……唉,为人父母当然不能接受,又是你爸爸这种固执的人。”

我不说话。可是不能阻止心头为他的这些话而受刺激。是进退维谷,但感觉更多的是难过。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陈伯伯再说下去:“况且现在,你的经验资历人脉都比许家那个多得多,他虽然有心,但是实在太年轻,资历又浅,况且没有你名正言顺。只是你那件新闻影响比较大,不过也不算问题,澄清一下就好了是不是?不用伯伯告诉你怎么做吧。”

我才看他,勉强出声:“我……”

陈伯伯截断我的话:“我就说到这里,你好好想。只是你要记得,这公司是你爸爸的心血,而你终究是他的儿子。”

我沉默下来。

后面陈伯伯真是不讲了。

再次回到加护中心前。张秘书和姓林的董事犹在那里。陈伯伯又慰问我几句,向我保证会先帮忙稳住公司情势,就跟姓林的董事走了。

张秘书送他们离开。我则进到加护中心。许家母子仍在病床前。医师已经在那里解释着,看见我,又从头说了一次。和之前在手术室外听的没有两样。

解释完毕,许女士问起一些事情。我并不能注意听。望着还醒不过来的父亲,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些规谏。

我当然是怪恨父亲,因为母亲,因为父亲始终的冷淡。不是我不能体会他的心情,是他也不曾让我体会。我当然有理由。我当然可以冷漠。可是这一时又是无比的不能忽视的难受。

那些话,我当然都听得懂。我有些心乱如麻。

不知道何时,许女士也静默了。几个人围在病床边,神色都彷佛消沉。

可能看气氛消沉,医师又道:“病人现在的生命征象很稳定的,脑压虽然高一点,但是刚才手术完,最快两天三后应该就能醒来。”

许女士听见,又擦起眼泪。大概是高兴。

之后因为时间晚了,不能再待在这里,便一齐出去。到外头,面面相觑,这时气氛隐约尴尬起来。

张秘书已经回来了。他并不提刚才有谁来过,只讲:“现在外面有记者,等等下楼,请你们一起跟我走。”

许程诚皱起眉道:“这也是早晚要被问了,避开也不是办法。”

张秘书说:“当然,不过该怎么说明,董事会那里还要经过讨论。总之,今天晚上先避开,明天或者也一起过来。”

许程诚不答腔。张秘书向我看,我并不开口。他于是去叫了电梯,一行人一起到了一楼,都跟了他往别的入口去。

通常侧门到晚上便关闭了,今天大概医院特别通融。而记者也似乎都在大门以及急诊那里,所以顺利地到达停车场。

许家母子先上车离开了。张秘书还跟着我。他说:“程先生,或者我没有立场向你说什么,但是——无论如何,两位董事今天说的那些,我认为很对。”

我不语,只是拉开车门坐上去。

车子开出去时,张秘书依然站原地。

回去时,已经晚上九点多钟。本来不会这样晚,不过我发现似乎有车子跟着,又多绕了两圈。

赵宽宜当然回来了。他正在客厅,难得地打开电视看。只听到那些批判的言词,针对父亲,针对我,针对他的。不知道他有什么样的感受。我向来作无所谓,但这时好像有支针尖在心头一下一下地扎。痛也没有力气去抗拒。抗拒我的无能为力。

我关上门,站着。突然不知道如何是好,明明是非常想见到赵宽宜。可理智却分分秒秒逼着我正视现实。

赵宽宜已经把电视机关了。他站起身,向我看来。不等他说话,我先微笑,开口:“吃过饭了没有?”

赵宽宜似一顿,说:“先在飞机上吃了。”停了一下,“倒是忘记你应该还没有吃吧,看看叫什么外卖。”

我还笑着,走过去,“这时候叫太晚了,我也不饿。”就往沙发一坐,“现在倒是想抽根烟。”

赵宽宜也坐了回去,不言语,可看着我。

我自顾自地掏出烟,才向他看去,佯叹:“一整天在医院里,忍得受不了。”

赵宽宜道:“少抽一点也好,最近你要比之前抽得多。”

我一顿,轻扯嘴角,还是打火点烟。

赵宽宜问了:“医师怎么说?”

我低道:“手术是成功了,目前没有大的问题,就等他醒来,最快两三天,最慢一个月两个月……半年?没有一定。”

赵宽宜静默,之后讲:“我看了新闻。”

我不发一言。

赵宽宜彷佛斟酌过地道:“其实,你父亲公司的情形不难解套。”

我这才又向他看。赵宽宜亦看来。

他道:“我可以帮忙。”

我毫无犹豫地说:“不用——”望他神色,又讲:“你这时候帮忙不合适。”

赵宽宜不作声。他也拿了根烟点上。他开口:“生意场上相互帮忙也很寻常。”

我不语。听出他语气有点淡,我有些不过意,差点马上要赞同了。可是知道不能够,也最好是不要谈下去。但偏偏都是在这种时候最忍不住话。

我脱口:“那是一般情形下。因为我们两个人的事情,记者又要大作文章,现在新闻够多了。”

赵宽宜静了一下,道:“多也不多这一次。”

我道:“反正你不要插手。”

赵宽宜不吭声。

我向他看,犹豫着解释:“我有我的难处。”

赵宽宜很快答:“我明白。”

我倒认为他实在不明白。我想到陈伯伯那些话。我道:“我在这之间真的很两难。”

赵宽宜默然,忽道:“在这世上谁都没有过两难?可是不能不去面对。”

我一默,突然就感到忿忿起来。我问:“我怎么不去面对了?”

赵宽宜抽着烟,说:“我不是要和你争论这个。要紧的是你父亲公司的事,海外的部份假如不处理好,可能也要拖累国内这里。况且,你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把手里的烟用力按熄在烟灰缸,站起来,讲:“我当然知道!总是能想到办法,你就不要管了。”

赵宽宜向我看来,道:“你想好再说。”

我本要走开,便一停,道:“我当然想好了,刚才我都说过了——你当初也不要我管阿姨的事,现在不能在我的立场想想?”

赵宽宜呵了声,道:“难道那时候你在我的立场想了吗?说起来,我真的不懂,你还要护着我妈妈,还以为你其实早就知情。”

我感到芒刺在背,不禁高了音量:“你一直还记恨以前是不是?”

赵宽宜看来,“我并不这么说!况且是你要提起来。”

我道:“我看还是不要再谈下去了。”

赵宽宜先不作声,忽道:“每次说的不好你就不要谈了!总是这样,照这样下去,我们之间可以说的还有什么?”

我忍不住脱口:“无话可说,那干脆不要在一起啊!”

说出来,我跟赵宽宜都是错愕,一时相顾无言。

我真不料到要谈得这样僵。说这样的气话,实在可笑。可是情绪沉淀下来,慢慢回过味,竟然觉得松一口气。我感到一阵恍惚。

我不是缺乏勇气。从来也没有爱一个人爱得这样长久,到现在,仍旧爱着。但是现实太汹涌,我再不能只考虑自己的意愿。如今这是一切波折最好的解套。我突然不再焦躁。可是心里的滋味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苦。

赵宽宜这时出了声:“你可以不用说这种话。”

我在心里下了决定,开口:“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话最合适。”便向他看,“其实,你心里也清楚,继续下去只会更痛苦,在你周围,在我周围……每个人都是希望这样的结果。”

赵宽宜不答腔,过一下子,才讲:“这阵子事情多,都是压力大,你说得对,不要再谈下去——”

我道:“我们不能不顾虑到别人。”

赵宽宜还沉默。他抽了一口烟,就把烟往茶几上的烟灰缸里一按。他突然站起来,彷佛想走开,可还是站着。

他说:“别人怎么想,那是他们的自由,每个都在意,根本没完没了。”

我不禁道:“可是这就是现实!”

赵宽宜看着我,说:“现实不外面对而已。”

我一默,还是忍着痛苦说出来:“我们,真的,不要继续下去了。况且,我们很多方面的想法都是不同,你想想,每次争吵都是为了什么?也没有一个结果。”

赵宽宜不说话。

我背过身,不敢望他目光。我狠了心讲:“我不是第一次这么想。我跟你,本来就是我一厢情愿,我不应该勉强你,这是我的错,开始……就错了。”

赵宽宜在后道:“错了?你以为——我并不是——”停住,“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跟一个不喜欢的人耗时间?”

我怔住,胸中情绪一时翻涌。可又不得不抑制着。我道:“你当然喜欢我,不然,我们怎么能当朋友?可是再好就是这样了,你不爱我。”

话才完,手臂突然被一扯。我只有回过身。和赵宽宜对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还拉着我的手,那力道有些重。

他道:“你无论如何都要听见才算数——我现在就说我爱你,你信不信?”

我愣住,一时恍惚。心中因这句话而震荡,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我想笑,可是办不到,因为立刻又悲从中来。我怎么不相信。但是太晚了。

我甩开他的手。

他彷佛错愕,望着我,半晌都不说话。

我不禁别开眼,道:“知道吗?我不太相信。”

他道:“你看着我说。”

我只背过身去,避免他来拉我的手,只说:“我不想再待下去了。我去朋友那里。”

他此刻是什么样的神情,我不清楚,只听到他问:“你真的是认真的?”

我一顿,可答:“是。”

之后再不迟疑,我开了门出去。

我漫无目的地开车,最后真的是累得不行了,随便找到饭店住下。可躺在干净舒适的床上,又睡不着。我想着刚才,简直恍如隔世。心头又似有针尖在扎着,可一下子直往肉里刺进去,

非常地痛。再痛还是要忍耐。

这之间,赵宽宜打过几次电话。我一次也不接,也不按掉。听着那手机铃声,好像可以更刺激着我自己。

后来,终于睡着了。

隔天,我先进公司。公司的人看见我,彷佛都是欲言又止,那眼色神气又好像具有一些意思。我只麻木地交办事情,又去医院。父亲情况比昨日好多了,一些测验的分数表现都好。可以说是清醒了。只不过时常仍昏昏沉沉,不能主动表达意思。

今天许女士不曾来,许程诚倒还是来了。他自顾自地说了句话,彷佛解释:“我妈身体不舒服。”

我当时不说什么。到走出加护中心,我喊住他,说:“我跟你谈一下吧。”

许程诚似一顿,僵着脸,“我不觉得有什么好谈的。”

我把两手放进裤袋,下巴向他一扬向另一头略偏了偏,“到那里说。”就不管他,径自走过去。

一会儿身后传来脚步,是许程诚跟过来了。我转身看他。他皱着眉,彷佛有些什么不满。

“你有话快说。我没什么时间,公司还很多事要处理。”

我道:“公司里现在的情况,我也知道。”

许程诚不语。

我道:“坦白告诉你,我并不喜欢你,原因就不用说了。”

许程诚轻嗤了声。

我径自说下去:“你是一定不能理解的,我跟……爸的关系有多么糟。我不知道他跟你怎么相处,总不是像我这样子,从小到大,他对我表示的关心有限,唯一过问的只有成绩。”

许程诚不语,好似局促地抱起两手臂。他问:“你究竟要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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