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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烟如火 下——by月下贪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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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不在他家里碰面,在Rue Mouffetard那条路上的餐馆。那一地区离圣母院算得近,反正没事,走一走路,随便看看当作打发时间。

雨后空气冰凉,路上的每个人都把外衣拢了紧,两手牢实地插在衣袋,彷佛不能够拿出来。可我反而热;或许是地铁里人多的缘故。车厢里满满的人,各种气味,天气凉还好些,在夏天时,要恨不得到哪里都用走路的。

我搭十号线,在cite出站,一路散步,在路上的一家咖啡店买了咖啡。到处都有咖啡店,露天座位上的人兀自看书,或发呆,或望路上的一切在发生的情景。我又沿了河岸走。不多时,看见了伟岸的双塔建物,是圣母院。广场那里人不少,欲参观内部的人排成了长长的队伍。

我只在外头。本想一面喝咖啡,在门前的阶梯坐一阵的,可不知是否周围人多的缘故,兴致不高,更在于一直都感到热,有些透不了气。我于是喝完咖啡就走了,步上桥向左岸那一头去。那一路有很多书报摊,亦有书店,而举世闻名的莎士比亚书店也在那里。

莎士比亚书店里店外除了人,最多当为书了。木头的架子上直立或横放,层层迭迭,可要找到想要的书并不花力气,店员总有办法迅速找来。我在这里买了两本书。一本法文电影杂志,一本则为里尔克的玫瑰集;我非忠实读者,因买而买的。

离开书店,差不多十二点多钟了,我慢慢去到约定的地点。Rue Mouffetard是巴黎一条很古旧的道路,还是石板路;这里很热闹,有市集,两面更店家林立。我按照黄士鸣给的餐馆名字找去。

没找太久,因和黄士鸣在半道碰上了。

很久不见,他一面和我握手,一面靠上来,给我一次法式问候。倒不太尴尬,我来的几天已经习惯,而他几乎能说是个老巴黎——巴黎人在这一层是真正的客套,一如蜻蜓点水。

黄士鸣太太也在。我亦礼貌问候。他太太和我搭讪过,又对他说两句,对我一点头后走了开。

看我疑惑,黄士鸣苦笑道:“Corrine跟她的朋友之前就约了今天出去。她本来不陪我走过来了,我说一定要让你们见一下,她勉强说好。”

我笑了笑道:“是我要不好意思了。不过,法国女人不就这一点好吗?总也能自己打发时间,不用我们男人操心。”

黄士鸣倒叹了口气,“好是好,但有时候是太独立了。”

我不禁笑,拍一拍他的肩,一起推开餐馆的门进去。一进去,都是人,不过侍者即来询问,因有预约,很快去到了位置坐下。

里面暖气开得很足,我脱下外衣,坐不了多久就冒起汗。不等点餐,我先要了一杯水。

侍者很快送来。我喝着水,黄士诚在那彷佛好笑道:“今天天气很凉的,怎么你热成这样?脸都红了。”

我笑一笑,不太在意,“可能穿得太多了。”

黄士鸣也不细究,翻餐本,热切地跟我推荐这里的烤蜗牛,因肉质好,价钱上比另一家专卖烤蜗牛的店还实惠。正好旁桌有人在吃着,我望一眼,该很美味,可食欲一点也不被勾引。也不是不饿的。

碍于老友盛情,我还是点了那道烤蜗牛。

菜当然一道道上来。在这里,不管是谁都慢条斯理。有的人甚至更早进来,到现在才要吃甜点。

上主菜之前,侍者来推荐了一款酒,黄士鸣要了。酒和烤蜗牛味道很合衬。我自认一向酒力不差,这时只啜两口,竟觉得微醺了。我后来就不太喝,一整瓶都下了黄士鸣的肚子。他也是一个海量的。

至于那道烤蜗牛,当然味鲜,可我没吃几口就感到腻,怎么也吞不进去。侍者来倒酒时,屡屡盯着我那盘几乎完整的烤蜗牛。

好在黄士鸣胃口好,他义不容辞地解决了。

我跟他在这里聊了很多日常。他一年里只回台湾两次,大罢工和国历新年,每次都匆匆,要见面的人总也见不完。我亦很偶尔才能在他行程里出现。主要我也忙,时间对不上。

不知怎么地,谈到了婚姻事。

“你什么时候结婚啊?”

忽然被问,我一愣,笑了笑道:“那也要有对象吧。”

黄士鸣瞪大眼,好似不信道:“你之前那些女朋友呢?总可以找一个来结婚。”

我笑道:“我那些女朋友?说得我好像交过很多人。”停一停,“会分的就是不合适了,我也没有特意在找。”

黄士鸣问:“你家里人不急吗?”

我微微一笑,“他们不管的。”

黄士鸣便大叹一口气,他一手拄着一面脸颊,道:“真好啊。想当初我一毕业,家人一直催促我结婚,他们对我娶外国人没意见,就是希望早点有孩子。Corrine又正好有了,不然,要我自己打算,不要那么早结婚。”

我道:“法国人不是很多有孩子也不结婚的?”

“是啊。”黄士鸣说,睇着我说:“Corrine本来也觉得不必结。但我家里面哪可能让我们不要结婚,他们还很古板的,觉得都有孩子了,不结婚算什么样子。”

我笑了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道:“我这次来不是去参加一个婚礼吗?在那里,竟遇到了你的岳母。”

黄士鸣霎时瞪大眼,“不是吧?这样巧?她和你说什么了吗?”

可很多——那老太太不很满意这位华人女婿的工作。我当然给老友留面子,仅笑一笑道:“没说什么,婚礼上人很多,我们就搭讪两句。”

黄士鸣彷佛松一口气。他静了一下,又讲:“今天我们夫妻都出门,小孩子去Corrine妈妈那里,其实我不太喜欢小孩子去她妈妈家里,她妈妈每次都要在小孩子面前批评我的事。她哪里懂得我在学校的事——”便一股脑地说了很多,包括对他太太的不满,以及孩子的问题。

因不很了解,我浮面上地劝慰几句。黄士鸣似乎也察觉到,又彷佛是不好意思,之后就转口说起别的。

当喝过咖啡后,黄士鸣忽问:“陈立敏怎么样了?”

我一愣,道:“哦,她结婚了。”

黄士鸣露出了可惜的表情,他喝一口咖啡说:“刚才,你说没有合适结婚的人,我想一想,就想到她。你们高中毕业后不是曾经在一起吗?本来想,你干脆把她追回来,也在一起过,都有了解。”

我实在要好笑,“真谢谢你,这样关心我的婚姻大事。”

黄士鸣笑了笑,“这不就是因为见不得你自由吗?不能只有我在婚姻里水深火热。”

我笑一笑,可也正色了:“就算我愿意好了,陈立敏也一直都有男朋友,又结婚了。况且,我不是说了,会分手一定有哪里不合适的。”

方说完,我兀自就愣了。第一次说不曾联想,这时说,才要想及我和赵宽宜。那回亦算分手,现在又该怎么算?

可要严格想,我跟他的一开始就不合适。不说个性,还有很多方面。

不过,这样的问题要一计较起来就没完没了。我想,假如真要算,谁跟谁都不会有合适的。

又坐一阵子后,我去一回洗手间。是有些难受,总一直热;我开了水,泼一泼脸,抽纸巾擦脸时,一望镜子,才发觉脸的红。

我一回到位子,黄士鸣便关切地望来。

“你还好吧?我看你不是穿太多了,是不是感冒?”

我没有说话,是摸一摸脸,并不算烫。

“我想你该回去休息。”黄士鸣道,一面就扬手示意付账,又望我,“你要在巴黎待几天?”

我想了想道:“总还有三天吧。”

黄士鸣点一点头,说:“你离开前,看还有没有时间,不如再出来一次?或者到我家吃饭?你可以叫上这次一起来的朋友,大家认识认识。”

我随意地点头,和他说着两句之间,侍者已经将账单拿来了。黄士鸣坚持请客。在付过账后,他跟我一起走到了地铁站。

“小心啊,回到酒店给我一个电话。”他说。

我笑一笑,拍拍他的肩,“这时才觉得你像一个爸爸了。”

黄士鸣嗤了一声,亦拍一拍我的肩,挥挥手走了。

我搭了地铁返回Palais-Royal–Musée du Louvre站。出站没多久,再下起雨来,好在不大。我赶路回酒店,一路紧拢住外衣;这时终于觉得冷。

进到大厅,暖气扑面,应当要舒适,我却哆嗦,回到房间是不用费什么力气的,竟也要筋疲力尽。我脱去外衣,随手一丢,恍恍惚惚地进到卧室,看见床立刻躺上去,拖过被子盖,眼皮就撑不住了。

也弄不清有没有睡。人彷佛是在飘,像在空中,像在水里,一直浮浮沉沉。又似乎有声音在那喋喋不休,还以为电视机开着,下一刻就记起根本没打开,可我怎么都不能睁开眼去究竟。不知多久,周围突然变安静,我才感到放松了,意识兀自地沉过去。

突然——或许其实过了很久,靠近我这边的床一沉。

有什么碰在额头,那有点凉。我一下睁开眼睛,溟蒙中对上熟悉的眉眼,可那目光好似不很高兴。我不禁眨一眨眼,还是迷迷糊糊,心里却在诧异着。

赵宽宜忽然打开了床旁的灯。

橙黄色的光亮了一亮,我眯了眯眼,再一看他,当还是平常的眼神。或许是卧室里没点灯的缘故,单靠窗外的天光,还不够。因才错觉。

我一时还沉默,他倒先开了口。

“你不舒服?”

我顿一顿道:“大概出门吹了点风——没什么的。”

赵宽宜还注视着我,说:“但你有点发烧。”

我抬手碰一碰脸,有些微热。不过出了汗,感觉比之前好很多,我便说:“也不太烫,躺一躺就好。”停一停,看他还套着外衣,“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赵宽宜默了默,才讲:“都要六点钟了。”

我怔一怔,“噢,那…”

“要喝水吗?”赵宽宜打断,一面站起身,就往外走开,过一下才回来。他手里有一杯水。

我愣了一下,便撑起来坐。他把水给我,又靠近一些,帮忙将枕头调整过,让我靠着坐着。

我怔怔地望他。他好似奇怪,看来一眼,问:“水太冷了吗?我叫酒店的人煮热水送过来。”

我忙说不是,一摇头,赶紧把水喝掉。他拿开我的杯子放去一边,又向我伸出手,摸在我的额头。

我当不想躲,但莫名所以的别扭,一时不太看他。

赵宽宜在说着话,一面收手:“我觉得还很烫,应该去看医生。”

我才看他,忙道:“不用了,也没什么。”

赵宽宜并不说话。不过有手机铃响,是他的。我记起他晚上还有饭局。而那铃响了好几下,他彷佛很犹豫地才接起来。

他站起身,可没有走开,一面说话,一面看着我。我当听得清楚他讲话,似乎有意思不去赴约。

不过那一边像是不很好打发,他挂了电话,神情更明显地犹豫。我能看得明白,心中诧讶,亦觉得了难得。

我更感到新奇。

赵宽宜倒不提电话的事情,只对我讲:“不看医生,那买些药吃好了,总不能一直让它烧。”

我忙讲:“也不用。”笑一下,“你大概不知道,我就算只有头痛都要发烧。烧过去就好,真的不要紧。”看他沉默,又说:“你不是还有约,差不多时间了吧?”

赵宽宜淡道:“迟到一会儿也没关系。”

我笑了笑,径自扶了枕头往下躺,实在坐不住。看他还站着,我想想,开口:“我就在这里睡,真的不要紧,你快出门吧。”

赵宽宜在静着,过一下似叹了口气,他看一看表,说:“你有什么事再打我的电话。”

我笑一笑,道:“你以为我不会吗?”

赵宽宜似一怔,便微微地笑。

“你当然尽管打来。”

卧室里再次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还躺在床上,卷住被子盖,面朝窗,窗帘是拉开的。因在里头开了灯,看外面都是黑的一片,除非要靠近去看。

我摸一摸额头,还在低烧。身体流了汗,衬衫湿黏黏的,我盘算等一等去冲澡,但又躺了一阵,还是没起来。不过,现在这一张床怎么都躺不舒适了。

我挪一挪枕头位置,便想及刚才。

在赵宽宜靠近时,他身上有一丝烟味,是很淡,可身体不舒适,对什么味道都敏感。但我并不反感,却不因为我自己也抽烟的缘故。是为什么,我当然知道,那时我甚至想要抱住他。彷佛才能得一个安稳。

我翻身躺平。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了。我不曾做梦,睡睡醒醒,周围都一直安静。到一次醒来,客厅里竟有声响。我兀自怔着,已有人走进来。

是赵宽宜,他这次脱掉了外衣,看模样,彷佛回来有一下子了。他向我望来,似一怔,开口:“醒了?”

我也愣着,嘴里含糊一应,翻过身,想看一看时间,不过找不到表。赵宽宜走了来,在我这边一坐,径自来摸我的额头。

“热度好像退了一些。”

我松口气道:“那太好了。”又问:“什么时候了?”

赵宽宜收回手,只道:“还是吃个药吧。”

我还没反应过来,又听他问:“饿不饿?”

我想了想说:“是有一点。”停一停,“不过更想冲一下澡。”

赵宽宜便站起身,一面说:“那起来吧,你先进浴室去洗。我带了吃的回来,你吃一些,然后吃药。”

我正坐起来,是一怔,不禁望他。他并不察觉,向着客厅走开了。我不知怎么想才好,便自自然然,听了他的,冲好澡,吃了东西,亦服药。

倒没想到,赵宽宜竟去买到了粥。是很清淡的一碗粥,只有葱花和蛋。口味不太像中式。问他,他一面倒水给我,一面道:“在Rue Sainte-Anne那里。”

那里的确很多日本餐馆,我还好奇:“你怎么知道去哪一家买?”

赵宽宜看我一眼,平淡地讲:“这是很简单的东西,问一问就有了。”

我喝着水,看着他,却忍不住要微笑。他不再多讲话,只把药片递过来。这次我不多问了。

因仍旧低烧,加上药的作用,我在客厅跟他说话,频频在打哈欠。于是再到卧室里睡了。睡得之间,再发了汗,我感到很热,恍恍惚惚的,醒不太过来,可一直感觉有人靠近。

到后面,又能睡得安稳了。

因感到非常的口渴,我醒过来。

卧室里的灯已经关了,不过窗帘未拉下,夜光照进来,还算看得清楚。卧室里只有我一个。

我下床去,望见床边的桌子放了一杯水。不多想,我去拿了喝。水很凉,可不觉得难入口。我站在桌前,呆了一下,才望一望客厅,那里倒有光,不过也很安静。

我想一想,过去,看见侧睡在沙发的身影,不觉哂笑。当要累的,赵宽宜早晚都应酬,休息的时间并不比我多得多。

沙发不很大,赵宽宜睡在那里,应不太舒适。我想着喊他,忽看到茶几上一本打开的杂志。一块手表压在那一面。

正要拿,我才看见时间,刚过凌晨十二点钟。

我一顿,不禁去望闭目在睡的赵宽宜。记得,听他说电话,他和他姑婆一家约在七点钟。前往总要花一点时间。吃饭更花时间。

他提早离开了吗?想着,我看向打开的杂志,是早上买的那本电影杂志。这本为二手杂志,因一篇影评,我才买了,当时对其他并不太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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