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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章 上——by筱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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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绳再一次慢慢收紧,指缝间已隐现白骨。李章痛得像离了水的鱼,徒然大张着嘴巴,却已无法出声。他全身被制只能徒然晃动头部,发髻早已散开,凌乱的黑发被汗水湿透,一丝一缕地贴在脸上,衬得惨白的一张脸更无半分人色。

施刑的人知道他受不住,不像往日般下狠劲,而是一点点慢慢搓磨,时松时紧地架着李章走在昏迷的边缘,却始终不给他盼望的解脱。细嫩的皮肉经不起这样一而再三的搓磨,烂成了血浆肉泥,刑具刮磨着指骨,声音瘆得人头皮发麻。李章浑身抖似筛糠,若非被人死死摁住,早已挣断了指骨。他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却依然不肯说出司马逸的下落。

日影从头顶渐渐偏西,李章早已耗尽了体力,死了般无力挣扎,却依旧残忍地不被允许失去知觉。饱受摧残的指骨终于承受不住地裂开,李章头一歪,彻底昏死了过去。

赵祈南冷冷地坐在椅中,看着人从李章手上卸下沾满血肉的刑具,眼神愈加冷得瘆人。他竟是更加相信了李章和司马逸之间的情分,对李章的天真颇觉好笑,对司马逸也渐渐起了轻视之心。原本听人说只当是听笑话,如今看到,才相信司马逸竟是当真在“情”字上头用了心的,也就怪不得会被二王爷坐大了江山了!

李章毫无生气地歪在地上,夕阳歪斜地打在他半边脸上,刻画出深刻浓重的痛苦痕迹,像河岸边饱经风浪的基石。

赵祈南看看天色,再看看昏迷不醒的李章,稍一思量,决定还是让李章休息一晚。瞧他那副软弱娇贵的样子,痛上一晚,恐怕比继续用刑更能让他恐惧和害怕,明日也就事半功倍了。他越想越是满意,干脆又吩咐人给李章喂点吃的上点药,然后心情愉快地离开了刑堂。

芷清自知道李章的身份后已从最初的惊疑气愤,转成了不解和担忧。她不懂李章为何要来救她,更不懂他明明可以依仗身份直接向赵祈南要人,却偏偏要冒险潜进来定什么计划。她并不是很相信娘亲从小给她灌输的希望,也从未觉得得了老太太的宠爱就当真能有好的将来。她只是乖顺地让娘亲高兴,只是单纯地让自己不去多想。

李章的出现让那个虚渺的希望突然真实了起来,也让她头一回真正对将来有了念想。她无法忘记短短几天里李章带给她的亲人般的温暖,即使在听到他的身份时冷了大半,如今也早已被回忆捂暖,甚至渐渐滚烫了起来。

她小心地向老太太打听三王爷的事,老太太后怕至今,对李章更是满脸的嫌恶鄙视。她絮絮叨叨地只是骂李章是妖精,恨自己竟把他和自家的孩子相比较,担心李章为赵家招来祸端,口中念着佛,心里却影影绰绰地希望李章彻底消失。

芷清只能转着弯地从三王爷的权势说到李章的影响,好歹说服了老太太不能让李章有事,才打着老太太的名义去看望李章。

如此前前后后的不过耽搁了两天,芷清就听说李章又被带去了刑堂,这一惊也就非同小可。

她是聪明人,一下就明白赵祈南已动了杀心,三王爷若是不保,李章也必死无疑,不禁心急如焚起来。

芷清在刑堂外围焦急徘徊了半天,才见有人带着府上的医师过来,连忙出来陪着笑,接过药童手上的药箱,娇憨地央求张医师:“老太太怕李公子有事,让芷清过来瞧瞧。芷清怕老爷不高兴,一直不敢进去。不如,芷清就跟着张先生进去吧,瞧上一眼也好向老太太交差了。”

张医师在赵府多年,芷清好医,时时都会去他的小院帮忙收拾药材,且聪明好学,也就十分喜爱这个小姑娘,颇有点半师的情谊。因此,见芷清这么说,就点头道:“老爷已经回去了。只是那里血腥气重得很,你不害怕?”

芷清吸了口气,畏缩地看一眼黑洞洞的大门,抖着声音问:“老爷给李公子上刑了?”

“不然呢?”

“……那就更要去看看了……”

张医师看着芷清瞬间变白的脸色,摇了摇头,迈步走进刑堂。

天色已暗,刑堂里一片晦暗。芷清闻着扑鼻而来的腥臭腐味,止不住胃里的翻腾,却因目不能见,反而少了惊惧害怕。

随行的小厮点起一支火把,插入墙上的基座。火光晃晃地映出一圈光亮,照着了无生气趴在地上的李章。张医师细细摸了下脉,对未见残颓的脉象颇为满意,随即拿了李章的手细看伤势。

昏迷中的李章因这简单的碰触痛得抽搐,芷清更在看清后惊得摔了药箱。

张医师抬头看了芷清一眼,微微叹了口气:“你出去吧。他没什么大碍,有些骨裂罢了。”

芷清霎时泪如泉涌,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不敢看,却又移不开目光,李章每一次无意识的抽搐,都令她痛彻心扉。她度日如年般看着张医师为李章上了药,然后施针唤醒李章,让小厮喂他喝水。

芷清看着小厮故意的粗手笨脚,忍不住递了件首饰给小厮,低声下气地央求:“这种事还是让芷清做吧,小哥且去外边歇歇。芷清感念李公子相救之恩,就让芷清还了这情吧!”

小厮乐得不用服侍李章,交了东西给芷清,自去外面和张医师闲聊打磕了。

芷清含泪扶起李章,慢慢喂他喝水。李章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只是定定地看着芷清,看得芷清忍不住哭出了声来:“你这又是何苦?芷清在这里一直都很好,犯不着……”

李章闭了下眼睛,努力凝聚些力气,坚持地看着芷清,低低地说:“……走……离开……”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哑得只剩些气音,却含着无比的坚持和决心。芷清哭得弯下腰去,伏在李章耳边抽噎着问:“你呢?你又怎么办??”

李章微微摇头,依然是低哑得难以听清的气音,安慰芷清:“我……不说话……他……就不会……杀我。”

“可是……”芷清说不下去了,越发哭得伤心。

李章很想拍拍她,手却不像是自己的:“疼一会……就……过去了……也不是……没有疼过……”

芷清拼命地摇着头,却是一点也没有办法能帮李章,只能极小声地答应道:“芷清出去求他,求他来救你!”

李章闻言微微苦笑,只是再一次告诉芷清:“我……不是……公子。”

芷清不解,却听话地点头:“从来没人这样为芷清,你是芷清的哥哥。”

李章笑着点头,黯淡的眼中跳出光来,死气沉沉的脸也顿时生动了起来。

第20章:脱困

七月十五老太太雷打不动的上山拜佛差点没能成行。

先是赵祈南觉得不安早早就出言劝阻,再是赵钰珅突然又发了狂病。

赵钰珅这病根是当年摔下树落下的,幼时发作得频繁,近些年已好了很多,两年没再犯过。赵老太太前后联想,更觉得是赵钰珅冒犯芷清惹怒了神灵,加上李章一事闹得她心乱,更加坚持要去宝相寺,并且还打算留住几天,要好好吃斋念念佛,替赵家多祈些福缘。

赵祈南拦不住,只能多派官兵护送,一边更紧地逼李章开口,一边派出官兵以搜捕反贼的名义在宁益边界拉网式寻查。

李章的伤手又被他反复蹂躏了几次,不但被拔光了指甲,还又被上了一次拶刑,左手尾骨终被夹断,双手肿得没了形状,颜色更是紫黑得吓人。张医师已下过定论,他的双手已是废了。

赵祈南越来越急躁,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貌似柔弱的李章,竟然就真的撑到了这一步,实在是让他震惊而难以置信。他探究地抓起李章的头发,迫他仰起头来。李章冷汗涔涔的脸白得泛青,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眼底一圈乌黑。他一直闭着眼睛,再不曾如第一日般流过泪,也一直没再睁开过眼睛。赵祈南好奇地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突然伸手抚住了他的脸。

李章挣扎了一下,头顶紧扯着疼,手更是早已疼得麻木。赵祈南的手顺着李章的脸颊慢慢地抚过,激起李章一身鸡皮疙瘩,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赵祈南探究地盯着李章的眼睛,虽然散了焦距,那双眼睛却仍是清澈得耀眼,深得看不透。

“你就这么为了他?他若当真紧张你,也不会把你孤零零丢下不管。”

李章心中气苦,恨这个摆不脱的虚名,却根本无法替自己辩解,只能继续沉默。

赵祈南继续捻摸着李章的脸,惋惜地摇头:“确是不输女人的细腻光滑,真是可惜了。”

他边说边去身边摸出把匕首,沁凉的刀身在李章脸上滑过,毫不意外地激起了他一阵颤抖。

“若是毁了这张脸,你觉得,他还会喜欢你么?”

刀刃轻轻地刮过脸颊,赵祈南嘲笑地看向李章的眼睛,却意外地没有看到半分惊慌,准备用力的手顿时停住。

“你不怕?”

李章摇头,眼中毫无所动。

赵祈南不相信地在他额角轻划一刀,血流了下来,李章眼里依然的波澜不起。

赵祈南死死瞪着李章,握着匕首的手有些把持不住,刀刃又深入了几分,鲜红的液体顺着惨白的面颊迅速滑落,艳丽得刺目。李章再次闭上眼睛,疲惫痛苦的脸上全无所谓,看在赵祈南眼中,满满的都是嘲笑。他挫败地把李章重新摔回了地上。

“这么死心塌地,本官就成全你!”

得知芷清失踪的消息时赵祈南百思不得其解,待仔细问过当时的情境,顿时涌起极坏的感觉。他几步冲进刑堂,扯起李章的头发狠狠地问:“芷清是你们的人带走的?”

李章这两天已经少有神志清醒的时候,被赵祈南抓着头发乱晃,更觉得恶心欲吐。他迷迷糊糊地听到芷清的名字,飘忽的神识凝聚回来。他努力看着赵祈南,想要确认似地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赵祈南无法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竟是……为了她?”

李章极其轻淡地笑了一下,黯淡无光的眸子亮起一星光芒,轻松而满足。

赵祈南快要疯了,更用力地扯紧李章的头发,嘶声追问:“为什么?!宁王还做过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何是芷清?为什么?!”

李章被他晃得浑身抽搐,再次失去意识前,他的心中一片安然平和。

吴子俊张羽带着逮捕赵祈南的文书找到赵祈南时,他正端坐在空荡荡的正厅中,听着府内各处奔逃的哭喊和零星的惨叫,脸色白得堪比委顿昏迷在他脚下的李章。他直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明明已经稳操胜券的形势,怎么就风云突变地成了现在这样的结果。更想不明白的是,李章的出现,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要见见司马逸。

司马逸不等吴子俊他们去通报,就自己来到了赵祈南面前,虽仍有些弱不胜衣的憔悴,眼神已是冷厉狠煞,只是冷冷地站在屋中,就让赵祈南持剑的手顿时有些发软,沉了数分刺入李章的身体,惊得张羽立刻就要冲上前去,被吴子俊紧紧拉住。

司马逸冷冷地看着赵祈南,毫不注意地上的李章。赵祈南越发觉得心慌,强撑着和司马逸谈起条件:“放了我全家。”

司马逸嗤笑:“凭什么?”

“凭……他!”

“他若活着,赵家主犯伏法。他若死了,赵氏一族凌迟处死!”

司马逸一字一句说得轻淡,赵祈南却被那森冷的语意吓得丢开了剑。

张羽几步上前抱起李章就往外冲,司马逸淡淡的一眼瞥过,脸色更加冷得结成了冰。

“说吧,成统是怎样的安排。”

司马逸伤情离京时,除了成统,所有人都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其时成家已经控制了朝堂绝大多数的声音,诸大州郡的官员亦多数表态效忠,成家的势力一时无两。但成统始终对司马逸放不下心。

好在司马逸要去的宁州道路险阻,几年前又爆发过苗民之乱,汉夷关系极为紧张,想要神鬼不知地杀掉司马逸并不困难。

后来的事情虽然出乎成统的预料,派出的杀手未能如愿,司马逸却自己病得快要死了。成统收到这个消息时司马逸已出了成家嫡系控制的益州,宁州刺史赵祁南虽不是根正苗红的成家嫡系,晓之以理后也还是能明大义的。再说以他镇压苗民的狠辣手段,对付一个病怏怏的宁王自然是手到擒来。

但司马逸并不仅仅只是司马逸。他的侍卫统领穆严一直是景帝最信任的禁军统领,手下更有一批师祖年代传下来的忠心将帅,有些更是执掌朝廷军主力的大帅。穆严自安平二十三年北境战事初起时,就开始四处考察联络各方军将,时长时短地留驻军中,确认了大部分军队信息,筛选出完全忠于景帝、听命于景帝的队伍和将领,为司马逸铺设了最坚实的后盾。

因此,当赵祁南彻底露出了谋杀司马逸的动作时,先一步已在赵祁南势力偏弱的建宁做好准备的靳白,就联合宁州都尉芈尊,准备上演一场请君入瓮的好戏。但赵祁南手下官兵大张旗鼓的搜寻还未找到司马逸,被吴子俊他们救出的芷清却传出了李章被赵祁南刑囚的消息。

司马逸在李章传出行动日期后已得金益医治。他本是情伤郁结,加之暑天奔波劳顿,休息不足,导致中暑,得病后又心烦气燥,不耐医治,致使病情拖延。及至因躲避刺客行入深山密林后,又因体弱难挡瘴气的侵蚀,才至越病越沉重。金益对此自有对症的良方,针刺用药后,司马逸很快就恢复了清明,再休养巩固几天已是基本痊愈。

司马逸听完张羽的汇报,再仔细询问过芷清,听闻赵祁南刑问李章是为了得知自己的下落,倒也没什么意外,却对官军迟迟未到显得十分讶异。

司马逸随后直上官道,打起宁王的旗号继续南下。孤注一掷的赵祁南令官兵假扮成苗民半路截杀,被早已等候多时的芈尊一举抓获,供出了赵祁南的阴谋。司马逸随即马不停蹄直奔云南,赵祁南负隅顽抗了五天后,被芈尊攻下了城防。

半个月后,赵祁南谋害亲王罪名确凿,被司马逸就地问斩。赵府所有人男的充军女的发卖为奴。赵老太太因芷清被救时受到惊吓,回府后就病倒了。芈尊攻打云南时惊慌的侍女把听来的风声都告诉了她,顿时就厥了过去,后来事情越来越糟,她也终于没能撑过去,到底没有亲眼看到赵家败落的结果。

张羽带李章离开赵府后,先找芈尊的军医看治,军医见了李章的伤俱是摇头,他不敢耽误,来不及请示司马逸就带着李章直奔木彝山而去。芷清看见惊得说不出话来,金益沉着脸,一边让芷清为李章清洗伤口,一边翻检药草捣烂成泥后,厚厚地敷上李章的双手,包扎固定。然后他小心处理了李章身上的几处大伤,见都只是皮肉伤后放下心来,吩咐芷清熬点粥,自己带把药锄进山去了。

芷清抽抽噎噎地守着火塘,不时看一眼依旧昏迷不醒的李章。张羽闷闷地坐在李章身边,深悔当初没有坚持不让李章进赵府。两个人各自深深自责,都没有开口的打算。木屋里除了火塘中柴枝偶尔的噼啪声,只剩下吊锅里米粥的翻滚声。

米粥带着灵芝独有的苦香渐渐稠厚,芷清已经止了抽泣,盛出一碗,看着窗外的山林又发起了呆。

李章在这安谧舒适的氛围中清醒过来,茫然了一会,才看见身边双手捂着脸的张羽,低哑地叫了声“大哥”。

张羽和芷清同时惊觉。芷清几步跑到床边,伸出手却不知道往哪里放,忍耐着不哭,却到底忍不住眼泪,一颗颗重重地砸落。

张羽扭头悄悄擦去眼泪,强笑着对李章说:“你再不醒,芷清姑娘就该把眼泪哭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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