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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章 上——by筱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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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逸回到京城后,立即被太子以罗织罪名枉杀朝廷命官的罪名下了诏狱。因穆严和一众将军盯得死,成统倒也不好明目张胆地在狱中对司马逸下手,便着力在罗织罪名上下功夫,不但找来许多熟知赵祁南的官吏为之鸣冤,还找到当初假扮苗民追杀司马逸的赵祁南手下,让他们一口咬定是司马逸安排他们做的这场嫁祸害主的戏码。宁州都尉芈尊也被当成帮凶革职查办,押回京城受审,而做为直接当事人的李章,则成了案件最直接的证人,被张澜押送回京后就一直受到残忍的刑讯,却一直也没让成统如意。

成统想不通貌似柔弱的李章怎么就这么能扛,多方查探过李章的身世背景后,让李家找回顾纹,安排了一出母子相见的好戏。

顾纹自李章离京后担心挂念得厉害,李奉之供职的户部本就是司马遥的旧下属,这时见司马逸彻底失了势,对顾纹更没有好脸色。她原本就体弱,再被李府上上下下一起糟践,挨到年尾就一病不起了。起初她还念着李章强自撑着,与姐姐顾绣见面时还打起精神说会等着李章回来,结果年后府里大少奶奶得了喜,李家就以她久病不祥,恐冲撞了孕妇为由把她赶去报恩寺祈福。报恩寺虽是佛门地方,也有世俗势利之人,对顾纹这样被遗弃的妇人更是没有好招待,非但缺医少药,日常还须做许多杂务。顾纹拖到如今已是病入膏肓,捱不了多少时日了。她为怕李章担心,一直瞒着李章,这时突然听说李章回来了,李家还让自己去见一面,顿时喜从中来,精神也一下子好了很多。哪知道,辗转期待了一夜后,见到的竟是被酷刑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李章!

顾纹当时就背过了气去。

李章自被张澜押解进京后,就被逼着承认自己是司马逸派去陷害赵祁南的,他不明所以,也不再隐瞒,老实说了当初进赵府的目的,结果自然是不如人家的意,三言两语后就开始动刑。他身上姚太青下的金针一直没有被取出,入了针的穴位早已红肿不堪,寻常的行动都疼痛难忍,再被上大刑,更是数倍的苦楚。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日日捱过来的,只是咬住一口气不肯当那乱咬人的疯狗。

他并不知道娘亲会来。这天被提审时没去阴森的刑堂而是被带进厢房,几个人二话不说就来剥他早被打得稀烂粘住伤口的囚衣,然后被囫囵浸入浴桶。他被夹棍夹断的右腿被这么一挫,断骨入肉,登时已痛得发昏,再被几只手拿着布巾只管狠擦,搓入伤口直似要抠出层肉来,就再也熬不住,昏死过去。再醒来时,几只手仍在身上折腾着,却已换了身干净囚衣,连枯黄杂乱的头发也被梳好束成了髻。他没力气去细想缘由,更没注意到一直坐在一边的主审官大理寺卿成辙,直到他开口说话,才有些茫然地转过视线。

成辙和当初的赵祈南一样,初见李章就存了轻视之心,熬到今日,李章固然是早没了人样,他自己压力重重之下寝食难安,也没比李章好去了哪里。这时坐在边上看着衙役折腾完后,一桶水染得通红,李章却整齐清爽起来,才发现他竟是长得极好的模样,修长墨黑的眉毛,精致细巧的鼻子,散了焦距的眼睛乌蒙蒙的,长长的眼睫在苍白细致的脸上打着淡淡的阴影,整个人都显得十分安静柔和,让人无法把他与血腥痛苦连上关系,却偏偏和自己硬扛了这么久!

成辙心头又涌起了浓浓的挫败感,为转移这种尴尬,故意不经意地开口道:“李侍卫这些日子受苦了。太子殿下仁义,知道李侍卫侍母至孝后,特意令本官请来了顾姨太太。宁王当日强取豪夺,致令李侍卫母子分离。如今宁王积恶难返,已是墙倒众人推,李侍卫当为自己和母亲好好考虑一下前程,何必如此死心固执!”

李章刚换上的干净囚衣又已被冷汗浸湿,未经包扎的刑伤也重新渗出血迹,渍得囚衣重又变得斑驳凝重。他一直强忍着衙役形同上刑般的清洗所唤醒的逼死人的疼痛,丝毫没有注意到屋里还有其他人在,这时听见成辙如此说,惊得勉强抬起头来,嘴唇哆嗦着,一个“不”字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急得挣扎着就要下地。

成辙示意旁人按住他,起身拂了下衣襟,凉凉地道:“李侍卫不必如此心急,顾姨太太已在外间候着,本官就不妨碍你们母子相见了。”

李章眼睁睁看着成辙带着人出去,再看着娘亲满脸焦急地进来,然后在看清自己的瞬间白了脸色,晕倒在地,直痛得他心如刀绞,许久未曾流过的泪泉涌而出,任是如何努力也抑止不住……

第41章:乱心(1)

顾纹昏着仍是挂着心在李章身上,竟让自己很快就醒转了过来。睁眼看见情急之下滚下床来的李章,同样痛得不知如何是好,压抑的哭声渐渐再不能控制,长长地不成调地拖着,惨痛如痛失幼子的野兽。她紧紧抱着李章,想要把他摁回自己身体般地用力抱着,鲜血染红了她的双手和衣裳,她仍然全无知觉地用力抱着。

李章是被顾纹抱醒的。

身体像被揉碎了似地痛,他控制不住地颤抖抽搐。

顾纹马上察觉了,连忙松开手,不敢轻也不敢重地搂着李章,低头细细地去看儿子的脸,想要扯个笑脸出来却终是再次哭了起来。

“娘……我…没事。”

李章忍下了眼泪,仰头看着娘的脸,轻轻浅浅地笑。顾纹哭得更是难禁,摇晃着身子长长地哭问:“章儿……章儿!……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李章心口疼得如万针攒刺,不顾浑身的伤痛抬手抱住顾纹,轻轻地、简单地告诉娘:“……他们…他们想治王爷的罪。”

“……你知道?”顾纹泪眼婆娑。

李章摇头,微微苦笑:“我…只是个……侍卫……怎会…知道。”

“那他们为什么啊??为什么把你伤成了这样……”顾纹痛心得不知如何是好,看着囚衣上仍在不断洇透的痕迹,恨不得挖出自己的心来去替李章。

李章勉强提起的力气又已耗尽,双臂重似千钧,再也抱不住娘亲。他挣扎着,颤抖着,努力贴近娘的身体,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心头已被刺成一滩血肉的痛楚。

“娘——,孩儿…对不住你……可是……孩儿……无论如何…也…不想……承认没有的事……娘总说…章儿是……个男子汉……章儿不想……折了…娘的期望……”

顾纹听着李章的话,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心口依然绞着疼,却为李章满心骄傲。她的孩儿,被李府人踩得直如烂泥的章儿,何曾真像他们以为的那样扶不起站不直!她的孩儿,一直都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任是如何被低贱轻贬都不曾变过!

不曾。

也不会!

她为这样的孩儿骄傲,却到底忍不住越来越痛彻心扉的无奈和凄怆。

她看出李章力不从心的靠近,微微用力了些:“娘知道。娘知道的……娘不会拖累你。娘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

李章被这话惊得混沌的神智重又清明,不能置信地看着顾纹:“娘?!”

顾纹偏头靠着李章凉浸浸的脸,看着窗棂下在阳光中翻滚的细尘,轻轻地说:“娘很高兴还能再见到你……娘病了很久了,怕你担心一直没有告诉你。娘不会…逼你做违心的事……可是……娘的心好痛!……娘的章儿一直都是好孩子,为什么要受这些罪?为什么要吃这许多苦啊!”顾纹说着又哭了起来:“……娘好后悔!生下你却护不住你……也许真不如,当初就不曾生了你!……是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

顾纹越说越小声,心口越哭越闷,终于又背过了气去。李章看着娘亲直直地向后倒,急得猛然挺身,拼尽全力抱住娘,随后就被遽然迸发的伤痛打回原形,却仍是紧抱着娘,让娘亲倒在自己身上。

再次清醒时,顾纹已经不在。李章看清眼前的事实时,泪水再次遏止不住地滚滚而落。

成辙刚才一直在偏室听着,见这两母子竟是死了心地不肯合作,心里倒也生出几分敬佩来。顾纹被带走时满眼的鄙夷和自傲,让他不由自主地有些退缩,再看向昏死在地上的李章,更是无力兼慨叹,当日就向成统提交了报告,认为一味由李章做突破口恐难如意,不如试试直接从司马逸身上下手。

成统思量再三,同意了成辙的意见。于是停了对李章的刑讯,还让人替他看过伤,接上断骨,姚太青下的金针却依然没有被取出。李章自见过顾纹后情绪大恸,引发蚀心草之毒发作,日日想起娘就痛不欲生,再时时刻刻被金针折磨着,已是渐渐淡了生念。

司马逸自从入京被太子下令羁押后,数次要求自辩,都被太子以罪行昭昭为由,坚持由大理寺取证核实后再行会审。司马逸见状不再坚持,安心居于诏狱,等候太子认为的合适时机。诏狱狱吏虽也善使风舵,但在悯妃和穆严的打点下也不敢作践这个宁王。他既不忧心,也不心急,好吃好住的,反倒重又养回了当初的风流倜傥。

如此就过了大半个月,穆严那处传来的消息仍在可控范围之内,靳白那边更是大有进展,司马逸便安然冷眼地等着看成统和司马遥的下场。

结果这天居然有人把他带出了诏狱,押进马车兜兜转转地到了地方,竟是被带到了大理寺。司马逸微微诧异,仍是不露声色地迈进堂去。

这地方他并不陌生。当初管着吏部时,查办的官员都在这里受审,他作为主办长官,虽不喜亲力亲为,偶尔出面看下结果总是免不了的,自然知道审问的诸多手段。他不相信成统敢在一切尚无证据时就对自己做什么,便傲然立着,冷然不屑地把堂上堂下一干人等都瞧了一遍。

成辙倒也没有怠慢,吩咐人给司马逸看了座,才肃然让人带人犯。

司马逸略一挑眉,有些好奇地看向门外。

明晃晃的太阳下,两个衙役拖着个人进来,丢在堂下。那人伏在地上好一会才撑着身子坐起,右腿绑着木棍拖在身边,显然是断后再接过的。他艰难地找了个略微舒服些的姿势,抬起头来。

司马逸自认已经见过各种样子的李章,仍是被眼前残颓得全无了人样的李章吓了一跳。李章双手撑着地面才能微微仰起头来,散乱的头发枯黄干涩,本就尖削的脸瘦得颧骨都突了出来,脸色是死灰般的澹白黯青,更显得一双眼睛大而黑沉,乌蒙蒙的深不见底。

司马逸看得满眼都是阴鸷,暗暗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

李章的目光淡漠地扫过司马逸又滑向成辙,眼神疲惫黯淡,看不到一星光芒。他撑在身前的双手满是血痂,没多久就已颤抖不止,重又垂下了头去。

司马逸压抑住即时就想发作的念头,继续保持着冷然不屑的姿态,等着成辙出招。

成辙静默了足够长的时间后终于清了清嗓子,对着司马逸开口道:“宁王可认得此人?”

司马逸点头:“他是本王侍卫。不知他所犯何事?”

“赵钰珅所递状纸上,他伪装潜入刺史府,刺探捏造赵大人罪状,阖府皆知。此人却说入赵府乃是为王爷寻医。不知赵府有何良医不能明求,非得暗访,还是,王爷派他前去,本就是另有目的?”

司马逸暗暗咬了咬牙,面不改色道:“本王未曾派过侍卫前往赵府。”

“哦?那他是私自行动?”

“正是!”

“不知王爷如何处置私自行动罔顾军令的侍卫?”

司马逸再次咬牙:“刑杖二百,逐出侍卫营。”

“既如此,本官就替王爷罚了他如何?”

“不必!本王的人自当由本王处置!”

成辙诧道:“王爷打算亲自动手?”

“……王府向有处罚的专人与场所!”

“可是,如今王爷自己尚在问责反省之中,这侍卫也是案中关键,本官无权让王爷带他回王府受责啊!”

“你到底想怎样?!”司马逸暴躁了起来。

成辙微笑道:“无他。王爷既与此事无关,这人又是王府侍卫,需当先正了王府规矩,本官才好继续往下审。”

“你!”

“王爷是自己来还是让衙役代劳?”

司马逸瞪了半晌眼,拳头握了再握,终是忍住怒气,挥挥衣袖算是作答。

成辙正颜沉声,再问李章道:“犯人李章,宁王之言你可听清楚了?你可有话要说?”

李章一直垂头静听着刚才的对答,见问到自己,微微点头道:“确实并非王爷所派。”

成辙顿时冷下脸来:“既是如此,本官就代宁王责罚你这不守规矩的侍卫!”

随着成辙手中的醒木拍下,两旁衙役上来放倒李章,挑了最厚最重的乌木刑杖,抡圆,再重重落下。

李章死死咬住牙关,心知自己捱不过,神色反倒坦然。

他不笨,从宁州出来至今,太子和司马逸之间的事,虽不知全貌也早知道了大概,对自己竟会夹杂其间很是无奈。

他不喜欢司马逸,对酷刑逼供的太子也全无好感。他如今想守住的,不过是自己做人的底线。

他唯一放不下的,是对娘亲的愧疚。只是他一想起娘,心口又是一阵万针攒刺的剧痛,让他悲凉得只想放声痛哭!

却不能哭。

也不愿意流泪。

在这些高高在上漠视人命的人面前,他,不会再流一滴眼泪!

刑杖抡起又落下,每一下都重重地落在身上,打得刚开始结痂的伤口再度迸裂,砸得新接的断骨处重又断裂。李章死咬住牙关的唇角渗出血来,两只手用力抠着地面,直抠得满手满地都是鲜血。他不知道已经挨了多少下,只知道痛苦终于到了尽头。昏死过去前他最后一次用尽全力想着娘,在心里叫了一声娘。

第42章:乱心(2)

司马逸看过无数次被刑求之人的惨状,却是头一回看得如此惊心动魄。李章瘦弱的身子在厚重的刑杖下如狂风巨浪下的一叶扁舟,飘摇无力,渐渐没顶。

他会被打死!

会在自己面前活活地被打死!

司马逸藏在袖中的手握得出了血,身子依然坐得笔直,面色仍是淡漠,心里却反反复复都是这一个念头!

衙役报数的声音渐渐淡去,李章在任何时候都很干净的声音在心底响起。想起来,即便最初他总是畏缩讷言时,每每开口,亦是极干净的声音……

“李章不愿!”

冥想中的回忆里突然跳出这样一句话,当头棒喝般激得司马逸醒回了神,便看见衙役正扯着李章的头发用烟香熏,昏死的李章竟熏了许久也醒不过来,堂内的其他人反被呛得咳嗽不已。成辙喝令换针,寸长的银针直刺李章胸腹的巨阙穴,李章哑声惨叫,身子陡然蜷起,颤抖如风中枯叶。

司马逸呼吸困难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指甲更深地刺入掌心,仍然解不去胸腹处如针刺入的剧痛!

他不知道自己早已变色,眼神更是一寸寸冷到了底,在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深处酝酿着风暴!

衙役不等李章缓过气,就毫不客气地重新拉直他的身体,抡起了刑杖。

报数声又响了起来,李章神智混沌,咬不住的痛哼随着鲜血源源流出,刺目地放大在司马逸的眼前,让他再也看不清其他东西!

他要被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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