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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章 中——by筱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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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李章努力维持精神的样子,一咬牙,取出两粒丸药,就着水囊的水喂他。李章艰难地咽了,又喝了些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靳白却又掏出一块松软的糕饼,凑近李章的唇。

李章闻到久违的食物清香,诧异地睁开眼睛。靳白满眼俱是伤感,轻轻又碰了碰他的嘴唇。

李章缓缓张口,咬下一块。唾液顿时溢满口腔,味蕾与饥肠同时跳舞,热流涌进眼眶,他闭上了眼睛。

因药丸而有些痉痛的胃受到了抚慰,缓缓舒展。李章极小心地吞咽着,不敢惊扰久受折磨的部位,只吃了小半块,就摇头说够了。

珠子黯淡的光晕里,李章瘦得皮包着骨头,神色极度疲惫,已无半分当初的神采。靳白的心紧得透不过气来。

“不要……总想着死。我会设法……让你出去。”

李章抬起眼睛:“出去?”

靳白觉得嗓子里有什么堵得死死的,却不能不继续说:“我会设法……说服太皇太后放你出去。”

李章重又闭上眼睛,不在意地轻道:“随意罢。”

“李章……原谅我…不能……”

李章微微笑了下,睁开眼睛看着靳白,眼神温和语气平静:“我知道。我不也有事求您吗?就当是,互利互用好了。大人无须在意。请大人记得李章最后的请求就好。”

“我……记得了。”

“谢谢。”

靳白事后果然寻了机会去求见周氏,挑着李章拼死护卫一路的事说了,小心察看周氏的表情,见她果然淡了些愤恨之色,便又续道:“太皇太后应已听说,前朝如今异心者甚多,皇上若是撑不住,这天下就难保不会易主。成家毒害先帝的事实证据确凿,前太子见不善而不退,甚而同流合污,已非单止无德,而为女干佞了,如此之人,岂能使之窃国窃天下?”

周氏偎在靠枕上微微阖着眼帘,半晌没有动静,两个宫女一个替她按着肩颈,一个蹲低捶着腿脚,轻缓小心。

靳白垂手默立了一会,小心地继续道:“皇上此番大起大落,几历生死,对李章动了心也是难免。只这李章倔强过甚,未必真与皇上相合。皇上的性子,说得冒犯些,乃是贪新好色,日子长了自然就淡了。太皇太后既然答应了皇上,何苦为个不识好歹之人与皇上生下嫌隙?臣听禁卫报说,这李章受责多日已大为安分,日后当能吸取教训。太皇太后何不对皇上卖了这个人情,既警醒了异心之人,又让皇上明了了心意,一举数得之事,何乐而不为?靳白万死,恳请太皇太后三思!”

靳白说完一躬到地。

周氏稍稍抬了下眼皮,似笑非笑道:“靳大人也如此在意那个人?”

靳白恭敬地伏低道:“靳白正是觉得不必在意此人,才敢来贸然进言。”

“哼!可惜皇帝不如此想!”

“太皇太后岂非不知,皇上最喜反逆,越是不许的越要争持,可一旦得了手,即又淡然,又怎好说皇上那是真的在意?”

周氏面色略缓,念及驱妖却不得安眠的现状,兀自咬牙:“坊间盛传狐妖惑世,哀家看来,那人果真是个妖孽,又岂可容他!”

“坊间尚有许多传言,又岂能尽信!传此妖言者,已在大理寺招供,言之凿凿乃为成家所派,目的实为借狐妖惑世之说,行替成家洗白之事,居心叵测至极!太皇太后若是不信,可往大理寺查档!”

周氏闻言略略一惊,心说皇帝虽是无人,却仍有办事之能,倒是真不能小觑了去。她深恨成统毒害景帝,但世家制度却是太祖皇帝定下的,雷厉风行如烈帝都不曾改换,司马逸一个纨绔却想改变,也就由不得被她斥为浮浅,进而想借机敲打了。

这大理寺新任寺卿乃是周氏娘家侄儿,周氏与宣帝生隙后,与娘家的关系也生了裂隙,几无往来许多年,直至景帝年间才开始缓和。周氏知道自己那哥哥的执拗性子,更知道这侄儿也是打小儿的严肃较真,因此对靳白所言并无置疑。

周氏于是点头道:“如此说来,成家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太皇太后明鉴!”

“既如此,皇上那里,就请靳大人多费心了。后宫之事,不会让他分心。

靳白终于松了口气,周氏也不再多说,让靳白退下了。

靳白走后,周氏传来潘公公,沉吟许久,冷冷地问:“那妖孽还没死呢?”

“是。奴婢亲自看过几回,没啥动静了,但还有气。”

“果然是个妖孽!”她抬手按着跳痛的太阳穴,冷淡地吩咐道:“恢复饮食吧,再找个御医瞧瞧,别弄死了。皇帝,哼!靳白那小子说那么多,打量哀家不知道他们在想啥呢!”

“太皇太后圣明!”

周氏语气缓和了些:“你仔细看着点,那妖孽怕是真有些本事,别让他寻机做下事来!”

“奴婢省得。”

潘公公又过了一日才带人去废院打开了屋门,屋中一股异味,让他赶紧捂住了口鼻,站在门外不肯再进一步。

内监们拆掉钉死窗户的木板,屋中亮了起来,蜷坐在床头的李章费力地把头埋入臂弯。

潘公公左右看了眼,见室内无甚异常,让人松开困住李章的锁链,把带来的饮食放在桌上,凉凉地说:“李章大胆犯上,本应处死。太皇太后慈悲,念你初犯,小惩大诫。若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李章被拘困日久,甫一松开,身体本能地想要伸展,钻心的麻疼让虚弱的他一身一身地冒冷汗,眼前也是一阵阵发黑,根本没听见潘总管说了什么。

潘总管等了一会不见李章回应,顿时沉了脸,一旁的小太监见色快,赶忙推了李章一把,催促道:“潘公公和你说话呢!还不起来谢恩!”

他这一把正推在李章身后溃烂的伤疮上,痛得他浑身一颤,人倒是清醒了些,没有精神与之计较,便低声谢恩道:“谢太皇太后恩典。请恕李章无力起身。”

潘公公面色稍霁,点头教训道:“这就对了!什么身份做什么事,哪里容得你放肆!你若早些明白了,也好少吃那许多苦头!”

“谢公公教诲。”

潘公公满意地带着人走了。

同来的御医是御医院中最势利的一个,听到潘公公要人就急急脚赶着来了,待知道是给李章看伤,先就气歪了脸,再看清李章身上,就更是厌恶地掩鼻。唤来几个御医院里打杂的内监,剥了李章脓血淋漓的衣裳,略淋了些消炎的药酒,拿把小刀就要去剜伤口的烂肉。刀子刚动,还未落下,鼻端忽然瘙痒难耐,打了无数喷嚏仍止不住,想起李章狐妖的嫌疑,顿时怕得丢下刀子就往外跑,其他人也就跟着一哄而散。

李章当初鞭伤未愈,受拘困时又只能蜷坐,臀腿上的伤被压得狠了,俱都溃烂成疮,烂得难以直视。暗卫见那御医满脸嫌恶又拿出刀来,只道会对李章不利,才使计赶走了御医。哪知等他自己看见伤处后更是手足无措,眼见天还大亮着,不能去找靳白自己也不敢多留,只好匆匆给他上了些止血消炎的药粉,丢下李章也离开了。

李章昏沉了许久才缓过身上的不适,看着桌上的干硬面饼,全无胃口。只是,既然答应了靳白要活着,就总得勉力做到。他勉强系好衣裳,不能坐也不想坐,便撑着桌边下地站着。

头晕目眩,腿抖得站不稳,勉强用凉茶泡软了面饼,吃了两口,再吃不下。久空的肠胃绞疼起来,他弯腰撑住,疼得半个身子趴在桌上,用桌角死死顶着痛处。

门开着,院外的树稍已有新绿。李章偏头静静地看着,心头无波无澜。

第56章:生死门

暗卫那日一直惦记着李章的伤,在御医院外躲了半天,终于等到最仁心的孙御医,悄悄用幻香引着他去到李章的废院。

李章自得了太皇太后的赦,废院外就撤了看守的禁卫,加上宫人对狐妖的敬畏,这废院也就真是荒芜得全不见人烟。

孙御医被引到废院外已知原委,想起听闻到的惨烈,心存怜悯。他细看了李章的伤后,同样取出刀来,暗卫在暗处看见,忍不住浑身发冷,却不再出手捣乱。

孙御医喂李章喝了麻沸散,待药效起了才执刀剜肉,昏沉中的李章仍是痛得浑身颤抖。

孙御医心慈手底却利落,狠狠几刀已剜得干净,用药酒清洗了,抹上厚厚的药膏后,才虚脱地抹了把汗,坐到桌边提笔开方,边写边自语道:“他这外伤需日日换药,先用酒洗再敷药膏,洗时莫要手软,否则徒留隐患。”

暗卫屏息不答。

孙御医刷刷地写完方子,用桌上的茶壶镇住,继续自语道:“他饥饿日久,虽有丸药保着根元,肠胃却受害甚深,汤药饮食都须注意,若还有那丸药,也需继续服用。”

孙御医说着看了眼寂寥无人的院子,犹豫着摇头叹道:“这方子里的药材都平常易得,所难只是不知上意如何……罢了,这里既是无人,我便让人日日煎好放于窗边,以你的身手,当是无人察觉。”

暗卫继续屏息,听着御医唠叨,心头有些古怪。

他是暗卫中最古板死心眼之人,向来令行禁止,说一不二。鉴于当初白杉的偷传信息,靳白才点了他来“看顾”李章,而他也令行如流地执行到了现在:不露痕迹地护住李章的性命。

李章协理暗卫时他在京城外执行任务,因而不识李章,更不知其后的曲曲绕绕。于是任务就只是任务,他细心地替李章疗伤,却也木然地看着他受辱,甚至在驱妖那日都只是暗责他的冲动,气恼因他的任性而变得棘手的现状。

他用靳大人交代的丸药护着李章的性命,因为信任靳大人,从没觉得事无转机,也就颇为气恼李章的不知好歹。哪知后来无意间听到的片语,却是连靳大人也未必保得住李章的性命,让他忽然就堵了心,不再恼他。

他看着李章挨饿,虽是夜夜都见,李章从未讨要过饮食,而他因为未有指令,也一直无所行动。

只是迫着他吞下药丸,恼他气恨的眼神,却从未想过,自己也是个帮凶。

如今听着御医的唠叨,才忽然发觉,自己竟未能执行好任务,失职了。

李章终是慢慢缓回了元气,伤疮渐渐痊愈,疤痕却深深地留了下来。暗卫夜夜送药疗伤,他沉默地忍耐着,从不说话。倒并非心里存了怨恨,只是觉得累,只是静静地捱着。换药的疼直如凌迟,他整晚地不能睡,也就在日间慢慢地迷糊。

天气渐渐地暖了,院里的荒草重又茂盛,院墙外的槐树叶已蓁蓁。燕子在檐下筑巢,欢快地呢喃,轻捷地掠过,他的心里,却仍是冬的荒凉。

略能行走后,潘公公就又派了他打扫的差事,依旧被锁着牵往各处,只少了围观讥嘲之人。驱妖那日太过诡谲激烈,宫人对他仍有惧意,往来路过都远远避开,倒是让他落了个清净。

他依然瘦得只见骨头,瞧在周氏眼中,倒是合意了几分。她自放出李章后,夜间魇住的时候渐渐减少,精神一好,心魔也少,狐妖一事就彻底放在了一边。再见到李章歪歪倒倒站都不稳的样子时,也就没再严厉敦促。

李章此番本就未曾复原的元气再次大伤,身困力乏,扫不一会即累得脱力,总要歇上好久才能继续。看管的内监看他可怜,见周氏不再严厉,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地不催他。饶是如此,李章回到废院时也总是几乎连上床的力气都已没有,有时就趴在床边睡到半夜,暗卫来了吃些东西才躺上床去继续睡。

暗卫越来越无法心定,每每见他如此皆是咬牙,李章总是一副抱歉的样子,和顺地喝药,依旧的沉默。

李章终是晕在了外面,内监把他送回后,暗卫又去引了孙御医来看。

孙御医把完脉脸上就难看得厉害,再看到桌上剩了大半的干面饼和咸菜疙瘩,更是叹息了半天。回头看见小心看着自己的暗卫,顿时没好气地指着他就是一通抢白:“他一直就吃这些东西?你个木头就让他吃这些?!”

暗卫忽然就有些畏缩,想生气又气不起来,一拧身又隐去了暗中。

孙御医气得在屋里乱走,想骂人又无人可骂,便瞪着暗卫消失的方向,跺脚道:“你,你得去寻些细软的东西给他吃!御医院熬不得粥,你自己去想办法!”

孙御医说完气呼呼地走了,留下古板的暗卫在暗影里全然无措。

李章这日又半边身子挂在地上就睡着了,醒后看见暗卫眼里的责备,抱歉地扯了下嘴角。他慢慢起身,吃了桌上的药,伸手去拿早上剩的面饼。

早该离去的暗卫默不作声地往桌上放了一个包袱,解开看时,竟是一碗熬得绵稠的米粥,李章不由得愣住。

他抬头去看暗卫,暗卫蒙得严实的脸上一双眼睛温温地盯着他,摸了下碗身,又皱起了眉头。

李章心里一暖,见他不知所措地双手捧住了碗,伸手去接:“谢谢!”

暗卫不肯放手:“太凉!我……替你捂捂。”

李章笑了起来:“这哪里捂得暖。没事,都吃了一冬的冷食了,不差这一回。”

“……”

李章笑得安静,眉眼轻轻地弯着:“给我吧,我可馋得紧了!”

暗卫迟疑地松了手。李章接过,慢慢喝了一口。虽然已经凉透,米粥依然带着独有的清香,让李章微微湿了眼眶。他细细品味了一会,待粥略略温了些,才小心地咽下。小小的一口粥依然冷得像块石头,顺着食道缓缓坠落,落进胃里,又激起一阵熟悉的绞痛。他闭目忍耐了一会,不等担心的暗卫出声,眼神一凝,大口喝完了剩余的冷粥,撑着笑了一下,将碗交回暗卫手中:“真香。请转告靳大人,李章不会食言,不必特意如此费心。”

“……是。”

“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吗?”

“……白启。”暗卫的声音有点闷,像是很不情愿。

李章点头,又谢了他一回。

白启郁闷得不行,不知再说什么,一顿脚转身隐了出去。

李章这才放松,蜷起身子用力摁住胃部,冷汗一片。

白启事后还是报告了靳白,靳白闻言深深自责,没怪白启鲁莽,倒是天天吩咐司马逸的小厨房熬些粥,借口自己熬夜肚饿,让白启取了送去。李章受虐了许久的肠胃终于得了些调理,暗沉的死气退散了些,白启莫名揪紧的心也悄悄松了一些。

六月,司马逸听从了侍中魏平轩的建议,派使臣与鲜卑议和,许诺平乱后开放张垣为贸易关口,大魏提供粮食、布帛和铁器换取鲜卑的马匹牲畜。鲜卑人意见不一,几经争讨,方才议定以粮食千石,丝绸布帛千匹作为大魏的诚意保证,答应了议和。

之后,兵分两路的讨逆军由苏青阳率领的定北军一路,以摧枯拉朽之势,不等成轩有所反应,已接连攻克雍州、南阳和襄阳,大军直逼江陵。秦州守军大部分被俘,荆州守军亦是溃不成军。荆州刺史急向成轩求救。成轩让他尽力拖延,许诺半月内讨逆军必退。同时暗中调动已改名为哀军的定西军,与剩余的秦州守军一起,在讨逆军回京途中设下埋伏。

十天后,柔然突然从九原出兵,直逼楼烦关,守关将士闭关不出。三天后,有女干细半夜开关放敌,城破。柔然军在城中大肆烧掠,掳走上千青壮男女。之后又继续南下,直逼并州。司马逸急调定东军北上抗敌,因前次讨逆失败尚未恢复元气的定东军竟也难以抵挡长驱直入的柔然骑兵,并州告急,京城也顿时岌岌可危。

扫逆前方的苏青阳当机立断,从荆州撤军回师。苏青阳是十分小心谨慎之人,撤军途中临时变道,避过已攻下的襄阳、南阳,改从随州出信阳。并在攻取信阳后以极为冷酷的手法斩杀守城主帅,枭首示众,震慑了后续的沿途小郡县,大军得以轻装疾行,直奔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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