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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章 中——by筱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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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几日后,本想等着喝喜酒的郑一晏得悉李章尚在守制不能娶亲后也告辞离开。临走给了芷清一卷《毒经》,然后看着芷清讶然的样子循循善诱地说:“世上医毒从来都不分家,只有了解了毒才能更好地用毒驱毒。而况,有个防身之技不也很好吗?人不犯我相安无事,人若犯我其心必诛!”

芷清明白了,谢过郑一晏,喜滋滋地翻阅起来。

金益没好气地抢白郑一晏道:“只有你会毒么!她一个姑娘家,学那些狠毒的东西做什么!”

郑一晏安抚金益道:“你知道我就爱摆弄这些,我那徒弟没兴趣,总得让我把宝贝传下去吧?”

金益斜睨着他,满脸鄙夷:“尽是些邪门歪道!”

郑一晏不以为忤,哈哈笑着对李章说:“你师祖的徒弟被他骂成邪门歪道啦!你是不是应该替他挣回点面子来?”

李章无辜地看着他,不知如何作答。

金益撇着嘴顾自走了,郑一晏意犹未尽,精光四射的眼睛直盯着李章,问:“你想不想去看看师傅的藏书洞?”

“……可以吗?”李章眼里光芒一闪。

“当然可以!师傅从无门户之见,不曾公示也只因预见了人心的贪戾,担心反为其害。你虽然不再是穆严的徒弟,终是他看入了眼的,想必师傅也会认可。这是那处山洞的地形图,你记熟了,到时替我去洒扫整理一番,也算替我尽一番孝道吧!”

李章默默地接过,仔细看过数遍,已经记住,遂又还给郑一晏。

郑一晏看着李章感慨道:“师傅最惊世的乃是兵法阵学,可惜当年我年幼惫懒,加之毫无天分,竟是全无所得。穆师兄侍卫出身,恐怕也未得全豹。我看你颇有师傅沉静坚忍之意,悟性亦佳,若能习得,实为师门之幸,师傅也必然十分欣慰!”

李章赶紧推谢道:“先生过誉了!”

郑一晏摆手:“我有自知之明。当年师傅不曾逼我,也是知道我不是那个材料。你假死出宫,心灰意懒也情有可原。但成轩投奔柔然,日后必将为祸。就算皇帝负过你,百姓却不曾负你,总该打点起精神做些事情才好!”

李章自在聋婆婆家的小院中醒来,就有种再世为人的欣喜雀跃,虽然之后因为燚蛊而减消了几分,这一路的见闻又让他纵开了眼界,看到了许多从前不曾注意过的好处,自然也不再像原来那么可有可无地活着。只是诸事纷扰,他接连受到芷清与取蛊所带来的冲击,尚无余暇思考以后的道路,如今被郑一晏一提,加上他向来对刘慕言就是仰慕崇敬有加,就又激起了曾经向往过的征战沙场的豪情壮志,遂正色点头道:“李章明白!李章谢先生教诲!”

郑一晏长久地看着李章,看着他眼里的明澈和唇角的坚定,恍惚又看到了几分师傅的影子,不禁就有了些离别的伤感,掩饰地转过身挥了挥手:“我走啦!有事叫暗卫来找我。”

第70章:新的生活

郑一晏走后,李章和芷清一起,在潭边又盖了间小屋,与金益和芷清比邻而居。

燚蛊虽已取出,且附带了通经舒脉的好处,李章久遭荼毒的身体终不是一朝一夕养得好的,凤凰殿里月余的补养更是早被假死又折腾没了。因而芷清硬把李章关在屋里调养了一个月,日日仔细探脉,再和金益商量过,才下药用针,知他仍对炙艾心存恐惧,只用艾条熏炙,每日里围着李章,饮食更是事事尽心。

李章自离开何青后,就一直都是自己照顾自己,本已习惯,如今被芷清贴身棉袄似地照顾,反倒手足无措起来,眼见芷清越来越自然地无微不至,终是很认真地对她说:“我又不是真有什么大病,金神医也说得慢慢来。妹妹如此拘着我,只怕是适得其反啊!”

芷清是关心则乱,金益瞧得明白,知道她是牛拉不转的性子,才由得她去,如今被李章点开,便也附和道:“是药三分毒。你若只看到药石去病而看不到人身自然活力的焕发,就已是误入歧途了!”

芷清皱眉:“那叔叔和哥哥的意思是?”

李章看着金益,说:“我想去学打猎。”

“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呢?”

“哥哥的身子还没养好!”

李章叹道:“什么时候才算养好?莫非妹妹喜欢看见我天天躺着弱不禁风?”

芷清红了脸。她天生心软,在赵府时就时时主动去照顾伤病的侍婢小厮,学医后更是慈悲心肠,早已习惯将人照顾得妥帖,总要看着人去了病安好如初了才肯放心。她对李章原本就比对别人更多了重心思,再见他伤损得如此厉害,当真有了照顾他一辈子的念头,却是从未想过李章愿不愿意被自己如此照顾一辈子。如今见李章这么说,才想到了这个问题,当下就有些委屈地说:“芷清当然是希望哥哥健健康康的。可是山道崎岖,走一趟最少也得一日,你又不惯山路,让我如何能够放心……”

芷清的声音越说越低,神情也越来越恹恹,看着十分的可怜。

李章心中柔软,忍不住就放柔了声音道:“我不会硬来的。既然要留在这里,总要学会做个山里人,不是吗?”

芷清蓦然红了眼眶,虽然早已听过李章对金益的承诺,如今听他这么说,却是真真正正的对自己的回应,心里百转柔肠更是悲喜不胜。

金益暗暗摇头,自己出门去了。

芷清的心思俱在李章身上,并未察觉金益的离开,转着自己的心思,对李章讨价还价道:“那也等这个疗程完了才好!哥哥虽有武功,打猎却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没有气力如何使得!”

李章不再坚持,见芷清仍是眉尖深锁的样子,玩笑道:“那便依了妹妹神医就是。”

芷清飞红了脸,不觉带着些娇憨轻嗔道:“哥哥也来取笑芷清!”

李章笑了起来,修眉轻扬双目生辉,高高翘起的唇角牵带着整张脸都生动起来,缓缓绽露的贝齿晃得芷清竟有些晕眩,紧跟着,笑声溢了出来,声音不大,却是全然无拘的开怀欢畅。

芷清在这笑声里更晕了头,忙不迭地转身就跑,留下李章更是好笑,好一会才慢慢止住,心头瞬间涌过无数的感慨——如此的开怀而笑,已有多久不曾有过了?

十多日后,李章跟着金益进了山。

金益是土生土长的山里人,虽然学了医,打猎却是至今都未搁下的活计,一把淬药的弓箭就是他常用的武器。李章在屋子里翻了半天,找出一把有些生锈的苗刀,去屋外磨亮了,插在腰间。他穿着芷清特意为他缝制的苗家短打服饰,黑色的对襟上衣,黑色的长裤,衣襟、袖口及裤腿处都绣着彩色花纹,腰间紧束着平实紧致的绛色腰带,衬得他冠玉般的清俊面容,另有种不同于苗人的雅致爽利。

他的面色比初来时好了不少,脸上因消瘦而显得冷硬的线条柔和了起来,身上也长了些肉,不再过于瘦削,在如此装扮下更显出了柔韧颀长的感觉,看得芷清如何也转不开目光。

李章被芷清盯得发怵,左右又看了一眼,疑惑地问:“哪里不对吗?”

芷清顿时红透了脸,遮掩地递上盛水的竹筒和干粮袋,小声叮嘱道:“第一回去,熟悉下山道就好。叔叔也莫要逞强,大的猎物不要去打。”

金益知道她是记挂着上回自己被野猪的獠牙刺伤的事,点头答应道:“知道了。我就带他去认认场子,你不用担心。他可是个男人!”

芷清不再多说,看着两人越走越远,眼睛却怎么也收不回来,眼神灼烫得连自己也不知道。

三天后,金益和李章才回来,带回几只山鸡数只野兔,还有一筐新采的药材。芷清喜滋滋地收拾着野物,却故意板着脸,怪两人不守信用。

金益呵呵地笑着,并不多言。李章悄悄地把小心捧回来的一兜带着异香的春兰种在芷清的窗下。芷清直到晚饭后坐在窗前梳头时才发现,顿时心花开得漫天漫地,空气中仿佛溢满了花香,她更是醉了般忘记了礼防,几步跑到李章的门外,抬手敲门。

李章也刚洗沐完,简单束着一头湿发正准备洗衣裳,芷清一眼瞥见,不高兴地过去就抢了回来。

“哥哥!洗衣裳是女人家的活,说好都交给芷清的!”

李章没想到芷清会突然出现,一时有些无措,讷讷道:“顺手的事情……再说妹妹已经忙了一日了。”

“再忙也是芷清的事!哥哥去打猎既危险又辛苦,芷清恨不得……恨不得也跟着去……”

“妹妹!妹妹是真把我当成少爷了不成?我留下来,可是想和妹妹一起好好过日子的。妹妹难道愿意嫁个大少爷?”

李章对芷清过于紧张的关心非常无奈,话就说得有些重。芷清微微有些变色,心里对比着赵府里的公子少爷,仍是犟着说:“若是哥哥,芷清愿意!”

她只在中衣外面披了件夹衣,低头拨弄着衣摆,一头乌发在风里扬着,遮住了微带羞涩的眉眼。

李章半蹲着去看她的脸,轻轻地说:“我知道妹妹是为我好。可是,我既然从未做过什么少爷,又何必要妹妹来做这个丫鬟?若是妹妹……只为报当日之恩,我可更受不起了!”

芷清闻言急急分辩道:“我不是为了报恩!”

芷清的样子十分认真,宝石般的眼睛流转着异彩,在天然无饰的脸上有种惊心动魄的美,像是整个人都在那双眸子里剔透了起来。

李章莫名就心跳快了起来,有股冲动想去抱住她,强自压抑下去后,依然看着芷清轻轻地问:“妹妹是……喜欢我吧?”

“……嗯!”

“靳大人曾说,喜欢是心里开的花。我……曾以为自己的花开不出了,见了妹妹,才发现我的心里,也是有花的……我父亲从没好好待过我娘,我不想妹妹以后和我娘一样,我也更不想像我父亲那样。我们既是要做夫妻,就好好的,做一对相濡以沫互敬互爱的夫妻,好不好?”

芷清的脸更红了,心里溢满又甜又酸的情愫,堵得她落下泪来。李章看见她落泪有些着慌,伸手想去擦拭又有些犹豫,被芷清一把抓住贴上了自己的面颊。

“芷清愿意!芷清愿意与哥哥相濡以沫!”

李章有些僵硬的身子放松了下来,他用另一只手揽过芷清,拥入了怀中。

芷清呼吸着李章身上清爽的气息,满心沉醉地低喃道:“哥哥送的花,好香。”

李章被蓦然撞破了行径,顿时有些窘迫,很快又放松下来,抚着芷清的长发,轻轻地说:“妹妹喜欢就好。”

“芷清很喜欢!作为交换,哥哥的衣裳还是让芷清去洗吧!”

芷清说着跳出了李章的怀抱,捡起散落的衣裳跑了出去,边跑边笑道:“芷清既要做哥哥的妻子,哥哥这些事就莫要和芷清争了!”

李章讶然看着欢脱如小兔子的芷清,忍不住摇头而笑,心知这不是芷清会让步的,对未来的新生活不禁有了新的期待。

从那之后,李章很快学会了打猎,对寻踪和陷阱尤其在行,经常能捕回大的猎物,也认识了不少常用药材,每回进山都收获颇丰,很快便替代了金益,开始独自进山,攒下皮子药材赶集卖掉,换回三人的日常用度。金益只在需要采些不常见的药材时才会一起进山,余下的时间尽可留在家中或是出门访友、诊病。一时间,李章隐隐已成了这家的顶梁柱。

芷清依然常常出诊,但在李章在家的日子却尽量留在家中,实在要出诊也会赶着时间回来做饭,除了不断调整的汤药,便是日日翻着花样的周到饮食,终于在入夏后将李章过度伤损的身子补回了不少,脸上现出了久违的红润,加上晒得微黑的肤色,与初来时已是判若两人。

左邻寨子里的人都知道芷清姑娘已心有所属,不时有姑娘大嫂借着送东西跑来看李章,嘻嘻哈哈的一通评论,都说小伙子虽不够壮实,却委实长得好,很配得上仁心仁术的芷清,要好的小姐妹们更是相帮着绣起芷清的嫁衣来。

李章开始非常的不适应,总会远远躲开,后来见大家全无恶意,且都是真心为芷清高兴,也就放下了芥蒂,大大方方地任人打量,有时打回野猪等大的野物也会主动去分送给大家,山里面更是多次帮助遇到危险的其他猎户。渐渐的,连一些满心不忿的小伙子们也接纳了他,不再看不起他与众不同的气质和明显文弱的外形了。

这天李章在打猎时捡回一只失去母亲尚未断奶的小狼,小心抱回家。芷清一看小狼崽瘦巴巴的嗷嗷直叫,连忙去石嫂子家借了只奶山羊来,托着小狼崽吃饱了,随手把羊圈在屋外,让李章去割回软熟的干草,为小狼崽做了个舒服的窝。

李章看着连眼睛都没全睁开的小东西,边帮手边不确定地问:“能养活吗?它还这么小。”

芷清很笃定地说:“肯定能!后山木大哥家那只狼就是他自小养大的。”

李章信了,不再多问,看着睡得憨憨的小东西心里有些柔软。

芷清偷眼看着李章的侧脸,看得心里又是砰砰直跳,连忙转移注意力地问:“哥哥小时候是怎样的?”

李章愣了一下,神色黯淡起来,芷清正在后悔,就听他轻轻地说:“我家,和赵府差不多,有很多人。有嫡母,有姨娘,还有许多兄弟姐妹。我小时候,是受气包,谁都能欺负我,只有娘亲和赵婆婆对我好。”

芷清抱歉地叫了声“哥哥”,李章垂着眼帘,沉在回忆中继续说:“八岁那年,我从学堂回家的路上,也捡了只小狗,又脏又瘦,冻得都不会叫了,只是睁着眼睛看着我。我把它藏在怀里带回了家,娘亲替它洗了澡,喂了米粥,也给它做了个舒服的小窝。”

李章停了下来。

芷清听得入迷,不由得催问道:“后来呢?”

“后来,小狗养好了,天天跟在我身后,陪我玩,跟我去学堂。有一天,”李章的声音生涩了起来,“我们回家时碰到了大哥,嫌我行礼慢了,打了我。小狗……扑了过去,咬坏了大哥的衣裳,被他一把摔在地上,然后……踢进了池塘。那天起北风了,很冷。小狗只在水里扑腾了两下,就沉了下去……我……不会水,求他们下去救,却谁也不理我。我在池塘边守了好久,求每一个路过的人,可是……后来娘亲找来把我背回了屋,我病了几天,哭着要小狗。娘说,小狗是为了护我才去的,走了,也许更好……病好后我偷偷学会了水,但再没养过小狗。娘亲说得不错,我们在那个家里,自保都很艰难,再养别的,只能是徒然的拖累。”

李章说完长长地呼出胸口的闷气,回头看见芷清满面伤感,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所以啊,我可不是什么少爷,妹妹不要小瞧了我哟!”

芷清不喜被李章当个孩子般对待,偏头躲开,撅嘴道:“是哥哥别小瞧芷清才对!”

“他怎么小瞧你了?告诉我,我替你收拾他!”

金益不知何时回来了,背手挺胸一副长辈姿态,身后跟着的大黄嗅到小狼崽的气息紧张地叫了起来。

“大黄别闹!”芷清轻轻喝止住大黄,起身为金益倒上茶,李章已搬出金益常坐的竹椅,接过他手中的针包。

金益一口将茶水喝尽,有些暗沉地对芷清说:“等下你配些散瘀活血的药让李章给下塘寨的阿吉送去。他家才分到的田又被汉人抢了回去,还挨了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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