憾生也不生气,笑嘻嘻地打量他,心下寻思:我就想整整你,你小子怎么这么聪明不上钩呢?只要你一答应我就说:我反悔了,我不要你了。正想着,肚子叫了几声。
栋天回眼看了他一下,问:“真的要去西滨路?”
憾生觉得没必要和自己的肚子闹别扭,就说:“随便找家汤店好了。”
车停在一排小吃店门口,憾生下了车正要走,又伏下身子问:“你傻坐里面干什么?”
“我吃过了。”
“吃过了再吃。”
栋天真是无奈,只好锁了车,和憾生一起进店里点了份排骨面。
憾生点了份牛肉面,埋头吃起来。栋天注视着他难看的吃相,自己却一点都没有心情吃。憾生吃完了自己碗里的牛肉,把栋天碗里的排骨夹过来啃得正欢,丢出句:“唔,以前你家是不是养鸡场?”
“不是。”
憾生嘟囔着说:“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坐前排太闹,老师受不了了就把我调到最后一排和你同桌,你一天带好几个鸡蛋来吃,看得我直流口水。”
“你这么喜欢吃鸡蛋现在可以吃个够。”
“现在谁喜欢吃?那时我家穷,吃不起。”
“我知道。”
憾生又说:“以前我哥每天早上给我两块钱,叫我带念宣吃早饭,一杯豆浆五毛,一个肉包五毛,可是念宣嚷着要喝牛奶,牛奶要一块五呢,刚好把我那一块钱垫进去……”憾生说着,不由有些伤感,“哎,想起来那丫头真不懂事,害得我每天都饿肚子。”
“你哪有饿肚子?你不是偷吃我的鸡蛋吗?”
憾生一愣,嚎了声说:“你怎么知道?我想起来了!一定是你和老师告状!所以老师在讲台旁边安了张桌子叫我坐在他鼻子底下!”
栋天笑了,“是我和老师告状的,不过不是说你偷吃鸡蛋,是说你有多动症,吵得我没法上课。”
憾生不屑地撇撇嘴,“你不高材生吗?怎么没考上大学?怎么跑来当个小警察?”
栋天皱皱眉,什么都没说。憾生挖苦别人达到效果,得意地哼了哼,继续吃面,吃着吃着抬起头问:“你怎么不吃?”
“你要借我多久?”
“那要看我高兴了。”憾生又从栋天碗里夹出排骨,乱啃了一气,丢回栋天碗里,“喏,去啃。”那口气像在喂狗。
栋天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干脆把筷子放了下来。
憾生开心死了,只觉得吃五星级酒店的早茶都没这么惬意!
吃完饭才八点,栋天问:“现在去酒店?”
“去中圆小区。”
这回栋天学乖了,什么都不问,径直开到中圆小区30栋楼下。
“嗯嗯,挺好用。”憾生拍了拍栋天的肩,也不顾他的脸色就开门下了车,靠在一边抽烟。
过了十几分钟,楼梯口出现个人,看到憾生僵住迈不开步子了。
憾生抬手打招呼:“杨经理,早啊!我刚好路过顺便来接你一程。”
栋天心想:路过个屁!
杨远冷冷地说:“陆总好意心领了。”
“赏个脸嘛……”憾生嬉皮笑脸地迎上去。杨远觉得大白天和他拉拉扯扯不太雅观,于是闷着张脸钻进了后排。
憾生坐在他旁边,对前面的栋天说:“去宇华。”
栋天憋了一肚子火,一声不吭地发动了车。
憾生反倒不笑了,他看着窗外寒声说:“杨远,以后我每天来接你。”
“陆憾生,你做人别太过分。”
“我就过分怎样了?”
杨远盯住他,一字一字说:“大不了我辞职!”
憾生回头看他,冷笑,“杨远,我陆憾生今非昔比了,我保证你就是辞职也离不开茉舟,劝你别把我惹毛了。”
杨远的脸色变得惨白。
“前几天那个广界集团的副总还记得吧?”
“……”
“他已经交待下去了,你最好不要去火车站汽车站码头机场,当然了,也许你有别的念头吧,不过你要冒冒险了,你可以试试游泳离开茉舟,嘿嘿嘿……”憾生说着不好笑的笑话,装出天真的样子问:“你这是什么表情?别怕,不会拿你怎样的……你问问前面的警察叔叔他同事的下场怎样就知道了。”
栋天的脸色也变了,“老胡?”
“姓胡啊?”憾生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我也不懂,浩阳说总要找个人出气下,你应该感谢我,不然住院的人就不是姓胡的。”
“原来是你们!”栋天低吼一声,猛地踩住了刹车,“你们这些人太目无王法了!”
“你去告啊,证据呢?你有录下我的话吗?”憾生面色如一潭死水。
另外两个人不可思议地盯住他,怎么也不能把他和七年前那个可爱懵懂的少年联系起来。
憾生缓缓说:“开车。”
08.
茉舟北楼区靠海,开发商选了片观海胜地盖起高档度假村,仿西欧建筑的奢华度假村在初夏漫天星辰之下泛着瑰丽神秘的光芒。
一栋房子的阳台上站着个人,他望着远方的大海,似在回忆什么,默默无语。
“憾生!”房里有人唤了声。
他回头往屋里走,说:“这片不错,房子都卖出去了?”
“不知道,你要买?”
“是啊,帮我问问还有没有,暑假可以带念宣过来玩。”
“靠!”浩阳夸张地咧开嘴,“我真要和你那宝贝念宣吃醋了,你怎么什么时候都惦记着她,恋童癖啊?”
“放屁吧你。”憾生一巴掌挥过去。
浩阳顺势抓住他的手,用力把他拉到沙发上,搂紧了狠亲一口,“有什么好问的?别买了,我的不就是你的?”
憾生笑嘻嘻地说:“你干脆把广界也给我得了。”
“等老头子撒手归西就给你。”
“你爸听你这么说当场就撒手归西了。”
浩阳乐个不停,“那我真要哭死了,所以不能太嚣张,只能送你些小东西……车还开着顺手吗?”
“我哪敢开啊!”憾生觉得空调的温度不够,从浩阳怀里伸出手在沙发上四下摸索遥控,嘴上应着:“车在下面,有人看着。”
“谁看着?”
“我新找的司机。”
“嗤,”浩阳嘲笑他:“你自己学着开啦,总不能一直叫别人开。”
憾生摸到遥控乱按了一气,正要说什么,就听震耳欲聋的声音猛然响起,两个人吓了一跳,浩阳嚷着:“你按了电视的,猪头!”说着抢过憾生的遥控狂按,声音小下来了。
憾生捂着耳朵说:“吓死我了,你装的什么音箱啊?日本货?”
“废话。”
憾生饶有兴致的打量效果奇佳的巨型家庭影院,啧啧赞叹:“用这看枪战片爽死了,茉舟没卖吧?”
“废话。”浩阳不怀好意地笑了,“看黄片也爽死了。”
两个人对视嘎嘎怪笑。浩阳说:“你念高中那会儿我说我家有日本带回来的游戏机,你就屁颠屁颠的跑到我家里了,还记得吗?”
“说这干什么?想炫耀一下你的童年过程?”
“憾生……”浩阳的目光异常温柔,“我们第一次做也是在沙发上,还记得吗?”
“干嘛?想回味一下?”
浩阳开始吻憾生的脖子,把手伸进他的衬衫乱摸,喃喃自语:“你那时刚拔高呢,精瘦精瘦的,可爱的要命,我都舍不得下手了……”
“你像恶狗扑食一样的,还好意思说舍不得?”
“我急嘛!”浩阳申辩说:“再说你不也急?”
憾生笑着啃他的耳朵。
浩阳又吐出句话:“我那时还以为你是第一次。”
“怎么?别人有处女情结,你还有处男情结?”
“……”
“你怎么了?”憾生觉得今天浩阳有点奇怪。
浩阳认真地望着他,慢条斯理地说:“憾生,你知道的……男人都有独占欲,尤其是自己情有独钟的东西,总是想让它变成自己一个人的。”
憾生皮笑肉不笑地抽了抽嘴角,“我什么时候变成你情有独钟的东西了?”
“你别装傻了,这几年你有看到我对别人好过吗?”
“好,好,我好荣幸。”憾生觉得十分窘迫,从浩阳身上爬下来。
浩阳扯住他,严肃地说:“那个杨远出现后你就不正常了,我看不下去了!我突然觉得自己什么东西都不是!我看他很碍眼,我等不及他犯事了现在就想找人揍他一通。”
憾生陡地变了脸色,“你试试看!”
“你还想和他重修旧好?”
“是又怎样?”
浩阳拿起桌上的红酒杯,两口喝完了,又倒,又两口喝完,终于开口说:“我帮你留住他我不是犯贱是什么?”
“不愿意拉倒!”憾生丢下这些话,离开了这栋房子。
憾生打开车门钻进去,说:“开车。”
栋天一脸阴沉的发动了车,开了一段路,憾生说:“去海滩边坐坐。”车子转了个弯,往海滩开。憾生没话找话,“你这几天都板着张臭脸干什么?”
“……”
“杨远也和你一样,每天看到我都和我有仇似的,我这么讨人厌?”
“……”
憾生低低的说:“我只是喜欢他而已。”
“你喜欢人的方式很野蛮。”
“你终于说话了?”
栋天说:“你不要每天都逼他坐你的车了,这几天他不舒服,你也不舒服。”
憾生勾起了嘴角,“你也不舒服了?”
栋天动了动喉咙,又不说话了。车在偏僻的灌木旁边停下来,憾生一脚深一脚浅地靠近大海,在潮湿的沙滩上坐下来,掏出包烟,问:“林栋天,你抽不抽烟?”
“不用了。”
憾生掐掉香烟的过滤嘴,点起来,眯着眼抽了几口,又问:“我在你眼里是不是个社会败类?”
栋天思考了片刻,说:“不是,你对你侄女很好,我知道你没那么坏。”
憾生笑了笑,自顾自地说:“你不懂我家的事……以前我哥有个青梅竹马的女人,可是我哥是孤儿又是农村户,这也就罢了还穷得要死还带着我这累赘。那女的是干部家庭,她家死活不让她和我哥结婚,那女的在家里寻死觅活的非我哥不嫁,后来她家妥协了,来找我哥谈条件,却没有谈出结果……那个女的嫁给别人了。宇华的陈若兰听说过吗?过了十多年后她和我说我哥连入赘都答应了,可是谈到要把我送给别人养,我哥就一口回绝了……”
栋天听着,神色缓和了不少,应道:“以前都是你哥来给你开家长会,老师也欺软怕硬,抓你做反面教材把你哥训得狗血淋头。”
“呵,我哥现在发达了,谁敢训他?不对不对,念宣敢训他。”憾生抽完一根烟,又点一支,继续说:“我哥娶不到喜欢的女人,就经人介绍和个外地人结婚了,就是念宣妈妈,我大嫂,我都忘了她是哪里人了,总之凶的要死,她和我哥结婚后老是看我不顺眼,闲着没事干就打我几下,我哥早出晚归,发现我被打了就和她大吵特吵,吵了没用,我哥就寻思着早点把我送去念书,我五岁就念小学,根本跟不上进度,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校长怀疑我是弱智,硬是让我留级留了一年,嘿嘿……搞笑吧?我是个弱智,家里又穷,所以没有朋友,不过隔壁有户有钱人家很好心眼,他家的小孩比我大几岁,从来不嫌弃我……”
“杨远?”
“除了他还有谁?”憾生叹了口气,“我哥叫我下课就去他家做作业,我就在他家吃东西,他家好多好吃的,什么糖果啦,橘子啦,果冻啦,我吃个没停,他就坐旁边笑嘻嘻地看我吃,好像我是他养的宠物狗一样。等我玩够了,我哥就下班接我回家,这样大嫂就打不着我了。有一天我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觉得就我一个人吃太不够义气了应该带点给念宣,于是就带了块巧克力回去掰得碎碎的喂念宣,大嫂在厨房做饭没留意我,念宣那时才屁点大,吃没几口就被呛住了,差点憋死,我吓坏了哭着跑去找大嫂,大嫂把念宣倒提起来拍了好几下才把那块巧克力拍出来,念宣是保住了条小命,我的命就保不住了,大嫂把我往死了打,哭声那是震天动地的呀,邻居全部跑来劝架,好容易把大嫂劝住了。我大嫂说家里有我没她,就罚我跪在门口的水泥地上。我跪了快三个小时,杨远一直蹲在我旁边安慰我,替我揉手臂上的瘀青……我那时想,他能这么一直陪着我,我多跪几个小时都没关系。你说我是不是很变态?我从小性取向就出问题了……”
栋天淡淡地问:“后来呢?”
“后来我哥回来了,他气得发疯,对大嫂大打出手,这下麻烦了,大嫂丢下念宣跑了,从此无影无踪……都是因为我,念宣那么小就没有妈妈了。”
“这又不怪你。”
“怎么不怪我?我内疚得要命,我哥掉的眼泪都没我多。念宣没人带了,我家又没钱请保姆,杨远妈妈看着可怜就帮我哥带念宣,念宣三岁的时候上幼儿园,我哥说杨远家很喜欢念宣,送给他们家好了……我跪在地上求我哥不要把她送人,我会带她,我会每天下课就去接她……我的生活就是送念宣,上课,接念宣,陪念宣玩,然后就是去找杨远……再后来杨远念大学去了,临走的时候还说寒假就回来……他姐姐去加拿大留学后嫁到那里,他爸妈就把房子卖掉移民到加拿大了,我怕得整晚整晚睡不着觉,他总算来电话了,说他不会去,说他寒假会回来看我,还说他很想我……他确实是没去,只是再也没来找我了,连个电话也不再挂了,从此消失了……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栋天突然跪在憾生身边,冲动地把他抱在怀里。
憾生问:“你喜欢我?”
栋天说:“我很早就喜欢你了。”
“我知道,那天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你说要送我我就知道了。”
“不是……更早。”
“……”
“老师把你调到后排来坐的时候,我就开始经常梦到你,时间久了,我吓得受不了了,就随便找了个理由求老师把你调开。”
憾生被逗笑了,问他:“梦什么把你吓成这样?”
栋天没有吭声。
“我知道梦什么了。”憾生抬手搂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