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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莲 上——by闲人容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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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又一转念,心里咣当一声巨响,手滞在半空,转了个方向。

轻巧一挥,指风扫过,烛火噗地灭了,惟剩一缕青烟,弯弯袅袅。

为何会这样?

又……如何能这样?

第十章:我思君处君可知

午后,阳光正暖。

一只短毛白猫高翘着深棕的尾,在沐颜斋外墙头上悠哉踱过,抬头看看日头,腿一收,卧下来,尾巴一卷,睡了。

“俊哥儿,瞧它那懒样。”香姑娘和白麟正坐在门槛上,犯困躲懒。

白麟迷迷糊糊一笑。香姑娘的情意,他并非不知,只是自己隐瞒太多,面对她总是心虚内疚,更别谈什么两情相悦。

香姑娘看他硬撑着,便柔声道:“这个时候少有客来,你去补个觉罢。”

白麟一摇头:“不碍事,我去门口走走就好。”说罢站起身,长长伸个的懒腰,跨出门去。

沐颜斋坐落在铜镜湖畔最繁华的地段。出得门去,左边是成衣铺子,锦缎铺子,珠宝铺子;右边则是茶舍酒馆,文房四宝,古董书画。中间隔着一棵古老的梧桐树,树下一口干涸古井,井旁围着一圈人,吵吵嚷嚷说着什么。

白麟好奇心起,几步过去,挤进人群,想凑个热闹。

人群当中,站着个士林豪杰般的人物,正神色激愤,慷慨卓绝地演说。

“放任大臣结党营私,沉迷枭花误国误民,身侧宦官都蹬鼻子上脸了,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这样的皇帝,如何承担兴国旺土的大任?如今北疆蠢蠢欲动,可何处得来第二个韶华将军?西域碧石寨万千青狼军,若一日揭竿而起,且问养尊处优十余载的三军将士,谁有勇气与之对抗?”

“怎么了怎么了?”有来晚了没听见开头的,悄悄询问身侧众人,白麟见状,竖起耳朵,侧头听着。

“听说咱们皇帝,沉迷于枭花,日日萎靡不振,好一阵子都未上早朝了。”有人回答。

“枭花?枭花是什么?”

“小哥儿你是外地人吧?枭花,在外地,也叫往生花,长得殷红艳丽,可惜有毒。若是长久接触或者进食,会慢慢腐蚀血脉经络,麻痹心智,死的时候,据说会瘦成骷髅模样。”

“皇帝从何处得来这枭花?”

“据说是去年冬天,打西边儿来了几个黑脸黑胡子的西域商人,驼了五匹骆驼的枭花,贿赂了守关士兵,运进泓州,做成了茶饼,不知通过什么渠道进献给了皇上。这枭花味奇香,让人上瘾,欲罢不能,若是强制停用,则会发疯癫狂。咱们皇帝,只怕是……唉……好日子怕是要到头咯。”说罢连连叹气摇头,背着手离开。

白麟一惊。黑脸商人,五匹骆驼,去年冬天?

莫非就是自己跟李福在游子滩上遇见的那些恶徒?

正想着,却被一涌而散的人流挤到了一边。原来那豪士已经讲完离去,走前发给众人一摞毛边纸。

白麟从地上拾起一张,上面画着妖魔化的皇帝肖像,龇牙咬着一朵红的渗人的枭花,眼睛凸着,酷似厉鬼。下面写着“亲小人,远贤臣”、“昏庸无道,不得与天共”等大逆不道之言。

庆奉年间,百姓的言论颇为自由。皇帝赵诚基明白,最朴素最真实的智慧,皆来自于黎民百姓。前朝对扰乱民心的言论打压严重,而到了心软手段也软的赵诚基这里,此般打压,无非是不爱民的体现。

对于此事,赵诚基难得不顾大臣死谏,坚持己见。出发点是好的,可惜后患也无穷。民间势力将他的软弱无限制地夸张放大,有时仅仅一句笑话亦或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举动,都会被大做文章。赵诚基叫苦难堪,可想再收回成命,已是难上加难。

像这枯井边忿忿演说的江湖中人,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在泓京城各个人头攒动的热闹街头。他们口无遮拦,并无确凿证据,可百姓们不得亲睹皇帝真容,更不会动脑子想个究竟,也就一股脑全信了。

白麟暗忖,那日夜里偷入西荣关,亲眼目睹了守关将士如何灯红酒绿醉生梦死。戒备如此松散,容易被贿赂也算不上奇怪。如果消息不假,那么真正匪夷所思的,则是将枭花茶送进宫的途径与手段,还有幕后黑手。

白麟久居宫中,表面平静实则暗藏杀机的情形屡见不鲜。这“宫”虽说并非同一个“宫”,但想来那些个勾心斗角的心思手法,不过同出一辙。如果矛头指向皇帝,那么最有可能的目的,必然是篡位夺权。

如今距大哥即位已一年有余,以他的果断刚烈的性子,必定将碧石寨上上下下治的服服帖帖,觊觎中原大陆,也算意料之中。倘若大哥和北疆都有新动作,不知谁才真正是这幕后之主。

他抬头望向那一片如洗碧空,远处纤云羽毛般轻软,青枝上翠鸟唤着芽苞,全然看不出腥风血雨的前兆。

这十几年的太平日子,当真要毁于一旦了么?

看起来,得抓紧时间寻人了。

******

回到沐颜斋,门口停着辆马车。

绛帘银纹百蝶舞,轻幔缎锦团云浮。

雍容华贵,富丽堂皇。

白麟薄唇一抿,心里不悦,这任家小姨娘如何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几日?不知慕姐姐把东西准备好没有。

他大步踏进门去,立马听见任姨娘娇柔做作的声音。

“为何还没有备好?你们这些个奴才,也太不上心了!哼!”

李慕然赔笑道:“夫人,这栀子檀香粉做起来颇费时日,若要做出夫人喜爱的味道和品质,必急不得。夫人若是不得空,过几日让俊哥儿给您送到府上去便是。”

任姨娘见白麟进得门来,眼眸蓦地闪过一丝光:“哎呦,这不是俊哥儿么,我说如何没见着人。原是我前脚进来,你后脚便跟来了。”那声音又娇滴滴了几分,听得人浑身鸡皮疙瘩。

白麟扯出一个温和的微笑:“今儿个天儿好,风和日丽的。不如,夫人试试店里新调制的百合茉莉凝膏?味道清香淡雅,正适合春日里游玩。

任姨娘云袖掩口,轻轻一笑,一双桃花眼在白麟身上堪堪一溜,端的是魅惑撩人。白麟偏生没看见似得,笑容清淡,毕恭毕敬。

“俊哥儿说好,那就好。给我来一盒。”任姨娘香帕一挥,打发下人取银子,对李慕然道:“那回头就让俊哥儿把香粉送到我府上去,千万莫要忘了。”语气和缓了万分,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塞进白麟前襟,顺手在他胸前摸了摸,娇笑着眨眨眼。

白麟微微欠身,余光里见任长申从马车里下来。

“蕊娘,怎么这么半天?”任长申走进来,宠溺地搂住她的纤腰。

任姨娘顿时跟没了骨头似得,身子一软,靠在任长申怀里:“为女儿节置办的东西总是备不齐,妾身好生着急。”

“蕊娘想要的东西,上天入地我也会给你买来,仔细急坏身子。”

卫丫头躲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里,白眼翻到了天花板上去。

“相公,方才在酒馆听陆家夫人说,宛海新开了一家玉器铺子,说那里的玉是个老神仙做的,吉祥的很。能不能叫大公子稍几块回来给妾身赏玩?”蔻丹花染红的指甲在任长申脸上轻轻划。

任长申心里头酥酥麻麻,舒服极了,柔情似水地应了,搂着她出门。

任姨娘趁任长申没注意,扭过头来,吻一吻香帕,朝白麟挥一挥,还不忘抛个媚眼,这才恋恋不舍跟上去。

待马蹄声远了,白麟长吁一口气,把碎银子从怀里掏出来,随手扔在柜台上。

卫丫头终于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香姑娘一双杏眼瞪着,咬牙切齿似要把那任姨娘生吞活剥了。李慕然无奈地拍拍她的肩,也跟着笑。

“哎呦,跟那皱巴巴的任老爷比起来,咱们俊哥儿可俊俏多了。任姨娘真是等不及要投怀送抱了。”卫丫头笑的肚子疼,半天停不下来。

“胡说八道!”香姑娘气的不轻,想起那狐媚子勾魂儿的眼神,就一阵恶心:“还让俊哥儿专门去她府上送香粉,那还不成了羊入虎口了!哼,回头我给她送去。”

李慕然安慰道:“罢了罢了,她次次来,你次次气,你自己说说,值不值?”

香姑娘嘴一噘,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不说话。

“慕姐姐,任家小姨娘说的那宛海的玉器铺子,是怎么回事?”白麟问道。

李慕然一怔:“听说这家玉器铺子的玉神的很,能包治百病指点迷津。”

“有这么灵?”

李慕然点头:“前阵子听跑镖师傅说了个故事。宛海有个穷书生,内人怀胎九月,郎中却说胎象不好,就算生出来也会母子双亡。这书生心情枯咽,心想她跟随自己这些年,连件像样的饰品都没有过,便揣着一点儿碎银,去安顺大街上走走看看,想给她买些什么。

“这家玉器铺叫‘淬玉斋’,外头看起来很是不起眼,和其他装饰的流金溢彩的首饰铺子差距甚远。穷书生估摸着,这店里的首饰估计不会太贵,犹豫一会儿便进了门。支支吾吾说明来意,谁知他们二掌柜的竟然自作主张,分文不收,送了他一块青玉花生项坠。淬玉斋的老神仙还在后面刻了个”平“字,意在平安生子。

“这书生喜出望外,竟然泪如雨下,咕咚跪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后来,他内人真的平安无事,还生了个大胖小子。他隔日便到淬玉斋来道喜,却听跑堂的姑娘说,老神仙和那二掌柜在佛龛里跪了整整一晚,颂了一夜佛经,还听见了菩萨的保佑,说定能还他们的愿。”

她的声音抑扬顿挫,有起有落,讲的绘声绘色,活龙活现,几个人围在她身边,都听得呆了去。

李慕然一笑:“还听说呀,他们的玉料都是从比天高的北方大山上采来的,而且那二掌柜生的极美,明眸皓齿肤如凝脂,怕是天仙下凡呢。”

故事越说越离谱,可听到姑娘们耳朵里,无不心迷神往。迷的是神乎其神的美玉,往的是美若天仙的女子。

白麟心里琢磨的,则是另外一事。

打烊后,白麟在二楼寻了李慕然。低着头道:“慕姐姐,我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李慕然看他神色,了然道,“你想去宛海打听消息,对不对?”

白麟猛地抬头:“你怎么……”

李慕然也不解释,把他带进房里,慢悠悠沏茶。

“还是半点消息都没有么?”

白麟面上失落:“各个玉器铺子都打听遍了,似无人知晓这块玉的来历,也寻不到和玉上花纹有关联之人。”

“你不必过意不去,原本立契时,便约定了一年为限,如今一年早已过去,我也不会勉强留你。”李慕然明知这一天迟早会来,但冷不丁听白麟打听起淬玉斋来,心里还是受了创似的。表面上忍耐着,心里却伤感难过。

白麟心中内疚不忍,一年的隐忍和磨练,自己早已能独当一面。可面对这非亲非故,却待自己如至亲至爱的人,心里那久违的脆弱挣扎着爬出来,毫不犹豫占了上风。

“过阵子,泓威镖行的陈常臻公子会来店里,你随他的镖车去宛海吧。有个可靠人照顾,我也好放心些。”李慕然说着说着,鼻子竟发起酸来。

“多谢慕姐姐。”白麟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回头我会告诉几个丫头,你如常便是。”

“好……”

白麟站起身,慢腾腾转身,忽听李慕然唤他。

“哎!俊哥儿。”

“哎。”白麟脚下一顿,转回半边身子。

李慕然动动嘴唇,犹踟蹰片刻,终还是摇摇头,“无事了,你去用饭罢。”

白麟疑惑地看看她,见她不再说什么,才点头下楼。

李慕然盯着他的背影,一时间感慨万千。他这一去,会是暂离,还是同自己的弟弟那般永别?香丫头想必会泣不成声地挽留吧。可即便开口相留,又如何留的住?

******

李慕然这道听途说来的故事,添油加醋,掺水和盐,半真半假,倒也不全是瞎编。

那日常臻奔波一天,斗了法受了伤,到晚又促心长谈许久,端的是身心疲惫。一觉醒来,早已旭日端照,茂林影短。身边躺着的人,也早不见了踪影。

林烨一早起来,自己悄悄打水洗漱,又在屋里对镜打扮一番,喜滋滋偷跑出家门。

小棠打开淬玉斋的门窗,放进来早晨清冽芬芳的空气,拿着鸡毛掸,四处拭灰尘。老程则钻在小厨房里,隔水热着糕点米粥。

有人静悄悄推门进来,无声无息。

“在下叶霖,拜见程掌柜和程小姐。”

小棠正背对着门,忽听见声响,吃了一惊,转过头去,见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深深施礼,站在门口,头低着,看不见相貌。

只是这声音,为何有些许耳熟?

正纳闷着,老程从厨房里出来,擦擦手,笑盈盈的:“不必拘礼,快里面请,里面请。”

下一刻,小棠瞪着眼,指着那书生叫出来:“烨哥哥!”

老程一愣,还以为孙女在说梦话。却见那书生抬起头来,白嫩嫩的脸,细长长的眉,嘴角一抹坏笑,不是林烨又是何人。

“你这混小子!”老程气得胡子往天上翘,几步跨过来扯他耳朵。

小棠咯咯直笑,上下打量片刻:“烨哥哥,你从哪儿弄来的这身衣裳?咱们府上可没人会穿这种酸秀才样式。”

“酸?我只瞧得有点儿迂,不过,文静的很。”林烨揉揉被揪疼的耳朵,笑道:“东市里这样的长衫多的是,瞧我这发髻挽的如何?”说着弯下腰来。

“偏了点儿,结也太松,不好不好。快坐下,我给你弄齐整。”小棠全然不理会再一旁吹胡子瞪眼的爷爷,和林烨闹得欢腾。

正说笑着,门口进来个愁眉苦脸的男子,穷书生模样,面上神色颇为黯然。

三个人面面相觑,这样的顾客,倒是少见。

林烨整整衣衫,缓步上前:“这位客官,不知您有何烦恼?在下虽不才,或可为您解忧。”

那穷书生见铺子里到处都是上等美玉,心里打起退堂鼓,正准备讪讪离去,忽听见一个温润如水的声音,抬起头来,便瞧见张写满关怀的脸。他心头一酸,嘴角一垮,多日纠缠自己的哀愁别苦,不由自主便冒了出来。

接下来送玉石的事,倒与李慕然讲的八九不离十,只不过刻字的不是老神仙,而是“叶”二掌柜。

魏穆言并未正式收林烨为徒,只是答应他,领他入门,传授最基本的雕刻技艺。谁知这学生悟性极高,手也灵巧,学得颇快,方几天功夫就记住了基本理论,开始上手。

起初,为淬玉斋刻字雕花琢玉的自是魏穆言。他表面上严声厉词,实际对这小徒弟满心喜爱,恨不得倾情相授。大半年后,除复杂花式外,林烨竟基本都可单独完成。

常臻起身后在林烨书房里翻翻看看,百无聊赖。索性摘下墙上的刀,来到后院,外衫系进腰里,练起刀法。

一时间,院内一片刀光剑影。他身姿轻盈灵活,真真如闲云野鹤,轻喝低啸间,展翅畅遨天穹。银刃指风所到处,百花摇曳,枝杈婆娑,却无一花一草断落在地。

一套鹤天剑,十式数百招,练下来天已黑沉。当下心情舒畅,四肢百骸无不清爽。

他回房换下汗湿的里衣,心中甚是纳闷,林烨这么晚了还不回来,别是出了什么事。这么想着,便披上风袍往外走。还未及跨出大门,迎面就瞧见老程和小棠正往回走。

常臻迎上去,问道:“林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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