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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莲 中——by闲人容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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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这位林家表弟,更猜不出一二。言富涵养,却不带官腔;辞令端秀,却不显鸿鹄;姿容卓绝,却不乏豪爽;行同魏晋,却不至轻狂。若说出尘,却困于思情;若说入世,却未染俗气。似乎什么词用在他身上,都模棱两可,总留有些许斟酌的余地。更何况,宛海姓林的比比皆是,光城北就识得三四户,因而不好推断来历。

柳昭玉乍一看超凡脱俗,实则已在京城公子堆里混迹多年,三教九流皆有所接触,什么人都见过,什么心思都瞧得透彻。故而更偏爱结交如袁道这般的爽快人,至于那些个诡计多端八面玲珑之辈,面子功夫下到,不生仇结怨便罢,真要深交,实在累得慌。

白麟毫不留情,一拳打碎林烨身上的琉璃罩,直掏里头那颗滚烫的心。柳昭玉并无白麟那份心思,只透过晶莹而厚重的罩子往里瞧,偶尔能借助阳光看清丝丝轮廓,更多时候则和旁人一样,仅仅看得见表面皮囊。

面对林烨,柳昭玉头一回生出种挫败感,觉得怎么也拿捏不准。这人有时候话里有话,有时候简单的像个孩童;有时候眼里澄澈如练,有时候又满含内容,云霞一般变幻莫测,叫人看不清也道不明。

不由暗叹,海边就是海边,鱼儿鲜活,人儿也新奇。林子大了鸟多,眼界宽了,奇人遍地开花。既然琢磨不透,还是专心剔鱼刺的好。省得扎伤嗓子,得不偿失。

林二爷见食忘忧,吃着碗里的,盯着锅里的。吃相及其文雅,但埋头苦干,一刻不停。吃到最后,白麟不得不夺下筷子,不让再吃。这么个吃法,没闹肚子也真得闹肚子。

林烨歪过头哼唧一声,见情郎视而不见,只好拍拍圆滚滚的肚瓜,舒坦地出口长气,陷进椅子里。

而后抹抹手漱漱口,乐滋滋回房赏星月。

白麟一进屋就把人从窗边揪回来,攥在怀里,压上唇瓣,放肆掠夺,把强忍了一整日的爱意全释放出来。

林烨急喘着推开人,仰头:“你可是没吃饱?怎么跟饿狼似的。”

“杏子那么丁点儿大,每日吃一箩筐都不见得够。”

“呸!”林烨啐一口,“你这张嘴,不说则不说,一说就不饶人。”

“总比你一张嘴就冒酸气强。”

“我才没有。”

“嘴硬。”

“就没有,少自以为是。”斜乜一眼,就要去窗边。

白麟伸手一拽,又抓回怀里:“你再说一遍。”

“放开,快放开,”拧来拧去,“清风凉夜的,本少爷要跟星星月亮说话去,没工夫跟你腻歪。”心想,往后没有郡王爷照拂,天知道何时才能再次挥金如土,赏到如此绝景。

白麟一笑,兜着屁股抱起来,搁到窗户边上,从背后搂住,握紧腰间两手,“你看天上的星星,我看怀里的月亮,可好?”侧过头瞧他。

“哎呦,也不知谁酸里酸气。”嘴上嗤笑,身子却往后深深靠去。

背上传来的温度安然宁静,一如月下潺潺的流水,水上点点的星光,让人不由产生幻觉,似乎这一切,都将与日月同驻,日落月升,月沉日出,永不言歇。

“白麟……”

“嗯?”

“唉。”林烨摇摇头,又靠紧些,“没什么。”

白麟吻吻他的侧脸:“说吧,我听着,莫憋在心里。”

林烨沉默许久,低低道:“我……我有些难过。”

“我知道。”

“不是有些。是很难过。”

“嗯。”

举头望月,月隐云间,四周逐渐暗下来,湖面再看不清,朦朦胧胧,有如彷徨的心绪。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这道理谁都懂。我愿人长久,却不愿千里共婵娟。白麟,你懂么?”

“懂。”

“你后悔么?”

“后悔什么?”

“我要是个女子该多好。”悠悠一叹,“若是个女子,便可随你进宫,为你生儿育女,没这么多烦心事。”

白麟将身子扳过来,认真道:“烨儿,你就是你,独一无二,无与伦比,与男女无关。”

林烨正欲回话,却见白麟面色霍然一沉,黑眸一横,攥着腰往侧面猛跨出两步,将自己一把摁上墙,用身子护严实。

还没等站稳,屋内已“突”一声闷响,侧头看去,一只羽箭打着颤,斜斜插进地板。

“白麟!”一声低呼。

“嘘,莫做声。”白麟贴在颊边耳语,眼珠一错不错,盯着月光洒下的银影。

半晌,见再无动静,才带着人滑坐墙边,依旧抱在怀中。

挑唇角,悄声道:“瞧瞧,有人不赏金蟾蜍,非要挽弓射天狼。”

林烨皱眉:“什么意思?”

“诗都听不懂了?”伸手刮刮鼻尖,“海静郡王的名头招来几个小喽啰,不准咱们共度良宵。”

林烨一惊,见白麟眼神平静,道:“你知道?”

“嗯。”问:“伤着了么?”

林烨摇摇头,担忧道:“何时跟上来的?总共几个人?”

“莫急。”白麟不慌不忙,亲亲嘴唇,手抚过头发,说情话似的,“出府没多久就跟上来两个,约莫是王爷怕咱们俩私奔,派来监视兼护卫郡王的亲随。”

“我为何没发现?”

“你用晚饭时说,旁桌两位客官甚是眼熟,是不是?”

林烨点头,蹭近些,好听清他说话。

“可还记得棺材铺门口有两个挑担子卖菜的?

“啊!”林烨眼睛一亮,“确是他们。”

白麟怕他紧张,故意把话往轻松了说:“还有,驿馆门外两个癞头乞丐,琵琶泊畔两个垂钓渔翁,梅园里面两个黑脸书生,你都瞧见了。”

林烨琢磨琢磨,笑出小虎牙来:“还真是。”又诧异道,“亲随怎会暗算你?莫非还有别人?”

“小机灵。”白麟满眼宠爱,“还有另两人,昨日午后跟上来的。”

“又是何人?”

白麟一笑,也靠墙坐下,把人揽到肩头,侧脸抵住发间。

“王爷说,与我一同入宫面圣的,还有另两人——泠州庆王次子,南泠郡王赵瑞谨,以及留州兴王长子,世子赵瑞德。我推测……”停下不说了。

“你是说……”

“烨儿你猜,是谨儿不谨,还是德儿不德?”

林烨噗嗤笑道:“说笑话不挑时候。”又问,“那怎么办?总不能在地板上睡一夜吧?”

“自然不必,”白麟唇边带笑,眼中流光闪耀,“我若无甚能耐,岂敢往京城那泥沼里跳?”

“你有好主意?”林烨不怕了,反而激动起来,只觉新奇刺激。

白麟摇头,亲一口耳垂,贴在耳畔小声道:“咱们一块儿想,既要揪出偷听你我绵绵情话的梁上君子,又要赶走打断你我月下畅欢的无耻恶徒。”

林烨眨眼:“梁上君子?”

白麟微笑,指指门口。

林烨被他挑起了兴致,全然忘却自己身处危险之中,而是盘起腿,托住两腮,拧起眉毛,冥思苦想。

白麟瞧他一阵,心里直笑。这神游天外的本领,当真是出神入化,无人堪比,随时随地,即入化境。

弯下身,捧住后脑勺,微风一般,轻柔卷过双唇。

松开人:“烨儿,你见过套狼么?”

月暗星沉,风轻云缓。

二楼大敞的窗,忽然吱呦一声,闭上了。

过了一会儿,窗内烛火亮起,一个黑影忽悠飘过,继而传来人声。

“什么人!郡王,郡王!快醒醒!”

声音不大不小,左邻右舍听不清晰,却足以如雷鸣般贯入高手耳中。

又一个黑影飘过,屋内响起怪异的唿哨。

“血!你们、你们这些混帐东西!郡王!郡……”

突然,“嘭嘭”两声响,两人夺门而进,两人破窗而入,同时落在屋中。

呼叫声戛然而止。

仔细看去,两人遮面着夜行衣,挽弓提刀,另两人伙计打扮,手持短剑。

四人面面相觑极短一瞬,眼神复杂,似诧异似凌厉,复又转目在屋中寻找。

只见窗两旁各站一人,衣冠不整,只着中衣,一人负手端立,神情淡然,另一人抱着一团衣衫,笑弯了眼。

两个黑衣人顿觉不妙,互相一使眼色,反身越出。

白麟猛然抽出两手,手中绳带势如闪电,力道无穷,直击两人脚踝。又倏然间收手,一声低喝,腰间斜转,长带绷直,套住脚腕的圆圈收紧,生生把已越出半身的两人拽了回来,嘭嗵倒地。

伙计打扮的两人见状急忙扑上,飞腿踹掉兵器,短剑铿锵两声,闪着寒光,架在黑衣人脖子上。

黑衣人腿脚受制,但还欲反抗,一人反手攥住剑,拼命往远推,见推不动,上牙狠咬,一股血喷出,执剑人不禁痛呼,劲道骤轻,眼看着就要被甩开。

白麟眉一抖,跨前一步,一脚跺上前胸,那人气血顿滞,大张血口,两眼一翻,晕了。

另一人见势不妙,张嘴就要咬舌自尽,白麟一爪横出,嘎嘣一声,卸脱下巴,后退几步,挡在林烨身前。

林烨看打戏看得兴高采烈,见情郎如此利落潇洒,全不似平日里的清淡模样,不由仰慕钦佩。蹭到身侧,胳膊肘轻戳胸口,谐谑挤眼。

黑衣人已被五花大绑起来,再无逃脱的可能。

白麟拿过衣衫,给林烨披上,自己缓步上前,坐上主位,搭着把手,跷起二郎腿,静静看着地中间傻站着的两人。

“跪下。”

两人抖了一下,呆了似的,一动不动。

白麟眼皮一抖:“胆敢违令?”声音冷寂如夜色。

两人骤然回神,噗通跪倒,一个接一个,咚咚磕响头,嘴里念念叨叨:“郡王饶命,郡王饶命,王爷不放心主子,叫小的们跟来保护郡王。”

“哦?”白麟淡淡一笑,抓起桌上羽箭,一把甩到两人眼前,扬扬右臂上一片殷红,“二位护卫有功,本郡王该如何赏赐你们?”

两位亲兵适才注意力都在黑衣杀手身上,这会儿才意识到,原来郡王爷已受伤。

当然,此伤非真伤,而是林烨用绘丹青的颜料,以洗手盆中的水化开,临时抹上去的。

这屋子并非一间,而是一套。屋里格局陈设,模仿宛海官宦世家,虽然没有院落,但从客房到书房,一应俱全。书案上文房四宝,整齐摆放,故而林烨能够依照家中放置习惯,在黑暗中摸索到地方。

至于两人衣衫散乱,则是因为外衫被脱下来,抛过窗前,制造人影,衣带则被白麟当作了套狼绳。虽然过于柔软,但力道稍大些,关键时候凑合一下倒也够用。

而那一声诡谲的唿哨,在侍卫中被视为“汇合”之意,叫黑衣人误以为一击未中,而屋内另有同伴接应,可再接再厉。白麟长期驯狼,又曾任青狼军督帅兼训师,故而精通各种哨音,这般雕虫小技,手到擒来,毫无难度。

两人一唱一和,连玩带斗,把两拨人耍的团团转。

白麟本以为,为隐蔽起见,刺客必定是江湖杀手。杀手不认主人,只认金银,什么活都接,谁的活都不避讳。杀手有杀手的规矩,一旦失手被擒,立即自戕,绝不透露雇主消息,被派来刺杀海静郡王,可谓万无一失之策,并无后患。

可适才拔出羽箭一瞧,箭镞上竟刻有“兵”字。显而易见,这箭矢出自宫内掌管兵器制造的武备院,使箭之人,八成并非杀手,而是宫廷侍卫。

不禁顿生天助我也之感,恐怕在两位小王眼里,赵瑞麟不外乎一只蝼蚁,随便踩两脚就一命呜呼,故而如此轻敌,连掩饰都不屑为之。

如此甚好,鼠目寸光,轻举妄动,不过正中下怀。

第五十二章:男儿壮志冲凌云(一)

接下来审问,就没林烨什么事儿了,瞧热闹便是,顺带欣赏情郎英姿。

林烨从未见过白麟脸上这副神情,笑容一如既往的清淡,眼神却仿佛冰刀,锋利耀眼,寒冷镇定。叫人疏离恐慌,又被深深吸引。

不由自主叹赏,皇子就是皇子,一旦露出锋芒,凛凛威风,从内到外,挡都挡不住,直要把那身士子衣裳刺出千疮百孔。

而这风骨又与常臻截然不同,如果将常臻比作张扬桀骜的雄鹰,白麟则是沉着高傲的卧龙。年纪与常臻相比,虽显小些,脾气却一点也不小,气度则更胜一筹。两人都气宇轩昂,又各有千秋。

两位随从起先对这位出自市井的郡王不屑一顾,被王爷派来跟踪监视,更是嗤之以鼻,敷衍了事。一路压根儿没发现刺客不说,适才一直蹲在房梁上无所事事,若非林烨这么一叫唤,简直要酣然大睡而去。

眼下一瞧郡王小臂,再一瞧那眼神,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白麟手指轻敲茶几,悠悠道:“是本王赏你们好呢,还是自个儿去江南王那儿领赏?”

依照大铭典章制度,凡亲王府,设长史两名,执管府中政令,典薄两名,辅佐长史,掌管文书,宾友门客若干,另配亲兵三千,郡王府则配一千五,担负护卫,警戒,传讯等任务。其中头等护卫两名,位从三品,二等护卫四名,三等六名,其余亲兵分作五小队,随时待命。

海静郡王尚未开府,侍卫也还没来得及配。江南王派出两位头等护卫保驾护航,若稍有疏忽,置郡王安危于不顾,相当于违犯王爷指令,轻则贬官,重则掉脑袋。

白麟通读大铭律法,深谙其中深浅。俯在地上的两人也为官多年,规矩自然也懂。

其中一人壮壮胆子,稍稍抬头,从眼皮里瞟一眼郡王,只觉那眼睛深不可测,似怒似威,又似乎并无情绪。整个人有如一座冷山杵在眼前,嗖嗖往外冒寒气。顿觉一盆冷水迎面泼下,从头冰到脚后跟。

哆哆嗦嗦往前爬两步,一头撞地,结结巴巴:“还请、还请王爷手、手下留情,小人……小人习武多年,好容易谋得、谋得此职,请王爷饶、饶小的一回。小的一定,一定肝脑涂地,以命相报……”

白麟静静瞧他许久,吐出两个字:“抬头。”

“小人、小人不敢。”

“叫你抬头就抬头。”

那人战战兢兢,抬起一寸。

“再抬。”

又抬起一寸。

白麟嫌他不爽快,扭身抽出林烨腰间折扇,探出身子,拿扇柄硬把下巴扳起来。

“姓何名何?”

“小、小人姓沈,名振。”

“沈振。”白麟颔首,收回扇子,见另一人也爬过来跪在一旁,问:“你。”

“小人姓唐,单名一个易。”答得倒干脆。

“都起来。”

两人相视一眼,小心翼翼站起,低头垂手立着。

“你们跟随江南王多少日子了?以前在何处任职?”

唐易道:“一年。原任宫廷侍卫队长。”

沈振道:“七年,一直跟着王爷,由亲兵一路升上来的。”

“好。”白麟想了一想,又问:“年纪几何,可有妻妾儿女?”

两护卫虽觉奇怪,但郡王既已问起,只得照实回答。

唐易道:“小人翻过年头二十二,并未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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