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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莲 中——by闲人容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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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沈振,不得不提一提王爷对白麟擅自挖墙脚的看法。

那日沈振忐忑不安回到王府,除却护卫不周一事绝口不提,其余所见所闻,一字不漏,老老实实汇报了一遍。而后跪在地上,收紧背上的肌肉,专等王爷发火,一脚踹上来。

谁知江南王非但没火,还饶有兴致摸摸下巴,当即指派了另一人充当头等护卫,对沈振则不赏不罚,只挥挥手打发走。

白麟回来这日,江南王正因偷溜出去见了姚倌儿一面而心情大好。两人跟上次一样,拿眼神对峙了半晌,结果不分伯仲。叔侄俩身量差不多,气势也差不多,倒是王爷自己先挑眉一笑,觉得这侄儿目无尊长,胆大泼天,却有胆有识,绝非芸芸之辈。

白麟见状,稍稍一扬下巴,也勾起一抹笑。朗眉秀目,真个英气逼人,跋扈得意,跟当年的皇帝同出一辙,看得江南王不胜快慰。再不计较他无声的挑衅,不过孩子赌气,罢了罢了,一个护卫而已,如今成了一家人,跟谁不是跟,给谁不是给?

沈振跟唐易守在书房外,大眼瞪小眼,等得惴惴不安,生怕里头打起来,两人还得各事其主,拔刀相向,真要如此,以后可不能一齐喝酒划拳了。

还好书房里一直风平浪静,只有低语,没有怒叱。不禁长松一口气,互相戳戳胳膊肘,偷偷摸摸打量边上那位新来的漂亮姑娘。

香姑娘对进宫之事一直犹豫不定。姑娘家被选进宫,放在平民百姓家,堪比飞来横福,天神相助,多少人塞银子攀高枝都求之不得。香姑娘并非胆怯懦弱之人,只不过事出突然,不免忐忑。

心里没底,却又舍不得心上人。考虑两日,咬咬牙,还是决定上京。写封书信,劳烦府里人转交给泓京沐颜斋李掌柜。至于家中,父母早逝,无可牵挂,兄弟姐妹也都成家立业,没什么后顾之忧。

寻着秋烟,说明来意,秋烟欣然点头,为能结伴上京深感愉悦,白麟出门这几天,更是全心全意,将宫中礼仪倾囊相授。

香姑娘机灵聪慧,临时抱佛脚,竟也学得七八分像。听闻白麟已回府,正在王爷书房里,忙拭粉涂红,戴珠钗银环,提着灯笼,以贴身丫鬟的身份,规规矩矩候在房门外。

白麟与王爷直谈到月上中天才出来,见到红灯笼照亮的俏脸,先是愣了愣,继而欢然一笑。

“险些没认出来,从头到脚,跟变了个人似的。”

香姑娘摸摸发热的脸颊,嘻嘻一笑,迈着小碎步,上前照路。

“香姑娘。”

香姑娘转过头:“郡王请说。”

白麟负手踱在后头:“你这么叫,我甚是不习惯。没人的地方,该怎么唤,还怎么唤。”

香姑娘一笑,点点头:“慕姐姐要瞧见俊哥儿这副模样,定先扇你几巴掌,再喜极而泣,长跪谢罪。”

白麟笑道:“你跟她怎么说的?”

“你们皇家,秘密太多,这不能说,那不能说,憋屈得紧。我信里便只说,遇上了贵人,叫小女进宫伺候。还说见着了俊哥儿,叫她莫再挂念。”

“如此甚好,各有各的着落,慕姐姐也不必再担心。”

香姑娘看他一阵,放缓步子,与他并肩而行,小声道:“俊哥儿。”

“嗯?”

“你送我的瓷娃娃……我一直带着。”

白麟微怔,道:“你送我的香囊,我也一直带着。”

香姑娘又惊又喜:“真的?”

“嗯,一直打在行囊里。”

香姑娘咬唇一笑:“有缘千里来相会,卫丫头的疯话,倒真灵验了。”

白麟停下脚步,静静看着她:“香姑娘,虽然如此,但你的情……我仍旧还不了。”

香姑娘也停住,月光照亮她年轻灵美的面庞。

她弯起眼角笑:“俊哥儿,秋烟都跟我说了。”

“说什么?”

“林公子的事。”

白麟呆住。

女孩子继续笑:“你莫放在心上,我也想开了。”转过身继续走,“能陪在心上人身旁,多少人都没这个命。我呀,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可、可这……”白麟跟上去,好生尴尬。被旁人知道了此事,从不曾这般难堪,甚至想放肆地昭告天下。可这话从她口中说出,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

“行了,俊哥儿怎生还没我这个姑娘家想得开?”扭头挤眼睛:“再说了,秋烟把林公子描画得像仙人一样,想来定比任家小姨娘强。如此一来,我还有什么好怨的?”

“林烨他……我……”

女孩子把灯笼塞给他,指指西院大门:“去罢,早些歇息。明儿多陪陪林公子,出行之事,我跟秋烟会打点好,你不必操心。”模样活似为亲弟弟着想的贴心姊姊。

“香姑娘……”白麟又内疚又感激,竟一时语塞。

“哦,是了。”香姑娘忽想起什么,“秋烟叫你给我起个新名字,得空好好想想,不好听,可要找你算账。”

说罢,装模作样一福,转身走远,倩影如云。

夜半,三更。

白麟睡到一半,翻个身,下意识向身边搂去。

摸了个空。

陡然睁眼,一骨碌爬起来,没见人。

心里一震,掀开被子,一把撩开幛幔。

“烨……”

“儿”字还未出口,就吞回肚子里。

烛光袅袅,水仙清雅,白衣黑发的人儿坐在案前,披着银线丝袄,咬着笔杆,对着案上的白纸黑字,蹙眉思索。

白麟松下口气,披上衣服,悄声下地,走到案边:“怎么不睡了?”拖出张椅子,坐在他身边,覆住案上凉冰冰的手。

“嗯。”林烨没抬头,沉思半晌,谨慎落笔。

白麟拿起他写好的一张,看向纸上小字,不由沉下脸色,顿时睡意全无。

洋洋洒洒几张纸,整整齐齐写着的,分明是自保与争储的计策。

伸手夺下笔:“烨儿,写这些做甚?”

“哎!”林烨不满地皱眉,想抢回来,可惜个头矮了些,白麟手抬太高,够不着。

收回手,皱着鼻子咕哝:“我睡不着,总该做些什么排解排解吧。”

说是沾枕就睡,其实一直翻来覆去,睡不沉。白麟几时回来,亲了他几下,打了几个哈欠,翻了几回身,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白麟阴着脸,笔扔一边,沉声道:“你琢磨什么不好,琢磨这些?”

林烨指尖点点纸张:“琢磨这些,总比琢磨吃喝玩乐有用。”

白麟眉头深蹙:“早说过叫你莫操心,可是都当耳旁风了?”

林烨抿着唇,别开眼,不响。

白麟看他一会儿,长叹口气。起身把炭盆端跟前,紧挨着坐下,弯下身,握住他两手,放在盆上烤火揉搓。

“你这人,看似豁达开朗,实则别扭多虑,还老自个儿瞎琢磨,真是……叫我说你什么好?”

林烨轻哼一声:“只怪郡王爷自己看走了眼,这世上可没后悔药吃。”

白麟抬眼:“瞧瞧,又别扭起来。”

林烨白他一眼,满脸不悦。

“好罢。”白麟亲亲他手背,“你既琢磨,我便听听,都是些什么锦囊妙计。”

“不说了。”林烨抽出手,抓起桌上几张纸,两下揉成团,一把扔进火里,“我自作多情,某些人精明能干,压根儿不需要我操心。”

白麟怔住,愣愣盯着白纸燃起黑边,迸起细小火星,旋即化为灰烬,心里跟长鞭抽过一般,狠狠一疼。

“烨儿,”伸手捧住林烨的脸颊,拇指轻轻抚着垮下的唇角,“这是怎么了,嗯?”

林烨咬着牙,眼睛发酸,低下头不敢看他。

离别跟追兵似的,眼瞅着就要驾马挥刀撵来。这几日玩耍得再愉悦,也逃不过被尖刀利刃砍得鲜血淋漓。

“烨儿,烨儿?”白麟见他不说话,柔声唤。

林烨抽抽鼻子,哑着嗓子哼一声。

白麟站起身,把人抱过来,放在膝头,哄孩子似的轻轻拍,一下下吻着饱满光洁的前额。

“烨儿,你想帮我,担心我,是不是?”

林烨缩在怀里,点点头。

过得好一阵,等平复了心情,才盯着火苗,闷闷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琢磨的这些,无非纸上谈兵,或有用,或无用,但总归……总归是个思路。你约莫用不上,约莫比我想的更周全,可我就是……”一叹,“我不该发脾气,方才糊涂了。”

白麟眼中映着火光,无限温柔:“加之这次,你统共跟我闹过四回脾气,我呢,一次都没气过。烨儿你说,该如何补偿?”

林烨抬眼:“哪有这么多?”

白麟看着他笑:“可要我一个个数出来?我可都记着呢。”

林烨讪讪扁嘴:“算了,四回就四回吧。你想要什么补偿?”

“嗯……”白麟想一想,“你最不爱说情话,那便罚你说句四字情话,将四次脾气一笔勾销,如何?”

“什么馊主意!”林烨斜睨他,“三句不离本行,念那么多书,原都念到歪门邪道上去了,什么酸,还偏爱什么。”

“杏子最酸。”白麟眯起眼坏笑,“四个字不行,便换四回别的,可好?”手指探进他的丝袄里,摩挲锁骨。

“哎哎!”林烨浑身发麻,一把逮住魔爪,两手攥住,“我答应,答应便是。四回,还不得开花了啊,亏你想得出。”

白麟哈哈两声,压低声音:“烨儿的后庭之花,一早为我而开,可心又香艳,再来几次,又有何妨?”

林烨木着脸,瞪着眼,不说话。

白麟没笑够,声音愈发低沉诱惑:“怎么,这后庭花之说,烨儿莫非不知道?烨儿书橱里明明摆着本《花鉴》,边角都翻旧了,莫要佯装矜持。”戳戳林烨胸口,“你心里那团火烧得有多烈,别人不知,我可是一清二楚。嘴上说不要,身子可从来没说过。”

林烨“噌”地涨红了脸,推开人跳下地。

那《花鉴》原是前阵子从书肆买来的,买时随手翻翻,没细看,只当是词话小说。回来一瞧,讲的哪是男欢女爱,分明是才子伶人。遍篇香词艳调,看得人面红耳热,又爱不释手,拍案叫绝。其中不乏华美灵妙、风雅别致之诗赋,反复翻过好几遍,每每心迷神往,看完搁在了一摞书顶上,以便随手翻阅。

谁料这人眼神忒尖,在房中待了不到一宿,连这都瞧见了。哼,真是伪君子,连这样的书都看,怪不得成日酸话信口就来,层出不穷。

白麟瞧见他这羞恼模样,乐不可支,又爱意难挡,伸手环住腰,拽回怀里,紧紧抱住,叫他挣扎不脱。

“烨儿,情话还没说,可不许逃。”

林烨拧巴半天,徒劳无用,在腰间两手上拼命捶:“好,说就说,听好了——衣冠禽兽!”

白麟抿着唇笑,掌心抚过他软软的头发,拗过脖颈吻了吻嘴唇,嗓音腻得像糖水:“烨儿,好好说一回,可好?我真的想听。”

林烨歪过脑袋,皱着鼻子,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眸。

深情款款,含情脉脉,春花秋水,绕指温柔。

心一软,恼不起来了。

转过身子,看他一会儿,贴在耳边,喃喃细语。

“玉树良人。”

“嗯?声音太小,再说一遍。”

“混蛋。”林烨咬咬唇,重复,“玉树,良人。”

白麟抱住他,闷声笑。

一颗心忽悠悠打着颤,跟龙须糖似的,又酥又甜。

第五十五章:良人玉树醉别离(二)

翌日傍晚。宛海煮酒栈。

店中人少清净,正合人意。

依旧是那张看得见窗外的桌子,桌上酒坛上写的,却不是赤虎白,而是梅枝青。

冬风清冽,海色凝重,一如黯然神伤的心境。

林烨趴在窗棱上,支着下颌,望着海面,已经发了半个时辰的呆。

白麟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偶尔看看他,缄默不语。

林烨闭闭被风吹酸的眼睛,脸依旧冲着外头,叹息一般唤:“白麟……”

白麟从酒杯里抬眼:“嗯?”

“那天写下的计策……我还是想说上一说,不然心里憋得慌。”

白麟放下杯,靠在椅背上:“你说,我听着。”

林烨琢磨琢磨,道:“我想了几条途径,但不知哪一条,才可保你万无一失。”

“世上本无万无一失之举,不过因时而动,见机行事罢了。你且说说,是哪几策。”

林烨下巴抵在手臂上,点点头,悠悠道:“我想不了那么全面,无非是韬光养晦,坐山观虎斗,或者飞必冲天,平地一声雷,亦或者铤而走险,先发而制人。”

白麟一笑:“这还不全面?烨儿真是虚怀若谷。”

林烨摇头:“只给你做个参照罢了。对或不对,可用与不可用,还得你说了算。”

“我会的,烨儿莫太担心。”

林烨一叹:“担心与否,得我说了算。”转过头来斟酒喝,低声道:“是了,你进宫,我便要求你帮我两件事。”

“莫乱用词,你我之间,何来”求“一说?你尽管说。”

林烨呷口酒,就几颗花生米,盯着花生米盘子,慢慢嚼:“其一,我想叫你看好我大哥,莫叫他做出大不韪之事。”

“你大哥进宫这么多年,一直平平稳稳,何来大不韪之说?”

林烨抬眼:“你不了解他。我大哥是个愣头青,一根筋,虽谨言慎行,但难免欠火候。你得看牢他,莫叫他因弑父之恨,犯下弑君大错。”

白麟想一想,道:“好,我尽量规劝他。”

林烨却道:“不,你只看住他便是。劝……”苦笑,“只怕越劝越糟。而且,千万不能告诉他,这是他二弟的主意。”

“好,我明白了。”白麟郑重道,“还有何事?”

“还有一事……恐怕得等你得储位以后才可行。”

“先听听也无妨。”

“嗯。”林烨垂眼,“我想……想叫你为我师父洗清罪名。”

白麟一愣,蹙眉:“这恐怕不甚容易,得文武百官跟皇帝都应允才行,毕竟是当年党争之果,谁先踏出去这一步,便是船夫掀翻了船,得罪满船人不说,自己也得掉水里。”

这党争一事,当年在碧石寨有所耳闻,后又听林烨提起过,故而十分犯难。

“我明白。”林烨一笑,“你若为难,我再想别的法子。我想收程棠为义妹,叫她风风光光嫁过去。若申冤无途,为兄可嫁不成小妹了。”

“现在恐怕不行,但我尽量试试。”

林烨点头:“总之……凡事小心为重。”

白麟在桌上握住他的手:“好。”

林烨静静看着他,笑容黯淡却温柔。

“烨儿。”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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