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要好好活着。”
乔柯几乎落下眼泪:“是我害了他,我不知道他过来了,我当时控制不住,我宁愿自己去死也不会这么做的。”
“要怪也怪他的混蛋爹。”
“我跟他商量,而不是擅作主张。他一直很难受,没人替他分担,我,只会火上浇油。”
楚延陵无声地安慰着。
次日,楚延陵请来的擅长治愈术的镜月宗宗主看过后,他说佛莲生骨之法可行,即使无法救醒,也能留得一口气,以后总有机会的。
乔柯的心也充满希望起来,他弄了一张床沿高的白玉床,放入佛莲叶和生骨的灵霖,让端木初六平平躺着,半浸在琉璃色的水中。初六的衣裳半浸湿,头发凌乱地飘在水上,乔柯将它们一丝一丝理好,飘得很好看。
乔柯忘记了去愧疚去懊悔,只是忙忙碌碌想法子让初六活过来。
“大哥,初六这样可以了吗?”
“镜月宗是最好的医术门派,妙手回春,没有医治不好的病。”
“那就好。”
乔千律俯视端木初六,拂去额前一缕发丝,声音变得温和:“初六,你不是说,要跟大哥修炼天下最厉害的功法吗?你若不放弃,就可以醒过来,千万别放弃。初六,跟乔柯好好呆着,大哥要去修炼了,过些时日回来看你。”
当天,乔千律离开了乔家。
乔千律带着拥有端木央外壳的郁凯麟去了某座山修炼,「一掌拍碎就太便宜这两贱人,我要他们死在一起」。乔柯明白的,他不是心慈手软,而是埋着更深刻的恨意,一定要在对方面前拍个粉碎才善罢甘休。
乔柯,则回到乔九院。
因为乔府太大,家眷太多,乔九院相对清静,适合修炼疗伤。乔柯将端木初六安顿于靠湖的月白楼,一推窗子,冬日湖面如镜,镜下有被冻住的鱼群,红色的鱼尾犹在摆动,栩栩如生,美不胜收。
镜月宗的人说也许一两年,也许三四年,也许七八年,说不好,得看天赋与命运。「既然都说初六天赋好,说不定,半年就能醒呢」乔柯怀着这样的美好愿望,给自己灌满信心。
甚至,可以笑着面对了。
乔柯抚了抚那张疤痕遍布的脸:“童话里的王子救的是睡美人啊,初六,你这算什么,王子一进来吓个半死:啊啊啊怎么只剩下恶魔了,我的公主呢?”笑着,笑着,眼睛有点儿酸。
楚延陵开口:“他虽然睡着,或许有听觉。”
“那我更要欺负了,要不等他醒来,我就剩被欺负的份了。掐一个,哈,嫩得掐得出水来。”乔柯捏一捏沉睡的面容,柔韧有弹性,可惜沉睡的人再不会跳起来揍人。
楚延陵移开目光。
乔柯问他:“楚延陵,你找到方法了吗?”
楚延陵:“我去血炎山的赤阳界修炼,那里有无数的古法,总有能用的,找到办法后我会回来。”
乔柯:“谢谢你。”
楚延陵僵硬地一笑,慢慢说:“我还是想知道,你对我到底……”
世间,到底有没有搞定一切的答案?虽然你是清弦,虽然你死了我必须死,虽然已经这么糟糕了,可比起心灰意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乔柯艰难地说:“如果你有事,我会用生命换你活过来,但我喜欢的,是他。”
“……”
乔柯重复:“我喜欢他。”
楚延陵摘下手腕上的招魂圈:“气魄都已取出来了,邪气被驱除了,现在就是一个普通的镯子。本以为没有血契牵绊、没有容貌渊源,你会有一个准确的回答。只可惜,我缺的或许不是时间,而是机缘。”
“……”
没想到剧本偏得这么厉害,伤害清弦的是自己。可是,喜欢,不是理智能控制的。「楚延陵不是脆弱的人,他不会自杀的。」乔柯这么自我安慰着,目送着楚延陵的背影消失在晨雪中。
乔千律走了、楚延陵走了、其他的人也都渐渐地消失了。
乔柯想起很久没有去抢神仙水了。
乔柯一口气飞到石树洞,谢天谢地,排队只剩三人了。顺顺当当进了结境,果然是钟邪教主在坐镇,眼皮都没抬:“小子,好些天没来啊,还以为你不管那个小丑八怪了。”
“谁说丑的,还不是他那个人渣哥办的人渣事。”时间是最佳的修复剂。一旦充满希望,就可以直面旧日创伤,乔柯笑了笑,“教主,你又在这里干什么啊?要想抹平脸上的那些菊花纹,怕是要一缸神仙水啊。”
“臭小子,不寻死觅活了?不是答应过本尊要进火极教吗,反悔的话就一个字:死!”教主伸直了腿,好整以暇。
“你那么照顾我,因为我是乔渊的儿子吧,啧,我不是。”
“你说什么?”
乔柯将贵圈乱的那堆往事一说。
教主果然没掩饰失望:“难怪这么傻兮兮的,哪有一点点像乔渊啊,原来是楚自豪的种啊。”
“这是大智若愚。”乔柯就知道钟邪并非求贤若渴,而是想扶好友 宿敌的儿子一把,遂坦诚了当下需照顾初六,实在是无暇分神,入教之事得往后缓一缓再说。
钟邪袖子一甩:“看你实在是惨得惊天动地,就算了,擂台还得打,打赢了,水带走,打不赢,哼哼,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教主就是霸气,乔柯应接不暇。
一百来招后,教主骤然发力,使出一招火极神舞。结境烈焰熊熊,天际通红通红,一股灼热迎面扑过去。乔柯情急之下,发出了从没练过「锁龙魔封」,一条黑龙横空而去,将那火焰一卷齐齐地甩回了教主。教主一闪,手中的法器哐当一声脆响,竟然断作了两半。
“哼,有两下子,去取吧。”
“你让着我的?”
“让无知晚辈几招又何妨?你啊,别得意,改天来本教亮亮相,哼,就你这种水平火极教有几百个几千个,你得好好练才行!天底下,熙熙攘攘,尽是为情人奔波的,哪见为父母这般尽心过?以后本尊也不来了,你自己折腾去吧。”教主冷哼。
“多谢钟教主,若不是你大家还在被端木斐蒙蔽呢。”
“乔渊识人不清,死得不冤。”
“……”
“早跟他说过,虚伪的朋友,哪有坦荡的宿敌来得放心,他偏不信,着道了吧。斯人已逝,往事不提也罢。”
人生一世,朋友也好,宿敌也好,成全了旧日的峥嵘岁月。他日想要重温,却再不可能,只有灯下独思,月下独酌,含着一口酒,念一念故人的名字,明知不能重回,多渴望可以重回。
钟邪拂了拂袖,孑然一身,飘然远去。
27.若要爱,请深爱
月白楼,白月如钩。
乔柯将神仙水小心地滴在伤痕累累的嘴唇上,冰滴融化,一瞬间,嘴唇恢复半寸完好——虽然只是半寸,慢慢来,总可以完全修复好的。乔柯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下,又一下。
后来的日子就纯粹了。
乔柯只两件事:修习功法、去抢神仙水。
「锁龙咒」提升不上去,且没有乔千律一起攻击,必杀技在关键时刻就掉链子;「连珠谱」柔情蜜意,打出去没有杀伤力;乔柯就练乔千律留下的几本秘籍,非常顺手,不知不觉,功法提升了好几阶。
至于石树洞,没人给放水,乔柯得靠真本事去抢,失败是常有的事,爬起来再打就是了。有时急了,飞速瞄几眼秘籍,再挥出绝招。对打中修炼比单纯的修炼进展快多了,抢到了当然高兴,抢不到就当对练去了。
对手太多,要速战速决,乔柯一上去就发大招,功法的杀伤力越来越强。
这天,乔柯回来早。
水滴入唇,端木初六优美的嘴唇复原如初,乔柯用手抚了又抚,笑了:“这嘴巴除了骂人就是骂人,修好了干什么,我这不是犯贱吗?喂,我耳朵痒了,骂两句听听。看我对你多好,再看看你亲哥亲爹,禽兽不如,醒来后要记得我的好!”
端木初六平静得像照片。
三更夜,下起了雪,压得竹枝簌簌地响。
乔柯被皎洁的光芒照醒,扬扬的雪从窗中斜斜飞入,落地无声。乔柯伸手,一片雪花落在掌心,晶晶莹莹化作水,天然的寒,是温润的寒。练功也有凝寒之术,那是将骨头冻折的彻骨之寒,只代表温度的无情。
乔柯起身,走到房中央,撑着冰凉的白玉边沿。
初六躺在冰凉的霖波中会不会冷,会不会难以忍受彻骨的寒,会不会很想起来却无能为力,任由冰冷侵入每一寸肌肤,寒冷入骨?乔柯握住初六的手,放在嘴边,呵了又呵:“初六,原生态的雪就是好啊,想不想看雪?”
这只手凉凉的,如飞雪的温润之寒。
乔柯运起元力浮起白玉床,悬空而行,缓缓推出了屋子。御气虚步,飞行到已冻结的湖上,小心翼翼地放下。乔柯松了一口气,没有一丝波澜,端木初六散开的黑发没有一丝丝凌乱,真好。
乔柯凌虚侧卧,看着雪纷纷落在初六的脸上,染白他的额发与鬓发,有些融入甘霖,荡出极细微极细微的涟漪。
“初六,你喜欢什么?练功?比试?不如当个吃货吧,我们一起吃遍天下,好不好?”
“初六,我教你滑雪,从最高的山上飞下来,那滋味爽死了。”
“初六,冷不冷?”
乔柯伸出手,一股暖暖的疗伤功法贯入初六的经脉,飞雪纷纷避开那股温润的元力:“初六,给你讲讲上辈子的事。啊,我上辈子,都发生了什么破事?我是怎么死的来着?总之,我上辈子挺喜欢一个人,哈,别生气,你们虽然长得像,可我清楚,喜欢的是你。”
“哎,颜控没药医啊,你别仗着这张脸就对我怎么样!”
“对不起,快醒来吧。”
乔柯的声音越来越低,慢慢地沉入睡意。雪乖乖地避开了这股暖意,落在四周,层层堆积起来,不多时,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圆圆的雪坑。雪越下越大,青山、湖、湖中亭、湖边竹林都覆盖上了厚厚的白雪。
在白鸟的鸣叫中醒来,看到一个纯白的陌生的世界,乔柯侧了侧头:“早安,初六。”
日子像雪一样简单明朗。
每天自说自话,斯空寂寞啊。可一旦沉默,心又发酸。
乔柯决定去找楚延陵,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法子——虽然,楚延陵当初那么说也许只是安慰乔柯,让他有勇气活下来。
血炎山,赤阳界。
地势极险峻,悬崖峭壁,好几只秃鹫盘旋在赤阳界的上空中虎视眈眈。
界口,门童瘦骨嶙峋,双眼阴狠:“找谁?”
乔柯说:“楚延陵。”
“你叫什么?”
“乔柯。”
还以为可能要费点儿功夫,哪知道门童二话没说领着他进去了,赤阳界是不是管得太松了?乔柯纳闷地问:“你怎么不问我是谁啊?随随便便放人进去,好吗?”
“楚师兄说了好几次,如果是叫乔柯的傻瓜,直接领进去。”
“……”
赤阳界的里头就像十二月的戈壁,荒凉,单调枯乏,周围都有一阵阵枭悍的修炼气息,倒不是针对乔柯的。
到达一个石屋,门童硬邦邦地说:“师兄练完,你进去就行。”
说完,走了。
这还真是一个干脆的门派,乔柯坐在石屋门口等着。天气冷得刺骨,他运起元力御寒,无聊之下,手指在石屋上比划起来,带着元力的手指在石头上瞬间画出一个圈。挺有意思的,乔柯圈着划着,划出了一朵玫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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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简单的玫瑰图案是他唯一能精准画出来的。
不多时,背后冷气森森。
在画花的功夫,背后走过六七个弟子,没有一个询问他是谁、来干什么。个个冷如冰石,漠不关心,估计有人砸场子都会只袖手旁观吧。好不容易等到华灯初上,石门吱的开了。
楚延陵一袭华丽锦衣:“进来吧。”
乔柯急不可耐地走进去,看似寻常院子,其实整个石屋都布上了严密的结境,厚重的石头门,只是一个摆设而已。乔柯说:“布这么密实的结境干什么?”
“我都在修炼,别人闯进来就麻烦。”
竟然会有人闯吗?明明弟子们都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啊。石院子中间架起树枝,燃起了火,暖融融的,乔柯照了照手,心里也暖和了,还是喜欢这种古老的取暖方式,什么都是元力,费劲不费劲啊。
楚延陵坐在火边,挑着火星,猩红的指甲在火光的映照下诡谲妖冶。
28.人人都有爹
乔柯没话找话:“这是练功练的,还是涂上去的?”
“涂的。”
“太单调了,拿颜料来,我给你涂一朵花。”
楚延陵出奇没有拒绝,反而立刻拿出了颜料和小刷子,并伸出了手指。乔柯就是嘴快,其实没想到要亲密接触,有点尴尬,拿小刷子蘸了一点白色的颜料,硬着头皮握住了他的食指。食指暖暖,相触,有鲜活的温度。
乔柯在指尖上圈了一朵简易的玫瑰花,圈完,放下画笔,却见楚延陵一副震惊至极的样子。
“不好意思啊,丑了一点。”
“不,很好,这是栀子花?莲花?梅花?”楚延陵展着手指端详,目不转睛。
“玫瑰。”
“没有听说过,做什么用的?”
情人间互相送的这种话当然不能说了,乔柯咧嘴一笑:“可以泡茶、泡澡、当香水,做饼的时候放点进去味道也不错,这里大概是没有的。”乔柯很喜欢白色的玫瑰花,前世历经的记忆所剩无几,只有寻常物件还记得。
楚延陵手指一摆,指甲风干了。
乔柯问他是否适应这里,修炼怎么样,炼了些什么,有没有受欺负、什么时候回景余城等等。楚延陵半斜在石椅上,闲闲地回答。
乔柯忍不住直言:“楚延陵,修复元神的方法找到了吗?”
“还,没找到……”
“元神碎了是可以修复的吧?还是你们都是在安慰我?初六没有任何动静,他,是可以醒来的吧?”每天都运入元力疗伤,没见效果。昨夜惊醒,乔柯看着白玉床上的人,涌上一念:初六或许再也醒不来了。
“假如醒不来,你怎么办?”
“楚延陵,如果你都不行,再没有人能做到了。”乔柯将脸埋入掌心。
看着他这样子,楚延陵心中钝钝的疼,早就明白,对面的人不是特意来看看自己,刚才指尖相触时,就温暖得不似真实。果然,还是绕回了自己最痛恨的地方——最初说有修复元神的方法,是一个谎言,想让他重新燃起希望,事实怎可能如此顺利呢。
火哔哔啵啵的燃烧。
树枝燃尽,火渐渐熄灭了,断成一段段的灰,被风吹散了,好些落在乔柯的头发上,仿佛染灰了凌乱的发丝。
楚延陵开口:“我试一试。”
乔柯又惊又喜,不管夜黑成这样了,当即要将他拉出赤阳界。才出石门,有人挡在门前,长发遮住大半边脸,夜下,看不太清脸:“楚师弟,这么晚了上哪里去?这个时辰要出去,得过师兄我这一关。”
楚延陵:“一对一还是一对二?”
师兄自负地说:“你们俩一起上,免得说师兄欺负你新来的。”
就喜欢这种先自负后被狂打脸的家伙,乔柯撩起袖子边:“这位师兄,我就不客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