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罗焕的剑架在菲尔杰的喉头,声音冰冷:“你杀死了我的父亲!”
“他也杀死了……我的父亲!”
“罗焕,你不能杀他!他是收到了你的信,来保护我们的!”佩里克大喊起来,她冲入寝宫,跪倒在罗焕面前。
佩里克身边,罗焕的妹妹也在这时,拉住罗焕的胳膊:“哥哥!菲尔杰听说了你的死讯,连夜偷偷进宫,冒着危险把我们带走,都是为了……”
菲尔杰的脖子微微昂起,苍白的面容一如当初,在神庙的时候一般。
“当初你在神庙,饶过我一次,我帮你救走母亲和妹妹;但腓力,他杀死了我的父亲,我很高兴,能够亲手杀死他!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死而无憾!”
罗焕的手紧紧的握住剑柄,手上还残留着腓力的血。
父亲的尸体已经倒在脚边,母亲和妹妹在一旁哭诉,而菲尔杰,这个身上有一半和自己留着相同血液的兄弟,此刻已经准备好赴死。
他不知道自己还活着,却愿意为了死去的自己遵守约定。
如果不是腓力自己亲口承认,如果不是母亲的那杯想要鸩杀腓力的毒酒,如果不是自己恰巧把腓力逼到窗户边上……
大殿外,嘈杂的脚步声响起,士兵们,将军们,以及各个内政大臣们,在这一刻,听说了腓力的消息之后,涌入寝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腓力的尸体倒在地板上,他的背后插着一柄匕首,已经气绝。
窗户大开,皇冠跌落在罗焕的脚边,而他的手中满是鲜血,手中那柄铁剑,正抵在索菲将军独子的脖子上。
“天!陛下怎么……”
“天啊,谁干的?!”
“发生了什么事情!”
菲尔杰缓缓的蹲下身,单膝跪倒在地上,从血泊中,捡起那顶皇冠。
“沙赫人刺杀了腓力,罗焕殿下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没有拦截下那名沙赫人,愧对殿下。”
罗焕的面色僵硬,他看着面前的众人。
在这一瞬,他应该感到高兴和欣慰,多日来的行动,终于有了结果。
但是实际上,他内心感到的,却是无边的空寂和混乱。
他刚刚,和母亲,兄弟,甚至是腓力……联手杀死了腓力。
“天啊,真的是沙赫人?!”
罗焕的唇僵硬,他的喉头抖动,片刻之后,他艰难的说出三个字:“沙……赫……人……”
众人开始纷纷交头接耳,就在此刻,从边疆赶回来的锡德,带着他的豹子盖伦在这一刻,挤开人群,来到罗焕面前。
他接过拿顶带血的王冠,将它戴在罗焕的头上,高高举起罗焕的手:“我锡德家族,请新国王登基!”
“我代表已经死去的菲索将军,请新王节哀顺变。”
右翼军团的将领们,本来就参与这场政变的将军,此刻都纷纷单膝跪倒:“罗焕陛下!罗伊斯不能够一日无主!”
其它的将军们面面相觑,他们在今天早上听说了罗焕的死讯,还感叹愤怒,但今天晚上,真正死掉的人却是腓力。
“陛下!”另外跟随罗焕前去阿兰卫的少年的父亲,在这一刻跪下:“陛下!腓力死前,立您为嗣,请带领我们,完成他的遗愿。”
内政大臣们更是什么话都不说,涌上来,围住罗焕:“陛下……”
罗焕的面色僵硬,他看着面前的那些人,有的是真心拥戴自己,有的是心怀鬼胎。
甚至有的是更加忠心于死去的腓力,只不过现在顺应形势……
他需要处理,需要很快的调派军队,镇压一批,杀一批,提拔一批。
但在这一刻,他不想要见任何人。
“出去,所有人,都出去!”罗焕的声音冰冷,他看着那些企图把腓力尸体搬走的人,声音带着一丝愤怒,“把父亲的尸体留下!”
众人面面相觑,鱼贯而出,大殿中又只剩下罗焕一人,以及他身边的那只豹子。
夜一点点的过去,罗焕就坐在腓力的身边,用沾着血的手,签署者各项命令和文件。
通告全国腓力的死亡,杀死钱月姬,以及……那个婴儿。
宫中的侍卫和内卫,大批换掉,腓力的亲卫队张,借口防守失职,发配边疆。
截断所有的消息,向鲁纳联邦的其它城邦,发送自己即将登基的消息。
面对那些质疑自己王位的声音,发布告令,说着一个又一个的谎话。
他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有过立嗣大殿,并且得到王冠。
有着大批军队的支持和铁杆的心腹军团。
一夜的变化,让他的母亲和妹妹不用再担心被赶走,而那个抱着婴儿的女人,只能够在地牢中痛哭流涕。
这次的政变,罗焕是彻底的胜利者,他占据了一切的优势。
但是,跟在罗焕身边的毛小花,却感受不到这个青年又半点的兴奋和高兴。
三天,整整三天,他都没有离开过这间曾经发生在黑暗中不可告人的事情的寝宫。
这三天,只有他身边的豹子,进进出出,叼着各种文件来到他身边。
这三天,只有毛小花清楚,罗焕就算是在处理完一切之后,都没有闭眼。
他要不就是在签署拟定文件,要不,就是静静的坐在腓力的尸体边,一言不发。
最后,他终于站起身,在第三天的早晨,拉开了寝宫的大门。
“曾经我最珍视的东西,已经渐渐离我远去。”罗焕的眉头紧锁,嘴角冰冷,手上的血渍依旧残留,他回头,看了一眼父亲的尸体,“你背叛了我,我杀死了……但我永远记得当年的话。”
“你在前进的道路上,倒下了,背离了初衷。我将会沿着那条路走下去,走遍天下,直到世界的尽头,找到真正的家乡!”
罗焕的面容僵硬,在走出那间寝宫的一瞬,他再一次深刻的体会到,一个国王所必须面对的生活。
残酷,没有半丝温情,不要奢望亲情。
或许能够陪伴自己,永远忠诚的,只有身边的——豹子。
第42章
众多的将军和内政大臣,以及佩里克,都等在寝宫门口,当他们看见那个清晨从寝宫中走出来的青年,以及他身边的豹子时,都松了一口气。
很多人还以为,他们的新国王会承受不住失去父亲的打击,就此颓废掉。
但这个清晨,罗焕用他的行动说明了一切质疑的声音。
“登基大典,将在三天后举行!”罗焕站在寝宫门口,平静的说出这句话,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欣喜的表情,也不见悲伤。
众人都下去忙碌了,从阿兰卫边境赶回来的菲尔杰和锡德,这个时候也起了大作用。
在这次政变中,罗焕签署了不少提拔和更换人事的命令。
但有一个人,他始终无法原谅,是那个亲手把匕首刺入腓力心脏的人。
“菲索将军的儿子,菲尔杰,调任和沙赫交界的冰瞬边城,作为卫队首领,负责戍边。”
当菲尔杰接到这么个任命后,他没有多说什么,就此整装待发。
而此刻已经升级为太后的佩里克,却坐不住了,她直冲进罗焕的办公室,像往常质问丈夫腓力那样,质问罗焕:“你为什么要把菲尔杰调走?!竟然让他去那种地方,你到底知不知道,在这次事情中,他立下了多么大的功劳!?你简直是在胡闹!”
罗焕头也没抬,他正在发布告令,并且给腓力选择下葬地点,还要在那些死刑的人员名单上划勾,或者添加上几个名字。
“你刚刚登基,不,还没有登基!那些大臣们很多都心怀鬼胎,对你并不满意!你应该更多的提拔自己的心腹!菲尔杰是你的亲哥哥,又没有任何名分,完全可以成为你的左膀右臂,帮助你……”
佩里克还在咆哮,她大声地斥责罗焕的决定。
这个时候,宫女和侍卫们都自觉的,像往常遇到这种争吵那样,鱼贯而出。
房间中只剩下罗焕、佩里克,以及卧在罗焕脚边的毛小花,和藏在房梁上,正盯住一只老鼠的公务猫大黄。
罗焕缓缓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女人。
佩里克也在这一瞬,正对上罗焕的双眼。
那是一双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感情眼。眼眸中不带有半点对母亲的尊敬,更加没有半点焦躁和暴怒的迹象。
仿佛雕像一般,他的神情僵硬,看不出是高兴还是愤怒。
佩里克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一步,她第一次感觉,经过两年的分离,以及腓力的死亡,那个永远带着阳光,能够让自己尽情发泄情绪的儿子,变得陌生起来。
陌生的……让她觉得害怕。
“我只是想要帮助你……”佩里克小声解释,她看见罗焕身边的那只豹子站起来在伸懒腰,于是忍不住说,“你这只该死的豹子……”
但话才说了一半,她就不敢再继续往下说了。
仿佛有寒冰将自己冻住一般,又好像利刃加身,那种感觉让佩里克极为不舒服,也不自在。
那只是罗焕的目光。
她急匆匆的转身,慌乱的走出办公室,脚步都有些跌跌撞撞。
她的耳中,甚至还出现了那天跟着菲尔杰路过腓力寝宫的时候,里面传出的如同野兽一般的咆哮声。
她没有见到那些画面,但那画面,却在这一刻,在她的脑海中变得狰狞无比。
佩里克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发誓自己如果没什么事情,再也不会踏入罗焕的办公室半步。
而罗焕,只是抬头看了母亲一眼后,又继续伏案签署名单。
一个人的名字很特殊——钱月姬。
是杀死她,还是流放,以及她所诞下的那个婴儿该怎么办?没有人敢替罗焕下命令。
罗焕的鹅毛笔,在见到这份文件的时候,停留了一段时间,最后在那一对母子的名字上划勾,决定处以死刑。
至于理由:这是一个背叛腓力,和别人有了私生子的女人。那个婴儿,不是腓力的孩子,不该存在这个世界上。
罗焕很清楚自己不能够留下这一对母子,刚刚传来的消息,钱帝伦已经攻占了阿兰卫,现在拥有阿兰卫和科林斯两个邦国的他,必定会对罗伊斯虎视眈眈。
留下这个婴儿,就会给钱帝伦以名正言顺的借口,打着为外甥讨会公道的理由,前来开战。
尽管婴儿无辜,尽管那些借口都是谎话,但罗焕还是签署了这项命令,并且为了以防万一,在登基的前一天,亲自去监刑。
那天是大晴天,太阳刺眼,钱月姬和她的孩子在肮脏的囚牢里哭泣,毛小花的鼻子已经被牢中的这种滋味折磨的快要崩溃了。
他的爪子踩在潮湿且阴暗的地板上,紧紧跟在罗焕身边。
“求求你,陛下,求求你饶了我的孩子……”钱月姬跪在罗焕面前,她已经没有了往昔的耀目,但在这样的地牢中,依旧清丽动人。
“他是您的弟弟啊!是您的亲弟弟……求你,求你看在腓力的面子上,饶了他……”
钱月姬哭地撕心裂肺,而那个婴儿,也在这一刻,发出了哇哇的声音。
毛小花有些担忧的看着罗焕,他生怕这个年轻的国王,再一次受到刺激,想起那天弑父的场景。
但罗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嘴角僵硬地如同石块一般。
一旁侍卫的铁剑落下,钱月姬的人头落地。
血流了一地。
而地上,那个婴儿已经被摔死,面色青紫,就此身亡。
“陛下,已经死透了!”侍卫上前报告,罗焕机械的起身,亲自查看,然后机械的转身,离开地牢。
毛小花感觉这一幕简直让人无法接受,他很不明白,为什么罗焕要亲自来看这些让他不愉快的事情。
但不论如何,毛小花可以感到,罗焕这些天,有多么麻木和僵硬。
特别是,当他走出地牢,夏天刺眼的阳光射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甚至连炎热似乎都感觉不到,没有半点停留,就朝着下一个目标走去。
“嗷唔~!”毛小花小声的呼唤罗焕,但那个人青年,根本没有听到这声音。
他的脚步稳健,但却不慢,还有一处军队,因为腓力之死而叛乱,需要他命人前去平定。
在这一刻,毛小花甚至感觉,罗焕大概不需要自己了。
他悄悄的离开罗焕,前去找大黄,一豹一猫走出皇宫,来到城里的中心广场。
那里,跨在马背上,挥舞着铁剑的腓力雕像,已经被撤下。
原处空荡荡的,还在等待新国王的雕像。
然而新国王的雕像,却让那些艺术家们,伤透了脑筋。
在罗焕的宽大寝宫中,那张大床边上,罗焕正在看文件。
在离他不远处,两三名画师正在帮他画各个角度的画像,以便用来雕塑新国王的英姿。
“陛下,您笑一笑。”
罗焕咧嘴,但那笑容太僵硬,甚至还带着一丝寒冬的气息,这样的雕塑,放在城镇中央,显然不合适。
“嘴角往上扬。”
雕塑家叹息摇头,那只是——假笑,眼眸中根本没有半点热情。
佩里克也在场,她此刻开始担忧起来。
明天就是登基大殿,新国王的雕像身体和姿势已经雕好,但面部的表情,却始终无法让人满意。
不是假笑就是冷漠,这样的一个样貌,是不行的!
“罗焕,别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想想开心的事情!”
佩里克不敢大声斥责,只能够耐心劝说,“想想你喜欢的事情。”
罗焕的脸上便流露出惆怅而坚毅的神色,像一个忧郁而赴死的勇士,根本不像一个能够爱护自己子民的国王。
“我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罗焕已经不打算配合这些雕塑家的创作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另外,今天一整个下午,都没见到自己的豹子。
然而就在罗焕转身的瞬间,正好看见那只白色的豹子踮着脚悄悄溜回来,他背后还跟着一只黄色的大猫。
罗焕的眉毛挑了挑,看向那只被抓现行的豹子,责问的意味很明显。
而毛小花完全没想到,房间里竟然会有这么多人,他抬起头,看着罗焕,心中有点羞愧——自己真的不是贪玩儿,实在是,这些天罗焕忙的根本没理会过自己,所以才出去找点乐子的。
此刻,毛小花面对罗焕的责备,赶紧努力的睁大眼睛,扒拉了一下耳朵,企图以卖萌躲过惩罚,能够过来蹭床。
但罗焕轻轻摇了摇头,态度很坚决。
毛小花耷拉着脑袋,片刻之后,他猛然趴在地上,朝着罗焕扭了一下身体,并且四肢收拢,露出柔软的肚皮,把眼睛睁得更圆,用那双湛蓝的不带半点杂质的眼睛,满怀期望地看着罗焕,并且及时的吐出自己半个粉嫩的舌头。
这个动作,毛小花对着镜子练过很多次,自以为杀伤力——一级棒。
就在这个时候,奇迹出现了。
一直绷着脸,怎么也无法微笑的罗焕,终于眼角微微翘起,嘴角上扬,露出一个会心的,温柔的微笑。
笑容中充满了宠溺,带着一丝无奈,却有着无限的温情和信赖。
他的面庞依旧刚毅,眉峰犀利,但却因为这个笑容,让冰川融化,便是在严寒中,也能够让人感到太阳般的温暖。
笑容一瞬即逝,却被在场急于捕捉微笑的画师抓到。
那些本来已经失望,并且打算就将笑容雕的僵硬的艺术家,此刻仿佛看见了缪斯女神朝自己伸出橄榄枝一般。
他们飞快的拿起画笔,将这难得的一刻,记录在画布上,然后连夜返回自己的工作室,将那五米高的雕塑,照着这张画,细心凿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