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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少年》——by 作者:小模小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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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手微微发抖,这个家他不留恋也不憎恨,这里只是他一个人的孤儿院,是他的寄存之地,他不在乎。他就是想要夏末。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的时候,他被吓了一跳。
    “小舟,你吃饭了吗?”夏末的声音陡然拉近了空间的距离,小舟捂住嘴憋住一次呼吸,仿佛夏末的呼吸就要吹在他的脊背上。
    “小舟?”
    小舟连忙把手拿开,他也感觉到自己很不对劲。“你到家了吗?”
    “这都几点了,我已经吃完晚饭了。”夏末停了停,“你没有吃饭吗?”
    小舟匆匆瞥了外边一眼,他没有意识到已经过了这么久。“吃了。”
    “哦,那我就放心了。”夏末笑了一下,可是听起来也不算自然。也许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事,也许是因为……小舟摇摇头,试图摆脱开混乱的念头。
    夏末等了等,没有等到小舟说话,就自己说了下去,“后天就是除夕了,明天我们还可以出来玩一阵子。我打算初二就回家去,你那边方便吗?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也可以等你。”
    “可以,等我见过我爸就没什么了。”小舟连忙说,攥得太紧手机硌的手指都有些疼了,“除夕大概亲戚会在一起聚会,但是过了初一就散了。”
    “那好,那好。”夏末的语调又痛快起来,几乎跟他平时那种让人一听就欢乐的声音差不多了,但是他又顿了一下,小舟太熟悉他了,想象他现在应该有一些心不在焉,心里在琢磨着什么别的事。
    “小舟,刚才吃晚饭的时候我跟我父母聊了会,他们也想见见你。这样我们明天中午一起出来吃个午饭吧?”
    小舟一怔,随即想到这是本来就该有的事,夏末不断地跟父母提起他,双方于情于理也都应该见个面,不是年前,就是年后。只不过他一直很怕想起这件事,每次快要想起这件事,他就绕开了。他一直都想着夏末,但是从来也不愿意想起夏末的父母。只要想起他们,他就会想起那个没有夏末的下午,他们把他带回到这里来,把他的东西搬下车堆在门厅里,慷慨地告诉他这些买给他的东西都是他的了。
    他知道现在见面他们或许比他更尴尬,但是中间夹着一个欢天喜地的夏末,不管是人情还是道理上他们都不能不见一见。或许明天他们还会讲他小时候在他们家的事,还会勉励他努力奋斗,他平生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后者,但最怕听的是前者。
    “你明天有事吗?”夏末又问了他一句。
    他听出来夏末有些许烦躁,不是对他的,但他也不能不懂事,他没能在瞬间想出个靠得住的借口,只好说,“明天应该没什么事,我也想见见你爸妈。”
    “好。”夏末松了一口气,他们陷入了一阵略带尴尬的沉默,夏末突然低声说,“你就随便赏脸陪他们吃个饭就好,我是想反正以后也总要见到的,不如开个好头。”
    小舟听出夏末的意思,脸上一下烧了起来,“你……跟他们说……”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你别担心。”夏末连忙保证,但随即又笑了,声音软绵绵的,“你希望我跟他们说吗?你希望的话,我现在就去说。”
    “别说,”小舟吓出了一身冷汗,听见夏末那毫不在意的笑声,他的心又忽地提了起来,他真怕夏末那敢想敢做,说干就干的派头,生怕拦不住他,担心地又强调了一遍,“千万别说,大过年的,会气坏老人的,我也会被骂死的。”
    “嗯。”夏末顺从地应他,声音听起来异样温顺。
    夏末是在讨好他,小舟后知后觉地想明白夏末这声音是怎么回事,禁不住一笑,夏末的情绪立刻高涨起来,继续说起年后要做的事,谈论着买什么车比较好,还要去书店逛一圈,朋友圈有人推荐一种据说特别好吃的蛋糕。
    小舟安静地听着,偶尔说几句自己的想法,他很想像平时一样轻松随意地跟夏末聊天,但是每次笑的时候都觉得胸口干巴巴的,那种感觉就好像他是个机器人,但在状态之间切换的代码写的不是非常圆润,他简直快要能听见自己胸口不断传来的报错声。
    他开始主动找话题跟夏末说,但是他突然觉得自己非常地累,好像一个得了肺病的人一样没有足够的空气帮他发声。他也想跟夏末说几句俏皮的话,像往常一样。他的本性十分聪明,那聪明并不全要用在读书学习上,他能够毫不费力地把顽皮的话说的巧妙,夏末经常笑得脸庞发亮,一副对他又爱又恨不知拿他怎样好的样子。谁知他今天刚想试一下,就觉得力不从心,好像心口都枯竭了,脸上的神经也似乎像老树皮一样干裂,做不出笑容来。
    小舟有一些害怕,一边应付着夏末的话题,一边胡思乱想着如果自己真有忧郁症,以后境况不好的时候,他都这样沉默抑郁,那他简直就像拴在夏末脖子上的一只大秤砣了。他突然一阵烦躁,想要挂掉电话,希望夏末去跟别人玩一会,别来找他,别这么在乎他,给他点时间,等他把自己身上的羽毛梳理好,能够挺得起脖子,既光鲜又明亮,既诙谐又健康的时候再来找他。
    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话缝,抓住机会跟夏末说,“我爸好像终于回来了,我去打个招呼。”
    夏末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拘谨恭顺,立刻回答了一串,“好,好”。小舟撒了谎十分不舒服,就想赶紧把电话挂掉,潦草含糊地说了几句早点休息之类的话。夏末抓住最后的机会又从手机里塞进来几句话,“待会你要是没睡觉的话,就给我发个微信,咱们再聊会。要是你累了就早点睡,明天早上我再打电话给你。”
    小舟终于成功挂断了电话,他叹了口气,稀里糊涂地低头看着手里拿的手机。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来,再一次疑惑地环视着自己的房间,夏末的声音带来的光亮和温暖像渐渐熄灭的炉火,空荡荡的房间再一次冰冷起来。
    他突然抓住自己的手机,抬起来狠狠地摔在对面的墙上。
    他一声不吭地瞪着并不存在的恶魔,他跟这冰冷冷的恶寒的房间生气,跟他自己生气。他想起夏末诙谐明亮的笑容,想起他那惯有的洒脱举止,自己到底还是学不全,学不来。他最恨,最恨人家跟他说要感恩,要心胸宽广,要……奋斗。说到底,是因为他根本就做不到!他要感激谁,他要宽容谁,他要朝哪里奋斗?
    他对自己不满意,他为自己不体面地躲着夏末的行为懊悔,他对自己深深地不满意。他难道不是比任何人都更渴望自己能够是一个洒脱开朗的人吗?
    他怎么才能够自在起来?一个人的时候?或是不做任何非分之想的时候?
    那些折磨他的魔鬼,什么时候才能放过他?他好难受,他想向天顶路过的神灵祈求。那无名的反复在他心头钝割的痛苦,他要什么时候才能解脱?
    这一晚上小舟一直希望自己能睡着,可是始终也不能如愿。他在黑暗中躺着,难以相信自己竟然跟夏末在一张床上睡了半年的时间,他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不应该紧张的要命吗?难道他看到夏末的时候不害怕吗?他想不起来了,一天以前的事情跟他像隔着一个世纪的厚度。他怎么能相信,自己当真快乐地生活过半年之久?这阴森的死过一个孩子的房子难道不是真实的吗?那么,这半年的记忆是臆想出来的吗?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到天亮以后才突然精疲力尽,可是睡着以后他的脑子又没有全部休息。有一部分的神经总是在亢奋着,他在睡梦中周而复始地背诵着一首小时候学的长诗,他想停下来,可是脑子却不肯。后来他总是觉得能听见夏末在弹钢琴,那琴声旋转跳跃,周而复始地在他的脑海中流淌,无始无终。
    这一觉睡的比没睡更累,他醒过来的时候时间又已经很晚了。他爬起床来,不敢相信自己睡了这么长的时间,夏末已经给他打了几个电话,可他的电话昨天半夜就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他甚至都没时间给自己再多做一些心理建设,他跌跌撞撞地跑进浴室,慌里慌张地冲了一个澡,在镜子里面看见一张陌生的脸,眼睛肿胀,脸色蜡黄,额角还冒出一颗很红的痘痘,一碰就很疼。
    他抚摸着额头,苦笑地瞪着镜子里灰头土脸的自己,心里全是躲起来的念头。在穿上衣服裤子的过程里,躲起来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他的身体在拼命地给他找理由,他的肚子很疼,头很晕,时不时地耳鸣,脊背一直在冒冷汗。他知道自己并没有生病,这是下意识的行为,因为他真的很害怕。
    他要见的是别人的父母,那就像是要冲出去打一场注定要输的仗,他想要一点勇气,可是勇气又迟迟不来。
    他很害怕,走出房子的时候很害怕,走出小区的时候更加害怕。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别人的父母更可怕,他反复对自己强调,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但是这也没有什么用。冬天的山林是黑色的,阴沉沉的风吹动着树木的枯枝,抬起头只看到隐藏着楼群的连绵起伏的山丘。世界这样巨大,而他是那样的渺小。
    他等了一会打不到车,就坐了小区门口的公交车,厚着脸皮打电话告诉夏末自己可能会迟到了,希望他们能先吃。夏末的声音一贯都是快活痛快的,仿佛在他那里从来也不存在什么麻烦事,他爽快地就应下了,说他们可以绕路去附近办点别的事。
    小舟松了一口气,就算自己搞砸了,夏末也总是能轻松地弥补回来。只要有夏末在,他总是能松一口气的他在一个繁华些的地方下了公交车,正打算第二程从这里开始打车,突然又想起来他是空着手的。他惊慌地自责,他怎么能这么大意,连忙向四处张望,着急地盘算着给夏末的父母买点什么礼物好看一些。心底里又有一个念头在恶毒地嘀咕,买什么又有什么用?谁稀罕你的那点东西?别人的妈妈什么都看得出来,不用费多少功夫就能瞧出来你们那点猫腻。别人的妈妈天性就是保护自己的孩子不受一点伤害,她看你的眼神也会像母狮子盯着草丛里的一条烂蛇。
    他急匆匆地走着,拐进一条单行线上想抄近路去前面的商业街,强打起精神来让自己去想一会见面要说什么话。单行线很窄,人行路上停满了车走不了人,就连马路上贴着人行路的条石也停了一溜车。小舟绕过车走在靠近马路中心的一侧,不时有车从身后驶过,他拿着手机时不时地看着有没有夏末的微信,生怕他们已经到了,自己迟到的太离谱。
    本来在单行线上靠边走路也是没有太大的问题的,也不是只有小舟一个人这样走,这条路上的行人还不少。
    事情发生的时候,小舟听见了身后急促烦躁的车喇叭,但是他没有回头也没往路边停着的两辆车中间的缝隙处避让,或许是觉得不是自己的错不该避让,或许是脑子里乱糟糟的实在做不出多余的动作,他也听见了这辆车来的非常快,带着忽忽的风声,但那瞬间他竟然有一丝愉快的转瞬即逝的自暴自弃。
    一股巨大的力量蹭在他的胳膊上,车笛声尖锐得刺透耳朵,他被那股力量带着狠狠地跌向地面。
    他一定是晕过去了一会,他自己并不确定,他只知道张开眼睛的时候首先看见的是围着他的人,他紧张地呼吸着,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地上。围着他的人七嘴八舌地说话,他惊慌地心跳着,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全身都很疼,不知道哪里碎了,也不知道少了什么,第一轮袭上来的担心是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坏掉了没有,他还得靠脑袋生存下去呢。
    他急忙抬起胳膊去摸自己的头,谁知左胳膊传来的剧烈疼痛一下盖过了全身的痛感,他几乎都可以确定脑袋肯定没大事了。他咬着牙一翻身坐起来,感觉到自己头脑很清楚,脊椎也肯定没问题,全部的痛苦都是从左胳膊传来的,他急忙去看自己的胳膊。至少胳膊是整个的,他也没有什么地方断了,他甚至还能站起来。
    身边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但他听出来那是高兴的声音,他听见有好几个人在问他,“小伙子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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