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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徒》 ——bywingy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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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谷川出门之前,他又叫了一声哥哥。
古谷川以为他的阿海回心转意了,连忙回过头去,却听叶海涛说:“你的伤……”
古谷川仿佛是被人泼了桶冷水,不等叶海涛说完,就甩门而去。
古谷公馆如今留下的下人多是人精,那负责传唤的老仆见古谷川额上敲出血来,连忙去拿了点冰来用布包着,好让古谷川在见客之前敷一敷。
古谷川在外人面前向来是很体面的,他稍稍打理了自己之后,就以一副漠然高傲地姿态走下楼去会客了——跟在房里的时候,简直是判若两人。
铃木秀一在客厅一瞧见古谷川,连忙摘下帽子,站了起来迎了过去,向这青年寒暄了几句。
“古谷先生,我们可真是很久不见了,令尊的事情实在是太让人遗憾了。”
“铃木会长这么关心我父亲,他泉下有知必然是很感激的。”古谷川一提起死去的父亲,心里不免要生出一点难过,毕竟古谷峰一在世的时候,他对这个父亲是很冷漠的。
铃木秀一是个面目和蔼的矮小男人,撇去在商会会议时激动的模样,他平素温温和和的,还真是个容易让人遗忘的男人。即便是古谷川,有时候也说不出这铃木秀一生得是什么模样,因为这人长得实在是太平凡了。
他们两人坐在沙发上谈了一阵话,铃木秀一突然放下了酒杯,双手合握地道:“古谷先生,我今日来,实际上是有件要是要说的。”
铃木秀一这句话是用日语和古谷川说话的。
古谷川自从父亲死了之后,已经许久没天听见他人同自己说日本话了,当下觉着有些亲切,脸色也好了不少。不过,他也听出了对方语里的慎重,故而率先站了起来,态度可亲地用日语回道:“那请铃木会长上楼长谈吧。”
古谷川领着铃木走到楼上的书房,然后把门给严密地合上了。
接着,他回过头,走到了写字台前,慢慢地坐了下来。
铃木秀一向前快走了几步,对着古谷川弯下腰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高举过头,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恭敬。
“鄙人现在,要向先生,传达天皇陛下的密令。”
古谷川闻言顿了顿,缓缓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神色严峻。
一直到深夜,铃木秀一才从古谷公馆出来,他看似精神气爽,拍了拍昏昏欲睡的门房,向他塞了一笔小费。门房赶紧睁大眼跳起来,向这慷慨大方的日本人开心地低头言谢,目送着对方离去。
然而,古谷川一直待在书房里,直到隔日凌晨。
他坐在椅子上,维持着看着窗外的姿势,动也不动。末了,他疲累地捏了捏眉心,仿佛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咻地站了起来。
古谷川快步地走下了楼,吩咐下人发电报到丁加奴的工厂,然后又急急走到电话前打给了张经理。
“老张,你现在马上过来。”
然后,他又快步走回书房。
古谷川先是走到书案旁的柜子摸索了一番,之后不知按了什么机关,只闻一声清脆的“咔嗒”,他走到了写字台前,俯下身来跪在地上。伸手往里边抓了抓,然后慢慢地拉了起来——原来这地板是中空的,里头还放了一个黑色大箱子。
古谷川很是谨慎,他往四周看了看,也不把大箱子给搬出来,只是直接打开来瞧了瞧。
这大箱子里头装的真是金条珠宝,还有一叠叠的英镑,看那厚度,起码有个七八十万块钱。
古谷川并没有将钱取出来,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眼,然后像是盘算什么地点了点头。
之后,他赶紧把箱子合上,把木板覆盖上去。与此同时,下人上来传唤:“大爷,张经理已经到了。”
古谷川拢了拢外衣,沉声低喝道:“让他上来。”
张经理没想到一大早就被叫来了,他知道古谷川的耐性不好,故而从码头急急赶来了,流了一身汗,看过去有些狼狈。
他走了进来,对着眼前的古谷川小声地唤了一声:“老板,您有什么吩咐?”
古谷川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道:“上次你说,有个荷兰人有兴趣买我们的厂子,现在还联络得上么?”
“啊?卖……”张经理顿了顿,他还以为古谷川已经打消了这个主意,好好地继续经意这正经的生意了,怎么又要卖厂子了呢?
“不要废话,到底有没有法子?”古谷川烦躁地冷声骂道。张经理哪敢去惹怒他,忙点头说有法子。古谷川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转个话题问:“码头那里情况怎么样?”
怎么老板今天的问题这样奇怪,前不接后的?张经理暗想了一阵,待到古谷川又要吼人的时候,急忙道:“就、就那样了,老板。您是知道的,英国人……最近老找咱们的麻烦。”
古谷川点了点头,毕竟这是老早就知道的,他名下那几间花会和别墅也还让政府扣着,不让开门营业。故此,他细想了一阵后,陡然开口道:“这几天先别接生意了,看看风向怎么样。”
“不接生意?”那可是要吃老本啊。张经理不知古谷川是哪里出错了,赶紧要阻拦他,古谷川却摆了摆手,“你照我的话来做,剩下的你不要问,也不要多嚼舌根。”
张经理就这样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命令,然后又被驱赶出公馆了。
古谷川在吩咐了事情之后,就琢磨着要整装出门去了。他回到了房间去,刚好瞧见叶海涛正在穿着校服。
“哥……”叶海涛也是一夜没睡,他原来还想着要怎么面对他哥,可一转眼,古谷川就进房来了。
古谷川也不跟他多说什么,只是打开柜子,拿了皮箱打开来,就开始塞衣服。叶海涛不知为何一惊,问道:“哥,你要出门么?”
然而,这一次古谷川是有心要跟他赌气,便故意说:“你不是最高兴么?我就出去了,永远不回来,你爱跟谁亲密就跟谁去。”
叶海涛听到他哥这番怒意十足的话语,蓦然顿住了。但是,古谷川还真像是要搬家一样地,把柜子里的一大堆衣服都往皮箱里塞去了。
叶海涛因为一整晚想着他哥的事情,现在是有些糊涂的,还真以为古谷川要离家出走。他连忙走了过去,抓住了古谷川正在搬衣服的手,“哥,你、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古谷川心里还恨着叶海涛,便狠下心来甩开了他:“你不是嫌弃我么?你说男人不该跟男人,那好,我这就去找个女人。”古谷川原本只是要逗一逗叶海涛,可他自己是越说越委屈气愤了。
叶海涛听到他哥要去找女人,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古谷川听他不说话,转过头去看他的阿海。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古谷川终究是先妥协了。他站直了,然后低头去亲了亲叶海涛的嘴儿,抿了抿唇,说:“哥是去一趟丁加奴,也许要十几天,久的话要一个月。”
叶海涛因为被古谷川有些伤心的气息感染了,再加上昨晚的愧疚还在,故而就缺了上午的课,亲自把他哥哥送到火车站去了。
古谷川并非第一次出远门,但是这一次,他也没由来的觉得有些舍不得。
他握了握叶海涛的手,像是有些不舍得地道:“阿海,你放心。我不去找女人的,我说过了,我这辈子……只有你了。”
叶海涛听到这话,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那你呢?你这辈子也只能有我么……?
古谷川张了张唇。
这句话,他终究是没问出口来。

第三十二回

囚徒
叶海涛被打理得很干净,就连指缝间亦是一点污垢也没有。而古谷川正坐在床尾,抓着他的脚踝,低着头,仿佛很是认真地给他修指甲。
叶海涛低着头,也不反抗,当然,从他的眼里是看不到一点顺服的意思的。
尽管他们两个都处在一间房间里,可却像是各做各的事情。
叶海涛忽然缩了缩脚,那是因为他感受到一股热气拂在他的脚踝上,让他觉得非常不适。就在他抬头的时候,古谷川也跟着侧过头来了——他将军帽摘下了,侧坐在床缘的姿势似曾相似,脸上微扬着一丝浅笑,让叶海涛有一瞬间的眩目,一声“哥”差点就从口里溢出来了。
勤务兵在这时候走了进来。
那一个少年日本兵在古谷川面前挺直着腰跺脚行李,敬礼之后,用日语洪亮地说了些什么。古谷川并没有从床上站起来,他只是在听完小兵的报告之后,颇为满意地低声赞赏了几句。那小兵即便毫不动摇地挺直腰身站着,黝黑的脸上却仍是泛起一抹类似欢喜的红晕。
叶海涛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画面,微微地出神了。
“阿海。”
古谷川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面前了,他现在太高大了,只要一走近,就像是夜幕来临了一样。
“今天下午,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
叶海涛无声地张了张嘴。
这还是这大半个月来,他在自己面前做出的唯一一个反应。古谷川脸上冷硬的线条也有些柔和起来,甚至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那张凹瘦蜡黄的脸庞。
叶海涛看着勤务兵推来的轮椅,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床缘。古谷川负手立在旁侧,在僵持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扬了扬下颚,吩咐了一句话。那勤务兵应了一声,倒退着又将那轮椅抬出去了,再进来的时候,拿了一双拐杖过来。
叶海涛看着眼前这木制杖子,神色很是木然。
古谷川走上前来,俯身执起叶海涛的手,“我帮你。”他的动作是堪称温柔的,两手环过了叶海涛的腋下,将这神情呆滞的青年从床上扶抱起来。
“唔!”
叶海涛忽然挣动起来,手背挥过了古谷川的脸庞,身上的支撑点失去了,他踉跄地退了一步,受伤的左腿因为长久没活动,无力地向侧一倒。叶海涛抓住了床缘,却还是无法避免地跌坐在地上。
古谷川的军帽在推搡之中跌至地上,脸颊也稍红起来。前头的勤务兵突然张口凶狠地叫嚣了几声,待到古谷川抬手示意他打住,才急忙乖乖地低下头去。
这些年来,古谷川也越发内敛了,那俊秀清俊的脸庞不见丝毫恼怒。他慢慢地弯下腰去,将军帽给拾了起来,用手掸了掸灰尘,复又好整以暇地戴了上去。
叶海涛像是死人一样地坐倒在地上,连眼睛也没抬。
古谷川太明白这个青年了,他并没有像先前那样地暴力以待,只是在一片沉默之中,慢悠悠地开口说:“我现在给你十分钟……”
他扬了扬头,仿佛是宽容的笑了一下,说:“还是二十分钟吧。”
“你要么就拿起拐杖,让我扶着你下楼,坐进车里。要么,就自己慢慢爬下去。不过,我可是很忙的,就给你二十分钟。超过二十分钟……”
古谷川噙着不明所以的笑容,眼里有一抹残酷的血色。
“今天早上,刚好有一群抱着愚昧思想的反叛学生,阿海,你说说看,我要怎么处置他们?”
叶海涛仍旧不动。
古谷川将金色怀表拿了出来,那闪烁的光芒刺疼了眼睛。
当那少年勤务兵以为地上的那个华人青年已经晕死过去的时候,那只手猛地缩动了一下,真要把人吓一跳。
叶海涛扶着床缘,慢慢地站了起来。当站直的时候,他的左腿抖得像是要散了一样。叶海涛的刘海遮住了视线,但是那双原来漆黑无神的眼,在此刻犹如注入了光辉。他缓缓地将手从床边挪开,然后,迈开一步。
一转眼,叶海涛又跌在地上了。
但是这一次,他很快地就又爬起来。
“过了六分钟了,阿海。”
那声音有些雀跃,透着一股神经质的兴奋。但是,古谷川的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的,连一贯的浅笑都没有。
叶海涛在跌得膝盖出血的时候,脚步也跟着紊乱起来。他干裂的唇又被咬破了,血珠混合着额上的汗水滴落。
古谷川一直站在他的身后,跟着他缓慢前进。
乍看之下,仿佛就像是这日本军官正在追赶着眼前这青年,而青年却是逃命似地,疯狂地逃跑、挣扎……
◎ ◎ ◎
叶海涛自从目送着古谷川坐上火车离开之后,心里就觉着诡异地不踏实。
先前,古谷川只要一到马来亚或是其他地方公干,每隔一两天都会发个电报或是想办法打电话回来。然而如今十日过去了,他甚至没有收到古谷川的任何一个消息。
叶海涛问了家里的仆人,一个个只说,大爷是突然决定要出门的,除了要卖厂子这件事情之外,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夜晚的时候,叶海涛独个儿谁在那张大床上,竟然也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他哥,真不回去找了女人生娃娃,然后不回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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