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 ——bywingy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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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庄文低头不语,像是非常虚心受教。
林荣盛骂得口干舌燥,转头去喝了口水之后,又扔下一句:“没用的东西!”
林庄文并不反驳,他在父亲骂完之后,稍稍抬起头来,语气平伏地问道:“爸爸,那些日本人,之后确定是要处决的么?”
林荣盛见儿子又开始关心此事,突然从沙发椅上跳了起来,“这件事情你不用再管了,提督大人已经下令了,要把这些叛乱分子给——”
这一声“给”被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给打断了。
林荣盛急急忙忙快步上前,咳了咳,把电话拿了起来。
林庄文听父亲突然变换的口气,便知道是提督大人致电来了。他沉静地站在角落,对父亲这样的态度已经习以为常,甚至可说是漠视。他从不认为父亲是个君子,不过他不能否认,他的父亲是个成功人士。
林荣盛原本是很恭敬地说话的,但是到后来,他的脸色忽然一变。
他放下电话的时候,转回头,将目光投向了儿子。
林庄文不由得问道:“爸爸,发生了什么事了?”
林荣盛怔怔地回过头,急急走到桌案前,打开抽屉把药给翻了出来,仰头吃了几颗。林庄文连忙去给父亲倒了水,然后站在林荣盛的身侧。
林荣盛的神色像是有些惊恐,又有些茫然。林庄文又要在问的时候,林荣盛已经冷静下来了,他森冷道:“怎么会杀出一个日本大使,不知怎么弄的,说我们弄错了!提督大人要我传话,马上把人放了让那些日本人回去。”
“啊?”林庄文也震惊了。
这事情也变化得未免也太快了。
◎ ◎ ◎
凌晨,古谷川看着前头的码头。
货车停下的时候,他们一整车的人,就被拉下来了。
古谷川身上套了一件干净的衣服,身上的伤也简单地处理过了。他麻木地随着人流向前走了几步。
码头那里停泊着一艘货轮,上头挂着一个旗帜。
古谷川仰着头,茫然地瞧了瞧,他的眼中,映出了那白中的一抹血红——那是日本国的旗帜。
他忽然浅浅地笑了。
他没死。
他要被遣送回去了。
古谷川眺望着这一片海,不知想起了什么,笑容慢慢地褪去了。这时候,身后的人推了推他,古谷川连忙向前快走了几步。
他的左手垂了下来,随着海风,轻轻摆动着。
哥……
那一刻,古谷川回过头去了。
但是,他来不及看清什么,就被其他的人挤到前头去了。而在他要栽倒的时候,有人快速地把他给扶了起来。
“古谷先生,担心啊。”
古谷川抬头看着铃木秀一,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铃木秀一的情况也不太好,他在牢狱之中,折腾掉了一只眼睛。这个矮小的男人扶着古谷川,沉沉地说:“我们要记住这个地方。”
古谷川抬了抬眼,只听耳边那一把恶毒的声音说:“迟早,我们要回来……”
他在沉默之后,慢慢地、坚定地点了点头。
鸣笛声响起的同时,叶海涛站在窗边,仿佛能瞧见远方的那一团黑烟。
“阿海,看什么?吃药了。”林庄文从外头走了进来,叶海涛缓缓转回头去,接过了林庄文手里的药。
他乖巧地吞药喝水,林庄文站在他的身侧,伸手理着那微乱的发丝。
“林大哥。”
叶海涛抬起头来,说:“林大哥,谢谢你救我哥,以后,你说什么,我都会听你的。”
林庄文听到这话,眸光潋潋,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叶海涛却抓住了他的手,仰头道:“林大哥,我真的很感激你。”
朝阳升起,那一抹温暖的光辉映在少年的脸庞上。
林庄文有一瞬间的失神,他呢喃了一声“阿海”,慢慢地俯下身来。
此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林庄文立马站直了,喊了一声“进来”。只见,那一身白衣的姑娘,手里拿着一束花,绑着一双可爱的辫子。
“大哥。”林素云先是望向兄长,然后才微红着脸,走向了叶海涛,轻唤:“叶大哥,这是给你的……”
那是一束百合。
叶海涛微笑着收下了,“谢谢妳。”
林素云腼腆地握紧了双手,她身后的老女仆提着布包,笑容可掬地说:“我们小姐煲了点汤,少爷您也来喝一喝。”
林庄文点了点头,却道:“不了,爸爸还有事找我。”
话虽如此,林庄文却是回到了林公馆去了。
他快速地越过了许多仆人,直接走上楼去,回到自己的书房。林庄文走到写字台前,神色冷峻地坐了下来,然后拉开了抽屉,将里头的一个薄刀片握在了手上。
林庄文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
他摊开了左手心,突然将刀片高举起来,用力地在上面划开了一道口子。
鲜血,慢慢地渗了出来。
林庄文流了一头的冷汗,他看了看那伤痕累累的手掌,却暗暗地松了口气。
最后,他双手掩面,无声地喃着:“这样是污秽的,不被容许的。”
“你……不能对他有非分之想。”
◎ ◎ ◎
两个月之后,叶海涛考上了莱佛士学院。
一九三一年九月,日本炸毁中国南满铁路,并大举侵略中国东北,震惊世界各地。
林庄文在同年毕业,并加入了新加坡中华总商会,主张反日、反法西斯军国主义。
一九三六年,叶海涛从莱佛士学院毕业。同年,与林素云结为连理。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以日本炮轰宛平城为序幕,接着大举进攻上海,侵占南京,大肆屠杀,引发全中国乃至海外华人的激愤。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八日,日军由泰国入侵马来亚,并南下攻打新加坡。
一九四二年二月十五日,新加坡沦陷。
《囚徒》 上卷 —完—
第一回
囚徒
军用吉普车的车头插着一面黄旗,勤务兵低头先为长官开了车门。这一天的天气非常炎热,除了古谷川以外的几个尉官将领皆是汗流涔涔。
今天的会议非常简短,除了重复先前的文化议题和对于海峡华侨组织的处置,并没有其他多余的事情。
古谷川坐进车内的时候,又将金制怀表给掏了出来瞧了瞧。这是他最近的习惯,另外,他非常习惯新加坡炎热潮湿的气候,比起时刻变化的天气,他似乎更为喜欢这常年炎热的地方。故此,在许多空有军衔的上级贵族军官里,他倒是显得如鱼得水。
不过,其他的日本军尉官,包括了军政首府的高级统帅,一致觉得这一位古谷中将,是有些痛恨这个地方的。除了军事治安外,他也掌握了文化部门,手下的宣传部也积极地推广日本化运动。这也许可以归咎成一个原因——古谷中将厌恶英国文化,主张剿灭亲英派,在折磨俘虏方面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
然而,在新建立的军政府之中,古谷中将是颇具威信的,他由参谋长转为中将,本身就是一个不小的传奇。但是,他的怪脾气就跟他的名声一样,有好有坏,众人唯一认同的看法,估计就是——他是个古怪的美男子,而且还是个拥有美貌、个性诡谲的修罗。除此之外,他也不好女色、不抽大烟,不吸烟草,还是个素食主义者。
另外,古谷中将实际上非常受人拥戴,尽管他时时刻刻都散发着阴沉古怪的气息,但是多数人都承认他的智慧和胆识,从没有犯什么大过错。故此,他在军政府里,算是非常地受宠,名面上的权利不大,实则掌握了许多机关要部。
车子驶进武吉斯玛街道,经过哨站的时候,哨兵连忙立正行礼。如今这一条街道也很不一样了,只要是英文牌坊都要被拆下来,路人瞧见挂有色旗的军用车不仅要让道,也要深深地弯下腰去。
古谷川目不斜视,虽说他依照自己的意思去改造了这个地方,不过他自己却谈不上有什么喜欢的,他只是把痛恶的东西撤换下来罢了。
当车子驶进弯道,那颇具年代的铁栏杆大门浮现眼前的时候,古谷川才看似愉快地扬起一抹浅笑。铁栏杆大门旁边守着四个日本宪兵,他们穿戴齐整,这是古谷中将的规矩。他是个有洁癖的将军,就算是战乱的时候,他也要一天冲一次澡,并坚持每天换衣服。此外,他对手下的要求也非常奇怪——他们必须尽量干净整齐,最好不要有体味。
车子在一间西班牙式的宅邸面前停下,那是所有点年代的房子了。不过,当初日军政府接手这个地方的时候,古谷川只从一个荷兰商人手里抢了这么一幢老宅,反而把那些豪宅洋房都拱手让给了底下的尉官将士。
不过,他先前来察看房子的时候,对里面的摆设非常不满,还莫名其妙地发了一通脾气,把那些家具都砸烂了。现在,这屋子的一切都是根据古谷中将的喜好来摆设的,就连后院原来的美丽的池塘也被填了。
车子停在了大门前,勤务兵急忙给古谷川开了车门,两侧的宪兵便适时地将大门打开。
古谷川面无表情地踏入,慢慢地穿过客厅,在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他慢慢摘下了军帽,递给了身后的勤务兵,用日语说了一句:“不用跟上来。”
他一步步地走上阶梯,脚步沉稳有力。他看过去十分熟悉这里的一切,他就算闭着眼,也能知道自己走到何处。因为,当他身处在泥沼粪土之中的时候,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梦中怀念着这个地方。
古谷川穿过了回廊,一直到尽头,接着,他轻缓地把那一扇房门给打开了。
那一瞬间,他仿佛进入了时光隧道。
不过,古谷川很快便回神了。
那个鼻青脸肿的青年正蜷缩在地板上,套在手和脚上的链子把皮都磨破了,一身原本整整齐齐的衬衫都弄得脏了。
古谷川慢步走了过去,他并没有去管那个躺在地上,不知是昏是睡的男人。他走到一边的矮案,拿起了铝制的水壶,先倒了一杯水给自己解渴。然后,他提着水壶走向了那地上的男人,慢慢地俯下身来,动作轻柔地拍了拍那人的脸。
“阿海,起来了。”
古谷川会非常多的语言,不过除了日语之外,他说的最标准的也许就是华文了。只不过,他这时候故意把声音放轻,又调高了嗓子,听过去有些阴阳怪气。
“阿海,别睡了。”
他像是哄人一样地唤了几声,但是,地上的那个青年动也不动,还真像是昏迷了。
古谷川很有耐性,他等了快十分钟后,堪称体贴的试了试水壶里的水温,确定这样的程度没办法烫伤人之后,才慢慢地将之倾斜,让有些温度的开水轻缓地向下浇去。
温水淋在叶海涛的脸上,古谷川端详着那有些青肿的面容,突然抬起脚,用鞋尖拨了拨对方的下颚。
叶海涛还是没醒过来。
这下,古谷川微微地拧眉了,他扔掉了水壶,单膝跪了下去。
叶海涛五官已经张开了,和少年时候比起来,看过去更加地深刻。不过现在半边脸肿了,眼角还有一道结痂的伤疤,嘴皮都裂了,皮肤晒得黝黑,除了一身瘦骨之外,实在难以瞧出当年那鲜嫩的大男孩样儿。
古谷川自己也是觉得有些奇怪的,他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在一堆灰头土脸的狗仔里把血肉模糊的叶海涛给认出来了。
古谷川想到此处,歪着头,笑了一声——有点像是失而复得的窃喜。
然而,当他抬起叶海涛垂软的手时,又皱起了眉头。这倔强的青年把手腕划破了,连肉都翻出来了。
古谷川垂下了眼眸,站了起来,去把医生叫过来了。
这个时期,专业人员和药物都是非常有限的。古谷川翘腿坐在椅子上,看着医护人员七手八脚地把叶海涛给拖回了床上,小心翼翼地给他消毒包扎,还打了退烧针。
当那护士要给叶海涛解开衣服的时候,古谷川终于开口了。
“出去。”
他在军官里算是涵养非常好的,若是其他同僚,要是有一小点不顺心,便要大肆动粗。日本人骨子里的残暴和野蛮气息,在古谷川身上是瞧不见的,他向来自恃文明,故此把这种劣性隐藏得很好。
也因此,古谷川和那些凶神恶煞的矮个子军官们比起来,看似非常宽容,简直可以说是和蔼的了。
在医护人员走出去的时候,古谷川就从柜子里利落地拿了衬衫长裤,俐落地替床上的青年把全身都换了。他已经在前些时候就彻底地端详过这具身体了,如今已经没有丝毫的新鲜感,不过有一件事情,古谷川是每回必做的。
古谷川在把青年剥光了之后,单手不算温柔地把他给翻了过去,指节移动到了臀间的凹沟。他稍稍地俯下身,把那地方仔仔细细地看了看,神情诡异,过了一阵子,他才帮对方把裤子套上去。
替叶海涛穿戴整齐后,古谷川又有些温柔地用手背摩挲着青年的脸颊,那双目光泛着一种奇异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