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 ——bywingy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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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谷川心里是清楚的,只要叶海涛一日活着,便要想法设法地逃离他。这让他很长一段时间,感到愤怒、怨恨和伤心。然而事到如今,他也不去想这一些让人烦躁的事情——叶海涛此时此刻是在他身边的,这便成了。若是再逃,那么他再追,也就成了。
叶海涛是没这个本事,逃出他的手掌心的。
◎ ◎ ◎
古谷川这些时候俨然变了个人,他没像之前那般把叶海涛关着锁着,反倒十分宽容地允许他在身体好的时候,在这幢房子的范围以及院子四处晃晃。
尽管如此,在屋子内外看管的宪兵却比往日多了一倍。
在叶海涛能稍微下床走动的时候,小哑巴便在天凉的时候,搀扶着他到院子里去走一走。
而这一日古谷川很早便从外头回来,他神情愉快地跳下了吉普车,转眼便瞥见院子那方向的一大一小了。藤野平也在之后从车里跳了出来,不过他手里却是抱着一直小黄狗,帽子歪斜地戴在头上,急急地跟上古谷川的脚步。
“阿海,看看我给你带什么了。”古谷川似乎兴致高昂,连叫着叶海涛的时候,语气里都夹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兴奋。他也不等叶海涛回应自己,就转身去,从正好迎头赶上的黑小子手里一把拎过那只小黄狗,直接放到了叶海涛怀里。
叶海涛果真是一顿,当下抬起头来,看着古谷川,那神情似乎是在问——你送只狗给我干什么?
古谷川去摸了摸那只小黄狗,这狗儿可是刚洗过澡,香喷喷的,十分干净。“你不是喜欢狗么?我找了一只,陪你。”
叶海涛乍听这话,一时之间有些犯糊涂。古谷川又接着笑道:“你以前说要养狗的,不记得了么?”
叶海涛没应他,只是感觉到那小黄狗在很不安分地直探头,便伸手来揉了揉小黄狗的脑袋。这小黄狗竟是个与人亲近的,不断地用脑袋去蹭着叶海涛的手心,又伸出手来舔了舔。叶海涛觉得那感觉有些热乎乎的,还搔得他有些痒。
古谷川仔细观察着叶海涛的神色,接着说:“取个名吧。”
叶海涛抬起头来,微微地眯眼。日头太刺眼了,而古谷川的身型高大,他唯有仰起头来才能看到对方的脸。
然而,叶海涛并不说话——他几乎都不跟古谷川说话,仿佛他们之间完全无法沟通。
古谷川已经很习惯自说自话,也不发火,只笑了一声,道:“叫黄毛吧,好记。”
说起来,这小黄狗还是古谷川从锅子里解救出来的。他今日跟着本田尉官去了集中营,走过一处便闻到一股味儿——肉味。古谷川厌恶这味道,他踢开门走了进去,果真瞧见几个宪兵正围着炖肉。草屋角落有除了大狗的尸骨外,还拴着这么一只小黄狗。
在把宪兵给训斥严惩之后,古谷川便让藤野平把那只小狗给带走了。
藤野平满心欢喜,以为将军大人是要让自己吃顿肉,没想到古谷川赏了他一个巴掌,让他下去把狗给洗干净了。
如今叶海涛得了这条狗,确实是有了个解闷的对象。但是,叶海涛没管着它,只让这只狗儿在屋子里四处跑,饿了自然会回来。
古谷川倒是越发诡异了,平时一有时间便要守着叶海涛,自言自语似地说些话。一些时候,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悄声无息地站在门口,瞅着房里的叶海涛和小哑巴,偶尔还有一条狗。
小哑巴还真是照顾叶海涛照顾出了感情,也许是因为他觉着叶海涛对自己有恩——有了叶海涛,他才能从那修罗地狱里跳出来,活得像个人。而小哑巴生得白皙清秀,身材却颇高,偶尔单瞧着背影,总要让叶海涛生出一股诡谲的熟悉感。
这样的情况在古谷川眼里也是一样的,他看着那两人一狗的平静画面,心里居然有些欣慰——他常常要把小哑巴看成过去的自己,和叶海涛和睦地在一块儿,并且养了一条狗。
就像是一家人一样。
第十回(全)
囚徒 第十回(上)
古谷川因为生出了“一家人”的美好想念,故此对叶海涛比往日更加温和,连带小哑巴和黄毛也跟着鸡犬升天,宽容以待。
这天他还未走路房里,就听见了一阵笑声。古谷川已经偷窥成瘾,如今熟能生巧地一个侧身,无声无息地拉开了一点门,就能从那小细缝一览全貌。
叶海涛正抱着黄毛,另一只手去揉着那条狗儿的脑袋。也许是在将军府里吃得饱,这才一个月,原来瘦巴巴的小狗仔一转眼便茁壮成长了——相比之下,叶海涛依旧不长肉,瘦得跟条竹竿子似的。
“看你顽皮……好好的棋局都毁了。”叶海涛和声细语地说着话。小哑巴蹲着把散在地板上的棋子给拣起来,浅浅地笑着,左颊有个小酒窝,窗外的日光把他的脸蛋晒得红扑扑的。
叶海涛揉着黄毛,这条狗老爱舔他的手,是个贪吃的。
小哑巴把棋子收好了,就去端来旁边矮桌上的梨子,殷勤地拿起牙签戳了一个,送到叶海涛嘴边。叶海涛伸手要去接,小哑巴如今是不怕他了,微笑着逗他似地将梨子缩回来,待叶海涛把手回去,才又将梨子凑到叶海涛嘴边。
叶海涛淡笑摇头,小哑巴好笑地又凑了凑,他才张开嘴来,咬了一口。
黄毛见主人不理会自己,有些不甘寂寞,跳起来要去舔叶海涛的下巴。
实在是和乐融融的一副画面啊……古谷川瞧得心里又甜又酸,还有些发痒。他真是不晓得有多久没瞧见叶海涛笑了。
故此,他有些陶醉地闯进了这二人一狗的世界,顿时把小哑巴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退到了桌子旁边。而黄毛因为屡次在晚上被古谷川拎着从床上扔出房外,也有些害怕他,啊呜地低叫一声,从叶海涛腿上跳了下去。
古谷川走进来的第一件事情,自然是要把小哑巴给赶出去的——既然他都来了,这替代品自然是不需要留在这里的。
古谷川回头走向他,微俯下身去摩挲了叶海涛的头,看到那里的发根长出了些头发,心情颇好。接着他转头瞧见了桌案上的那盘梨子,依样画葫芦地戳了一个,送到叶海涛嘴边,轻声说:“吃梨子。”
叶海涛并没有反应,只是静静地抿着唇,也不看他,慢慢地将头扭到了旁边,看着窗外。
古谷川并不气愤,自个儿将梨子给吃了。
接着,他坐到了方才小哑巴的位置,专心致志地将那西洋棋摆到了棋盘上,轻轻说:“不吃梨子,阿海,我陪你下棋。”
叶海涛垂了垂眼,并不看他。
古谷川伸出手来,冷不防地抓住了叶海涛放在桌案上的手。叶海涛一惊,眼神十分惊恐地要缩回来。古谷川拉着那一只树丫子似的手腕,低下头去,在那手心重重亲了一口。
这举动让叶海涛全身都颤了起来,脸色也有些变化,眼里又惊又惧,不论他怎么缩古谷川就是不放开。在古谷川又去亲他手背的时候,叶海涛因为阴影太重,终究是死咬着牙沙哑地说:“……放开!”
叶海涛不怕古谷川拿鞭子抽他,就怕古谷川要做出这种荒唐事。他脑中想起装傻的时候发生的事情,连忙抗拒地用另一只手去推古谷川。古谷川却猛地放开了,叶海涛用力过猛,往后撞在椅背上。
古谷川蓦然咧嘴轻笑,像是怕吓着叶海涛一样地轻声说:“你终于是愿意跟我说话了,我很高兴。”
叶海涛最怕古谷川与自己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偏生古谷川不知是不是想透过这种法子来折磨自己,总要软言软语地说些荒唐的话。
叶海涛如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少年了,他又有了老婆孩子,已经是个拥有正常思维的男人——古谷川在他眼里,便又变态了几分。再者,古谷川这两个月来,时不时就要在他耳边提几句肉麻话,总要让叶海涛想起许久之前的一些事情,心情非常复杂难堪。
古谷川的想法自然是和叶海涛全然不同的。
他先前对叶海涛百般折磨,是因为心里咽不下气,可是叶海涛伤了,终归还是他自己不舒服。
现下要做的,是得让叶海涛习惯眼前这般生活——等日子久了,也就不会成天想着要逃了。
他很清楚叶海涛是个养不熟的,就算拿了鞭子来管教也是没法安分。但是,他就是稀罕这个青年——他觉得自己有些傻得没药医,不过他愿意。
古谷川对着叶海涛浮想联翩,他对于现在的情况十分乐观。
他边想着,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叶海涛走了过去。叶海涛顿时如临大敌一样地瞪视着前头,两手抓紧了椅子把手,微微地缠着。
古谷川如今是鲜少笑的,顶多就是微笑,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存有善意。那笑容只不过是他脸上的点缀,使他看起像个正派、体面的人物。
他此刻微笑地看着叶海涛,神情诚恳,却无端把叶海涛惊出了一身冷汗。
叶海涛是个养不好的,就算好吃好睡,眼窝的青色就是怎么也去不掉。古谷川突然想到了少年时候,有个算命的说过,叶海涛啊——半辈子都在吃苦,老来也不见得有好日子过,是个劳碌命。当时把叶海涛弄得非常不安,古谷川便揽着他的腰亲他的头顶,直说那神棍胡说八道,有哥在还怕阿海辛苦么?
不过现在,古谷川自己也不禁要怀疑,那算命的说的,也许真不假。
他不知十二年前自己离了叶海涛之后,这个青年干了什么。不过他注意到叶海涛两手都长了厚茧,还有伤痕,定然是干了些粗活儿,瘦巴巴没一点圆润,日子铁定辛苦。而如今又遇着了自己,偏生他们之间又糊里糊涂地隔着民族血债,叶海涛认死理,后半辈子必定是日日想着要逃亡了。
古谷川想到此处,诡异地“呵”了一声,脸上看不出喜怒。
叶海涛却是一直都提心吊胆的——他经历了多次的折磨,谈不上麻木,那种不见天日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但是,他只能使他的身体惧怕,而不是内心。他心里就挂念着一件事:活下去逃命好再见林素云。
叶海涛想到了老婆,就要想到大舅子,接着心里便万分难受,如同刀割。他侧过头去,低垂着眼。
一直在旁边缩着的黄毛也许是感受到了主人的难过,居然难得不怕古谷川地跳上叶海涛的腿,响亮地吠了两声。
叶海涛这次难得没去理它,反而是慢慢地叹了一声气,然后抬起手来,去捂住眼睛。
古谷川低下身来,沉默地从旁侧把他揽住。
他觉得叶海涛忽然之间脆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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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谷川很有理想,这个理想使他的身心快活,感觉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充满了意义。
他先前参军的时候,就是个行尸走肉——踩着其他人的血肉往上爬,杀人不眨眼。
不过他现在想明白了,思考清楚了。他觉着自己该有个像样的家,并是时候做个像样的人,故此他尝试让自己的血液回温,好好地对待叶海涛,好使那青年死了一条心,正正经经地与他一处,做他的家人。
这天古谷川坐在叶海涛对头说:“阿海,你要是觉着闷,就到我办事处给我当书记。”
叶海涛没看着他,自顾自地逗狗儿。
“你要是不满意,也可以做我的参谋,这事我给你安排。”
叶海涛听到这话蓦然抬起眼来看着古谷川,由喉头里挤出一句话:“我不给日本人做事。”他停了停,又吸了口气,全身都微微颤了起来,有些激动地说:“我、我不做汉奸……!”
古谷川没料到叶海涛想到那方面去了,又见叶海涛说完这句话就开始低喘。故此忙站了起来,把桌上的瓷杯拿来让他喝水,去轻抚着他的背,细声说:“我这只是瞧你在家闷么,你别想这么多。”
古谷川没把话说整——他怕叶海涛在家里无事可做,早晚要生出歹心来,寻思着逃跑。于是,他打算给叶海涛在办事处那里谋个亲近自己的职位,不过看这情况,这事情自然是不成了。
再说,叶海涛如今这身病体,腿也半残了,估计一时半刻也生不出什么妖蛾子。
古谷川这般想来,便稍稍放心下来,轻轻去摸叶海涛那头刚长出来的短发。
晚上叶海涛照例是要吃点西药片,然后才睡下的。小哑巴在这时候总要睁大着眼,看着叶海涛吞下了药。接着他才扶着叶海涛到床上躺下,又给叶海涛拉过被子裹好。
叶海涛吃过药总是嗜睡的,才躺了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小哑巴轻手轻脚地扭开了床头的灯,然后卷开床边的草席,黄毛正蹭着他的脚。小哑巴多看了叶海涛几眼,就在这和暖的气氛之中躺了下来, 侧过身的时候,差点就蹦了起来。
将军带着一身冷风,悄声无息地站在门口那里——小哑巴是知道古谷川今晚要去赴宴的,没想到这么快便回来,故此他照旧美滋滋地在叶海涛床边打地铺睡觉。
“出去。”
古谷川有些慵懒地命令一声,小哑巴一颤,从地上七手八脚地爬了起来。古谷川大步走了进来,还不忘把那地上的狗仔拎起来让小哑巴带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