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 ——bywingy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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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哑巴抱着可怜兮兮地黄毛,走到门口的时候,鬼鬼祟祟地回过头去看。
只见,古谷川走到了床边慢慢覆了下去,不想也便知这是在干什么。
这也并非第一次了。
古谷川如今每夜都要搂着叶海涛入眠,而他一在房间里,小哑巴这“小三儿”就得拿着草席,抱着黄毛被驱赶到走廊上去。
小哑巴在房门外铺着草席,抱着狗仔呆呆地坐了一阵,偶尔去悄悄地贴着门板,期盼着能听到一点什么动静……他默默地叹了口气,又抽泣一样地吸了吸鼻子,往旁边一歪,躺了下去。
黄毛是只乖狗,不怎么吠,还顶粘人。
小哑巴有些害冷地蜷缩身体,伸出手去抱紧了黄毛,一人一狗贴在一块儿互相取暖。
小哑巴在门外受苦,房里的叶海涛也不太好过。
他迷迷糊糊之间,总觉得有人在摆弄自己,睡得相当不安稳。
叶海涛隐隐之中是有点感觉的,那种冰凉感,像是有人把自己的衣服给脱了。他使劲儿地要去睁开眼来,不过只瞧见了一个模糊的轮廓——那感觉有些像是鬼压床,既然没法清醒过来,叶海涛便又闭上眼去。
叶海涛觉得有人在亲自己的嘴,很轻,连卷舌头都是轻轻的,好像是十分害臊,连着一股暖意笼罩着自己。
他模糊地呢喃了一声:“素云……”
“苏……云……?”古谷川蓦然清醒了。
他今日在宴席里吃了点酒,后来去用了一些睾固醇,故此在回来的时候,是沉浸在一种朦胧的兴奋之中。
然而,现下他仿佛觉得一桶冷水由头顶浇灌下来,将他心里刚升起的一股微火给熄灭了。
古谷川先前就从昏迷的叶海涛嘴里听过这么一个类似的音节,但是他并没有真正往心里去——不管是什么人,那都是过去的事情,叶海涛的未来只得他一人便成。但是,如果在亲嘴的时候,这青年能把自己认作这个叫“苏云”的人,也实在是不得不让人在意了。
古谷川翻身坐起了,他拧着眉发起呆来,脑海里不断地胡思乱想。
他很有一股将叶海涛从床上拽起质问一番的冲动,但是古谷川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又将这念头打住了。
他咻地站起来,在房内来回踱步,而那一声“苏云”却已经在他心里扎了跟刺,使他不由自主要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来。
古谷川猛地一跺脚,拿起了披风哒哒哒地夺门而出。
这把在门边缩着的小哑巴又给吓醒了。小哑巴还来不及瑟瑟发抖,古谷川便大步而去。
小哑巴懵了,呆呆地坐了半晌,猛地跳起来奔进房间里。
当他瞅见叶海涛光着身子躺在床上,就像是雷击一样,眼泪立马落了下来。他抿起唇,爬上床去,去替叶海涛把衣服穿好。
第十一回
囚徒
天还未亮,就见一辆雪铁龙汽车驶到了国泰大厦路口处,还没过检站就听见一阵哨声。后座车窗拉了下来,马聪盛探出头来,操着一口别扭的日文,对着前来检视的哨兵恶声道:“古谷中将正急着找我,还不快让我过去!”
那些哨兵一听是中将大人,也不多盘问,前头还主动地让出道来。马聪盛暗啐了声,又转头狠狠赏了司机一顿爆栗,大骂道:“慢吞吞的找死啊!赶紧过去!”
马聪盛心情真是起起伏伏的,他今个儿才干爬上姨太太的床,古谷将军便打了通电话催命似的把他叫了过去。马聪盛最近是大发了,这都多亏这古谷将军,使他如今在华人圈子里非常说得上话,连带对那些小日本兵也无所畏惧起来。
马聪盛敲门走进办事处之前,先从裤兜里掏出帕子来擦了擦汗,又拢了拢西装外套,清咳了两声,才低下要来,小心翼翼地敲门步入。
古谷川坐在写字台前,看过去似是已然等候多时。
马聪盛一见他连忙堆起笑脸,向前快走了几步,唤了一声“将军大人”。
古谷川抬起眼来,还未来得及开口,马聪盛便扬起手来往自己脸上掴了两个巴掌,啪啪地十分响亮,接着才歪嘴笑道:“将军,我来迟了,自罚、自罚……”
若要昧着良心说马聪盛这人有什么过人的才能,估计就数拍马屁这一项。虽然这使旁人暗里都看不起他,不过却让他在这混乱的世道过得顺风顺水,还发了一大笔的横财。
古谷川这次却没笑出来,一双冷眼直勾勾地盯着马聪盛。马聪盛那笑容越发挂不住了,手脚止不住地开始要发抖,心里不断地想着自己可是哪里把这瘟神给得罪了……
而确实如同马聪盛所想的那般,古谷川现下非常阴晴不定。在把马聪盛找来之前,他先去了一次检证所的办事处,让几个书记官翻出一堆杂乱的资料,千辛万苦才找到了一点线索——叶海涛原先的罪名是反日、是亲英派,其余的一字不提,而指证人正是与日本人合作的马聪盛。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古谷川先前也并非不知,不过他如今迫切想要知道一些事情,而马聪盛今日确实是要遭罪了的。
古谷川将写字台边上的资料夹往前一扔,里面的纸立马落了出来。马聪盛赶紧弯下腰来去拣,然而,当他瞅见这几张纸的字,实在是糊涂了。
古谷川也不与他打哑谜绕圈子,直接问:“你认不认得叶海涛这个人?”
马聪盛在起身的时候不忘思索一阵,他悄悄地观察将军的面色,心里有了些计较,过了好半晌,才小心地说道:“是……是知道这个人,不过、不过大人……你知道我对大将、对您,哎,都是忠心——”
古谷川抬手打住他,拧着眉道:“你怎么知道他的?他这几年做过什么?不,还有……”
古谷川沉下眼来,咬牙说:“总之,你立刻去把有关于叶海涛这个人的一切都查清楚,我给你半天时间。”
马聪盛愣愣地听着,心道叶海涛这人不是早就作古了么?但是他还来不及多问,古谷川便愠怒地拍桌,大喝道:“还不快滚去!”
“是、是!”马聪盛吓了一跳,急急忙忙敬礼倒退着走出去。
古谷川烦躁不已地坐了一阵,然后又踢了那写字台一脚,心里感到后悔不迭——半天实在是太久了,他都要等不及了!
故此,古谷川在这办事处里待了足有三、四个小时,把东西翻的翻、砸的砸,心里却越发没个底。他是很清楚的,没有什么比质问叶海涛还来得更快速明白了,不过古谷川每回一生出这样的念头,心里就难免要胆怯起来——
他真怕从叶海涛嘴里问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那他铁定、铁定是……古谷川狠狠又捶了一下桌案,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心。
而马聪盛从古谷川那里得了这莫名其妙的命令,自然是没敢拖拉忽悠过去。他连早饭也没来得及吃,就一脚踢着下人,让他们去检署和任何一个可能的地方,好集全有关于姓叶的那人的资料。
马聪盛愤愤地在书房里点燃了雪茄,身旁还穿着棉柔丝袍姨太太甜腻地说了一句“老爷子,别气坏身子呀”,然后轻轻地给他捏着肩。
马聪盛“哎”了一声,懊恼不已地说:“将军这不是玩儿我么?叶海涛这都死了多久的人了!非要我把这家伙的祖宗十八代挖出来!”
“咦?叶海涛?”姨太太疑惑地偏着头,眨了眨眼,问道:“……是不是那个老爷那对头姓林的妹夫呀?”
马聪盛闻言,先是一愣,之后才“哎呀”地站了起来,回头看着这娇媚的女人,大嚷着:“我怎么……就把这事儿给忘啦……!”他使劲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然后大笑着亲了姨太太一口,“妳真是聪明!太聪明了!”
姨太太见马聪盛快活了,急忙要撒娇着讨要一些东西。马聪盛却咻地将她一把推开,拿了遮阳帽大步而出,直接把后方摔在地上哀嚎的姨太太给忽略了。
◎ ◎ ◎
古谷川看着怀表在房里踱步,心情正极是不耐烦的时候,藤野平终于从外头进来,说是马聪盛来了。
一会儿便见马聪盛满身是汗地快步走进来,还差点一个踉跄在地上翻个两圈儿。“将、将军……”
古谷川见他手上空空如也,一双厉眼冷睨着他,心里已经在思索着要如何把这无用的傢伙给好生料理了。也许马聪盛感受到了将军大人那热切的目光,心里直发悚,连忙道:“大人、大人,我没找来物证,不过我带了个重要人物过来了。”
马聪盛不等古谷川发话,连忙往敞开的门口叫道:“还、还不快带上来!”
话音落下,古谷川也抬起头来直视着前方,想要好好看看这“重要人物”究竟是谁。没过一会儿功夫,就听见了一阵吆喝声,然后一声声犹如低泣的鸣咽。
一个人从外头被人带了进来。
那是个女人。
古谷川微微挣大了眼——
没想到,那居然……还是个怀了孩子的女人。
◎ ◎ ◎
小哑巴今天老是有意无意地避开叶海涛的目光。那是因为他只要一对着叶海涛,便心里难受。
叶海涛一天的时间里多半都在发愣,要不就逗狗或是和小哑巴下棋。然而这天小哑巴老皱着一张小脸,使得叶海涛也没了心情,只好抱着黄毛对着窗外发愣。这公馆常年驻着宪兵,里里外外围得严密牢实,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估计也难以逃脱。
热风拂面,叶海涛的目光渐渐染上一丝茫然——他过了足有半年的囚禁日子,每一刻总要腾出一点思考空间来好寻思逃跑。这几乎成了叶海涛的本能,甚至有时候,他都要差点遗忘这是为什么了。
小哑巴暗暗瞅着叶海涛此刻迷茫的神情,猛地生出一股悲愤的情绪来。
他以为叶海涛是在伤心、是在难过——!
这种苦头,小哑巴是明白的,并且感同身受。然而,如今他总算从那样的地狱之中逃离出来了。
小哑巴咽了咽唾沫,突然放下了托盘,脚步轻盈地走到叶海涛身后去,颤颤地伸出手来,极其小心地由后揽住了叶海涛。
叶海涛先是一愣,却听见身后的小哑巴难过地“呜啊”一声——小哑巴这会儿是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感觉,他仿佛是惺惺相惜地搂住了这个青年,鼻尖蹭着叶海涛的短发,万分难过。
然而,当古谷川从虚掩的房门望了进去时,眼里简直要冒出火来了。
他心烦意乱地从办事处回来,心里犹如万针横穿一般地难受至极,正是处于发疯的边缘。故此,眼前那一副温暖平静的画面,在古谷川眼里俨然变了味——变得十分扎眼、十分可恨!
他砰地踢开门大步闯进,房里的两个人果真露出了惊愕的神色,尤其是小哑巴,简直是跳了起来,大退两步。
还真是做贼心虚了……!古谷川当下握紧了拳,忽然快步上前,捏住了小哑巴的肩头,抬手一个翻身,便把这纤瘦的小洋人一把抬了起来。
小哑巴吓得“啊呀”地叫着,叶海涛也跟着反应过来了,来不及抓着手杖,慌慌张张地便要站起来阻拦古谷川。但是,古谷川发起火来是没人挡得住的,小哑巴就这把被重重由半空摔到地上去,发出一声凄惨的哀鸣。
“你!你——!”叶海涛扶着桌缘站起来,难以置信地指着古谷川,气得简直说不出话。
古谷川扭过头来一把抓住了叶海涛的手,将这青年拉近自己,冷笑地说道:“怎么?心疼了?!我摔个人还得看你脸色了!”他不等叶海涛发话就一把将这青年推回椅子,转过身去居然把别再腰间的枪给掏出来了。
小哑巴一看见那枪口便瑟瑟发抖,哭着要往前爬去逃命。可是古谷川那一摔把他的手肘给摔断了,他慌慌忙忙地根本逃不了。
这下子叶海涛也受到了惊吓,他已经有一阵子没见到古谷川这副狰狞残忍的尊容,几乎都要忘了这男人可不是他那疯子一样的哥哥,而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日本军人!此刻,古谷川冷眼瞅着小哑巴,慢慢地抬高了手将枪口对准了这惊恐不已的小洋人——
叶海涛跌下了椅子的同时,一阵枪声残忍地穿过了耳际。
第十二回
囚徒
横穿耳膜的枪声时,叶海涛怔住了,他看着小哑巴翻了白眼,慢慢地往后倒下了。
古谷川握着枪的手紧了紧,慢慢地收了回来。
静止了足有一分钟之后,叶海涛忽然疯了一样地爬向前去,惊恐地抓住了小哑巴的脚踝,却发现了那小洋人身上并无血渍,只有肩窝上头的地板上似乎还冒着烟气。
叶海涛先是一顿,接着才忽然笑了出来,脸又跟着皱成了一团,颤颤地咬住了下唇,似乎要哭出来一样。
然而,下一刻古谷川却大叫了一声“来人”,没一会儿两个端着枪的勤务兵就从外头走了进来。古谷川烦躁地一个挥手,那两人便会意了,脚步一致地走了过去把吓昏的小哑巴从地上架了起来,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