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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徒》 ——bywingy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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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谷川是掩不住脸上的笑容了,不知是让热烟熏的还是怎么,那张脸也跟着热烘烘的,好像和叶海涛一样,都红成了猴子屁股。
古谷川怕肉味儿,不过他对着叶家父女,过去记忆里的那点恶心和厌恶全都烟消云散了。
赶早吃了面线,叶海涛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形形□的东西——书本、零钱、算盘等等……好歹也有个六、七样玩意儿,亲自去摆成了一个不大的圆圈,把小月儿放到了中央去。
古谷川还是第一次看这新鲜玩意儿,觉得十足有趣。叶海涛大略说了小孩抓周的意思,古谷川听罢觉着这习俗古怪,正要再问些什么,转眼看见中央的小月儿已经动作了起来。叶海涛两眼都瞪圆了,表情认真地盯着前头——实际上抓什么都是一样的,皆是图个吉利,明白小娃娃心里爱些什么。
古谷川在旁同时注意着这对父女,忽然抬眼看看这幢房子,接着不知想起了什么,半掩着嘴暗自乐了起来。
热热闹闹过了一天,稍晚天暗了下来,叶海涛把睡下的女儿交到奶妈手里,接着便鬼鬼祟祟地挪到了院子去了。
古谷川向来害怕叶海涛离开自己的视线,他感觉到叶海涛一离开,便要由后轻飘飘地跟上去。叶海涛已经习惯了在监视下过活,他找来了一个盆子,手里攥着一小包包袱,一拐一拐地走到院子的角落去。
古谷川原先还不明白叶海涛是要干些什么,后来却也明白过来了。
叶海涛屈着腰,点了根火柴,接着便往盆里一点一点地烧冥钱——这事儿也许放在这时候来做相当晦气,但是叶海涛安不下心。他也没说话,只满脸木然地往盆子里扔些冥钱,茫茫然地看着那一抹黄色化为黑烟,便再往里头扔一些。
古谷川就在不远处瞅着,他原想叶海涛也许就要烧上大半夜了,后来又摇了摇头——这不成,晚上起风要是着凉了可就坏了。故此,他一直站到觉着差不多了,便慢慢移动到前方去。叶海涛也许是让黑烟熏得有点傻了,呆呆地弯腰,连纸烧完了都没点反应。
“阿海。”古谷川靠近他,两手轻放在叶海涛的肩头上。不想,他才一碰,叶海涛就垂下脑袋,两肩都颤抖起来,就这样流泪哭泣了。
古谷川知道叶海涛爱哭——想起什么事儿都要流几滴眼泪,不过却又满脸的无奈,活像别人欠了他一样。
可是有什么办法?打从他从林素云口里知道了叶海涛对自己隐约的情分,他那点铁石心肠就化成了万川流水,满心只想着要爱这个嘴硬心软的青年了。
“阿海,别难过了。”古谷川轻声安慰,然而,他向来说不出什么好话,对林素云朦胧的好感也仅限于对方拼了命生下了小月儿——除此之外,再无其它了。
叶海涛哭得毫无美感,呜呜地泪涕横流,哭了一阵后,模模糊糊地哽咽说道:“素云……我没给她过过好日子,我以前傻,没本事,只想干一番事业……只有她不嫌弃我。”
古谷川静静地听,叶海涛也许是长久无人倾诉,只想要倾吐出来:“……她原本不该跟着我,我只能害了她……以前,素云说要嫁给我,她爸爸不肯,气得要打断她的腿,结果她一个女孩子就哭着跟我说,阿海,咱走了吧,别管其他人了……”
叶海涛说到这事情,嘴角扭曲地勾了起来。
“她是真喜欢我、真为我……我做事却从来没顾念她,我以前犯糊涂,要去当兵。她拦我,我怪她不理解我。”
“……我学人抗日,家里都没米没粮了,日子快不能过了……素云说得没错,有些东西,不是咱能做的。她和我吵,说我认死理……我真的明白了、明白了,我不是个人物,我现在只想活着……过日子,打战了就躲起来……要不然一块死了也好,可是我偏偏让她一个人走了……”
“我现在清楚了,我错得离谱,大错特错了……”叶海涛咕含泪咕哝着,古谷川内心也有些话,差点要脱口而出,不过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叶海涛悼念得够了,哭得眼睛也肿了。古谷川牵着他回了房间,有些担忧叶海涛失眠,就拿了混了安眠药的温水给他喝。叶海涛疲累地躺倒在床上,古谷川就让小仆去拿点冰块过来,接着便坐在床缘,去给叶海涛敷眼睛。
古谷川侧坐着,给叶海涛敷会儿眼睛,叶海涛迷糊中觉得冷,侧了侧身,把脸往古谷川的手掌那里贴去。
古谷川微微笑了起来——叶海涛渐渐地有些心软了、死心了,决定好依附着他了。他和叶海涛兜兜转转也要二十年了,到最后,叶海涛终究是回到自己的身边了。
他轻轻地抬起手,划了划叶海涛的鼻头,说:“傻瓜。”
接着,他笑叹了一声,俯身去抱住了叶海涛,无声地喃喃:“哥比她还喜欢你,还爱你呀,傻瓜。”
◎ ◎ ◎
一转眼就到了年底,叶家父女的生活简直是和外界断了联系,平平静静地活在古谷川塑造的世外桃源里了。
小月儿在古谷川的大胆放纵之下,摔了几回之后,总算能走几步路了。而小月儿在能走路时,就爱追着黄毛和亨利——在她眼里,这两个活物并无多大的分别,都是黄毛。
亨利在外头是体体面面的书记,回来就要遭罪,偶尔要又要受到藤野平的骚扰,他简直要拎着狗,搬到码头去睡了。
叶海涛重拾了少年时候的兴趣,找了本影集,把拍下的照片都放在里边安放着。小月儿前些天冲着古谷川叫了第一声“爸爸”了,叶海涛内心已经要把古谷川给妒恨上了。直到夜里,古谷川软言软语地去说,和叶海涛谈起了给小月儿起名的事情。
小月儿只是个小名,大名到现在还没起——叶海涛不知是真忘了,还是下意识地去把这事情给忽略了。
古谷川看去也不是正经地要谈这件事,弯着眼眉专心地胡说八道:“阿海,你说小月儿得起什么好?叶海川?叶川海?还是……”
叶海涛不与他认真,到后来总算生出了不耐烦,干脆抱起孩子扭头去院子坐着了。
古谷川满脸笑意,内心却生出了一点主意——小月儿的户籍还没办理好,眼下这局势,若要图个长远的平安,兴许得弄个外国的户籍。不过目前来说,这样的举动暂时还不必要,等过段时间再看得了。
很快地,细雨飘飘的十二月也过去了。
一九四四年一月,缅北驻军传来了消息,中英组了几万人的联军南下反攻。

第二十七回

囚徒
战争从来都没有结束过,除却马来半岛的十几支抗日志愿军外,就属中南半岛那里情势最混乱。
年头昭南岛军政府就收到了太平洋区日军政首府的电文,其中包括了日本本国遭少盟军的毁灭式轰炸,以及印缅地区战事吃紧的消息。
古谷川等驻南洋的二十几位日军上级长官都参与了这一次在国泰大厦顶楼办事处的秘密会议,这一次的会议有从吕宋岛远道而来的一名叫做渡边太郎的日方空军司令,毫不保留地报告了日军在中途岛和珊瑚海战役的惨重损失。
“很遗憾的,我们已经丧失了南面的制海权,但是足以安慰的是,南洋的空陆部队依旧是充满力量的。此外,我和山下大将达到了共识,继续支援缅北要塞。”渡边三太郎鼻梁上架着圆眼镜,目光锐利地环视一干幕僚。
“我们拥有机械化的武装部队和充裕的资源,太平洋空军指挥部也会给予支援,战争必然要持续下去。”
围着长方桌直下的两排军官们互相交换了眼神,古谷川两手合握着,两只拇指互相摩挲。
他沉默着、思考着——
还有,不安着。
这样的不安一直持续到了会议结束,仍旧在古谷川的内心盘旋。
古谷川心里想得与其他人分毫不差——他们才过了一年多的太平日子,好吃好住地过几天,苦日子就又要降临了。单看电文,就能想象缅北的日军要塞如今受到了不一般的威胁,那可是一线战场,迎战的是中英美的盟军师团,并非那些山野丛林的没头没脑的敢死队。
古谷川忽然有些扼腕,也许先前他应该自动请缨前往马来半岛吉兰丹剿共,那么也不必留在这里等着被相中扔出关外去送死了——也许情况也没这么糟,古谷川试图这么安慰自己。
他带着这样忐忑的心情前去了自己的私人办公所——也就是南洋华侨协会的办公室。
协会会长在几个月前已经换个人来当了,至于马聪盛这个人物,早在许久之前糊里糊涂地被革职,后来宪兵传来的一些密报,马家大宅就让日军给封馆了,马聪盛也被投进了樟宜牢狱,几个儿子赶上了时候,送到了泰缅修铁路去了。
古谷川在这件事情上可是出了几分心力的,马聪盛是他拉上来的,踹下去的时候连眼眉都懒得提一下。
现在的新会长姓沈,大名嘉生,是个唯诺好说话的,不会多奉承,为人老实,年岁过了半百了,在华侨里声望算是颇好的。
古谷川还未驾临,沈老头儿听见了风声,就屈着老腰,赶紧把柜子的账本都取出来了——将军看他老,不怎么要为难他,就是看看账本,不顺心也就威吓两句。沈老头儿正转动着金钥匙,古谷川就把门给踢开了,身后跟着两个穷凶恶极的宪兵,直接就走进来了。
“将、将、将……”沈老头连续“将”了几声,他说话自然地带着颤音,口吃起来就像是留声机卡带了。古谷川摆手点头,直接走到写字台前的沙发椅坐了下来。沈老头抬着树丫子般的手,对着门外唤着:“茶、茶——”
“行,不用了。”古谷川皱眉,不耐烦地往后一挥手,说了两句日语,身后的宪兵就整齐划一地跺脚,回头走出办公室,顺道把门给紧紧地带上。
沈老头愣愣地盯着那门板,接着回头去看眼前的日本将军,两手搓了搓,正琢磨着古谷川的心思的时候,却听他一拍桌案,极不耐地斥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账本拿过来!”
沈老头的胆子差点被震坏了,他连声说了几句“是”,扭头急忙将柜子解锁,从里头把一本本的蓝色封面的账本给取出来。古谷川如今耐性尽失,不等沈老头把账本递来,就绕过写字台走到前头,低头取了一本来翻。
沈老头把近日的账本都取来放桌上,他已然是挥汗如雨,抬起袖子由额头逐往下擦了擦汗,把袖子都给浸湿了。
“就这些了?”古谷川把每本都粗略看了看,有的只看了前几页的账目,接着便抬眼如是问道。
“对、对,全部,都在这儿了。”沈老头点头答道。
古谷川眉头拧得更紧了,他合上了手上的账本,跟着诡异地环顾了一眼旁边,害怕隔墙有耳地前进一步,鬼祟地在沈老头面前压低声量问:“明面上的那几本,已经交出去了么?”
沈老头闻言谨慎地点头,磨着手心的汗,声细如蚊般地应:“都、都交了……”
古谷川的脸色总算有些舒缓了,他凑到沈老耳畔,嘱咐道:“一会儿我一离开,你就想办法把这些账本都销毁了。”
沈老头一愣,抬头去看对方脸上的神情。古谷川认认真真的,确实不像是找茬或是说笑。沈老头连呼吸都颤了,古谷川为了安他的心,便说:“你无需想太多,照我的话去做就成了。”
沈老头频频点头。古谷川又道:“这件事情,你得守口如瓶,我会在大将那里多为你美言的。”
“不、不敢……应当的、应当……”沈老头赶紧摆了摆手,然后转身去急急去收拾那几本账簿。古谷川见事情办成了,把金怀表取出来一看,又瞅了那老迈的背影一眼,便抬步离开了。
古谷川让沈老头办的事情,乃是未雨绸缪——那几本账簿记录的才是南洋华侨协会这段时间来敛财的真数目,先前交上去给军政府的都是过滤之后的。古谷川从这里得了不少财富, 如今他内心有不好的预感,首先挂念的便是要把可能的把柄先销毁了,以防节外生枝。
◎ ◎ ◎
再过不久就要过年了。
家里去年年尾新添了红木家具,叶海涛就坐在那张宽大的红木椅子上,微弯着腰,目光柔软地看着前边坐在地毯上,玩玩具的小月儿。
小月儿脾气大,除了哭声轰隆之外,本身也具有十足的破坏力,经手的玩具没一个完好的。叶海涛认为女儿家该抱着洋娃娃才属正常,小月儿偏看不上,只管扯着男孩儿才喜欢的玩具——若要严格来说,小月儿也并非不喜欢洋娃娃,但是她已经看上了亨利那头黄毛,对其他的丑娃娃已经无知无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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