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 ——bywingy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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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海涛摇头拍抚着他,安慰说:“哥,当初你把他们抱回来,说是给咱们做儿子。既然做老子了,就要受做老子的气,应当的,好好教就是了。”
古谷川摇头,“不成,我要去把那小子抓回来,淹进缸里——气死我了。”早知道就捡一对可人的女儿回来——然后这两个小子都可以去死一死了,尤其是益兴。
叶海涛苦笑地应道:“你怎么越大越孩子气呀?以前明明是你比我还能哄孩子。”
“这能放一块儿说么?”古谷川恨道:“你是要嫌弃我了?觉着我以前好,现在是个坏老头了?”
叶海涛就快要怀疑他哥这是犯了女人病了,他趁着四下无人,凑过去环着古谷川的肩头,轻声说:“哥,你还漂亮呢,哪里老了?”
古谷川佯装不在意地轻哼一声,叶海涛与他处了这么多年,哪里还看不出他哥的内心。他伸手去捏了捏古谷川的手掌,凑到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话,古谷川的脸色稍稍舒缓,去轻轻握住叶海涛的手心。
两人正甜蜜交好的时候,躲在车子后头的益兴探出了脑袋,横着眉喃道:“坏人太笨了,我在给他制造机会,他应该要感谢我呢,是不是?泰兴?”
泰兴和益兴乃是亲兄弟,不过脑筋方面并没有达到共鸣,他睁着大眼看了看弟弟,最后还是决定不说话——这弟弟更笨,老是连累他,害大爸爸老是说要把他和弟弟一起扔进水缸里。
他明明是无辜的。
说起来,古谷川东山再起也不过是前两年的事情。
那时候,叶海涛存下的一笔医药费没处使了,古谷川就把这钱拿了出去,据说是做生意。这事儿叶海涛也不甚明白,他只是怕别人欺他哥是瞎子,要蒙骗他,故此就主动帮古谷川的忙,按着他的意思来做全部的事情。
那会儿他们也是苦了一段日子,古谷川不知是干什么大生意,把家里值钱的都换成了现钞,买了许多杂货屯在了货栈里——之后十几日,他们天天吃大饼,古谷川依旧每天听他读报,如此困苦地过了大半个月之后,南方那里居然拉起了警报。古谷川当即拉着一个合作的商队,把货栈里的货高价全清了,赚了将近几万块的泰铢。
有了这一笔,自然还有接下来的好几大笔生意。
叶海涛很是佩服古谷川这本事,古谷川在床上搂着他悄悄说:“阿海,这是依靠着时局,说白了就是一半运气,要长久地过好日子,还是得正经地开业立名。”
如此过了半年,叶海涛把那存起来的钱拿了出来,开了一家小型的贸易和运输公司。
这乃是古谷川许久之前的老本行,他干起来十分顺手。叶海涛一旁紧盯着帮忙,见客也要牢牢跟着,就怕他人占了古谷川的便宜。然而,叶海涛作为一个单身男子,模样也算是上乘,日日跟着古谷川抛头露面,总有被打主意的时候——秘书、富家女子、年轻老板娘,谁都有可能。
古谷川自认感觉敏锐,他深怕老婆遭人觊觎,随时被绑走。尤其是某个晚宴,他从旁听说一个美丽的法国女人邀了叶海涛跳舞,气得几乎五脏俱焚,不顾颜面就拽了他的男人回去,弄了一晚上后,挨着昏睡过去的叶海涛,咬牙切齿地想着应对的计策。
他认真地思考出了一个结果——他和阿海,未来是注定无儿无女了,这样要谁来养老呢?
故此,古谷川从人口贩子那里,买回了一双华人婴儿,并非双胞胎,兄弟俩间隔了一岁。
叶海涛从他手里接过两个大胖娃娃,眼光潋潋的,像是有些不知所措,却又满怀了欣喜。
古谷川有心把他们培育成自己的继承人,又看在他们是男孩儿——可打可骂,严厉栽培。
女儿可爱,得小心宝贝;儿子混帐——哼,就是当狗踢的。
古谷川一日比一日有钱,两个儿子也渐渐长成了,大儿子益兴自从明白了大爸爸对他们的待遇只比狗好一点之后,从此看破一切,自甘堕落,以气死养父为伟大的终身事业;泰兴是个安静聪明的,对大爸爸尊敬得很——这么有本事的瞎子,得哪里找呀?
古谷川对泰兴满意一些,自觉这小子心眼多,已经有小坏人的模样儿,未来很可以当自己的接班人,当个表里不一的大坏人。至于益兴那小子——小兔崽子欠揍,早晚要把他淹进缸里,好图个清静!
年头,古谷川花了万金,钻了其他法子,给叶海涛和自己办了美国护照。他们现在都是合法的公民了,从此以后都不用再担心受怕了。
现在,崭新的豪宅也有了,这房子大得足以容纳三十几人,再也不会有人来叨扰他和阿海过日子。银行里的那笔钱也取了出来,在美国置办了产业——未来要是不太平,就再躲到那里去。
如今,许多东西都补足了——阿海、钱、房子、儿子,还有狗。
以上五个,在古谷川心里,就是按此顺序来排列的。
他们迁到新居之后,古谷川找来了摄影师给他们留照——他自己是看不到了,不过听说彩色照片漂亮,而且,叶海涛喜欢照相机、喜欢拍照。
那一天他们全都早起了,叶海涛亲自为古谷川打了领带,仔仔细细地梳了头发,还把头发给染黑了。古谷川四十几了,渐渐有了白头发,叶海涛知道他生平最爱俏,既然是要留照片了,自然要打扮得更加体面好看了。
叶海涛倒是没穿西装,而是挑了一件颇有古味湖色长衫。
摄影师是个英国人,技术优良,一家人摆好了在镜头前微笑。
一连串“喀嚓”的声音,留住了眼前的美好。
——完—— 囚徒
作者:WingYing
第一回
囚徒
那是一九四二年二月下旬,离日本鬼子全面占据新加坡不过是半月之久。
叶海涛捂着那一小包用麻袋装着的干粮,说是干粮,不过是两个木薯和几块大饼罢了。然而,他却要倚靠这些东西,活过接下来的三天。
不。究竟还有几天,他自己也说不准。
叶海涛只知道,月初的时候日本鬼子终于从马来亚打来了,当时,他和街坊邻居都还抱着英军不会输给那些野蛮鬼子的想法。转眼之间,警报就响起了,叶海涛紧抱着身怀六甲的媳妇儿林素云,把门和店铺都锁紧了,藏到了地下室去。
就这样过了十几天,当轰炸结束的时候,叶海涛却等来了一个让人心碎的消息。
新加坡沦陷了。
义勇军输了、英兵投降了!
叶海涛红着眼眶——他虽然只是个小生意人,骨子里仿若有股与生俱来的爱国情操,五年前日本鬼子大肆侵略中国的时候,他就算和媳妇儿餐餐稀粥素菜,也要把钱给捐出去买粮买药,为祖国尽一分薄力,共同抗日。
年初听说日本鬼子南侵到马来亚来了,叶海涛原本是要主动参军为国请命的,然而,林素云知道了丈夫这个不要命的念头之后,挺着五个月大的肚子,把住丈夫的双手,泣不成声。
叶海涛不过是个斯文人,书读了一点,在码头干过书记的工作,现在靠着一点积蓄开了家杂货铺子,那双手护住环住她的肩尚是绰绰有余,可林素云从没指望这个对国家满腔热血的丈夫,能靠着那一双手保家卫国,更不用说是从日本鬼子的枪下活命回来了。
这男人要是死了,她和肚子里的孩子该怎么办!
故此,叶海涛在媳妇楚楚可怜的哭诉之下,总算暂时打消了参军的念头。尽管,他的热血和愤慨并没有因此而浇熄。
但是,现在英军被打退了,叶海涛在经历日军那数日心惊胆跳的连番轰炸之后,除了满腔的愤恨之外,叶海涛抱着媳妇儿从地下室出来,看着遍地的狼藉,他的心中也难免升起了一股茫然。
二月十五日的时候,英军正式退出了新加坡,也将叶海涛的希望给一併带走了。
因为,在那之后不过几天,占据了新加坡的日本宪兵就发出了消息,要抓拿南侨华人,尤其是曾经在为中国的筹赈会中积极活动的人士。
叶海涛和妻子小心翼翼地躲了几天,却终究还是逃不出日本鬼子的手掌心。日本鬼子手拿着刺枪,挨家挨户地把各家华人男丁全给抓了起来,只让人带上五天的干粮,然后全部聚集在一个检证区域。
叶海涛理所当然地被带走了,连着被带走的人还有他妻子的兄长——林庄文。
林庄文在他们的圈子里,是个颇有地位的人物,说话也挺有分量。他的鼻梁上架着眼镜,模样斯文俊秀,那纤细的眉毛和妹妹林素云有几分相似,模样却奇怪地又比妹妹看去还细致几分。
林庄文是叶海涛中学时期的学长,家世好、领导能力也好,在学生团里当过主席,而这样优秀的人却对表现平凡的叶海涛特别青睐,甚至做主为叶海涛和自家妹子牵了段姻缘。
叶海涛本人对林庄文这位学长是极其尊敬的,他的抗日思想有不少是受林庄文所影响。当年他们都还是学生的时候,曾经一起睡在一张床榻上,叶海涛义愤填膺地表达了要为国捐躯的理想,林庄文面目斯文地一笑,开玩笑似地说——你要是死了,留下我一个人怎么办?
也就是因为林庄文当年曾说过这句话,当叶海涛从林素云口中听见相似的话的时候,叶海涛才会有所动摇,放弃了去送死的想法。
而现在,林庄文和他一起被抓了起来,可谓是一起共患难了。
那些日本宪兵操着嘈杂的日语,把叶海涛和林庄文都赶上了一辆货车。而货车里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其他华人男丁,脸上神色皆是不同,眼底倒是都有几分恐惧。
“阿海。”林庄文看过去很是冷静,他挤进了货车里边的位置,挪出了一点空间,对着叶海涛说:“坐这儿。”
当时,叶海涛手里还攥着那两包装了食物的麻袋,他在林庄文身边的位子坐下了,将其中一个麻袋塞进林庄文手里,问:“大哥,我们这是……要被送到什么地方?”
“不知道。”林庄文摘下了眼镜,把它收进了口袋里,说:“很多无关的人都被抓了,所以我想那些鬼子应该是要把人集中起来。”
叶海涛看了看林庄文,总觉得林庄文冷静异常,和自己完全不同,他看过去是这样地睿智镇定,毫无一丝狼狈。叶海涛沉思了一阵,说:“大哥,那些日本兵是不是要把我们集中起来,然后都……杀死?”
叶海涛说出“杀死”这句词的时候,心里喀噔地快跳了一下。
“我想应该不是。”林庄文说:“要是要杀掉我们,就不用叫我们自备干粮了。”
叶海涛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一时之间放心不少。这时候,林庄文伸手握了握叶海涛的手,“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叶海涛看了看这个大舅子,心里隐隐觉着感动。
大哥从以前就对他好,由学生时代开始,就没少帮过他。当年他和林素云刚结婚的时候,因为没钱置屋,还和媳妇儿一起在这个大舅子家叨扰了一些时候,前几年才靠积蓄买了一间铺子,两夫妻就从林庄文的洋房里搬出来,住在铺子楼上的房间里。林庄文对他好,妹子林素云算是个千金小姐,却也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从来不嫌苦。
那一瞬间,叶海涛真觉得,林氏兄妹是上天指给他这一生的大贵人。
一辆辆载着人的货车驶到了海山街,街巷的入口都给日本宪兵用带刺的铁丝网围圈起来,放眼看去,人满为患。那些日本兵把他们从货车上赶了下来,拿着刺枪盯着他们走入了区域,叶海涛跟着林庄文,找了个还算干净的位置坐了下来。
日本兵的叫骂声此起彼落,只要有人稍稍反抗或是大声说话,就少不了一顿乱打,这还好,就怕这些日本鬼子不分由说便开枪杀人。
叶海涛是听过日本人在亚洲各地方的恶行的,现下看着那一群拿着刺枪的日本宪兵,还有坐在军用车上的日本人,揪紧了拳头,却不敢吭声。
“吃吧。”
叶海涛看着林庄文递过来的大麦饼,正要摇头的时候,又听林庄文说:“别和自己过不去,你要是有什么事,素云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叶海涛闻言,讪讪地结果了那大麦饼。这饼已经不新鲜了,吃着有些硬。叶海涛咬了几口,回头去看林庄文,只见林庄文扭开水壶,只浅浅地喝了几口水,目光像是眺望着远方,意义深远。
林庄文的神情虽是严肃却毫不拘谨慌张,平静如水。叶海涛嘴里还含着那麦饼,他鼓着腮帮,突然激动地抓住林庄文的手,说:“大哥,我不会死的,我一辈子跟着你。”
林庄文果真回头看了看他。叶海涛顿觉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急忙又补充道:“我不会辜负素云的,大哥,你放心。”
林庄文闻言笑了笑,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
叶海涛却是满怀激动——他深深地认为,他的大舅子一定能够成为一个伟大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