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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徒》 ——bywingy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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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跟苏芝华说,还是妈妈以前的模样漂亮,不过他张了张口,仍旧是硬生生地把话给吞回了腹中。
汽车驶到了一棟大洋房前,叶海涛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这么漂亮的房子,他的眼睛睁圆了——在叶海涛的认知里,只有红毛人才住得进这么大一所的洋房。
车子停在大门前,那个上次还出口骂他的司机赶紧从车上下来,为后座的母子打开了车门,一脸谄媚。苏芝华高昂着头,踩着一双擦得发亮的高跟鞋慢悠悠地走了出来,贵气逼人。然而,叶海涛显然是没有母亲那样与众不同的气质,他喘喘地爬下了车,结果因为踩到了裤管,直接从车厢里滚了出来。
“啊呀,阿海!”
站在门口的几个仆人暗暗笑了起来,苏芝华涨红着脸,她原来想弯腰把儿子扶了起来,然而,这时候她怯步了。叶海涛趴在地上,捂着脸,也不等母亲搀扶便爬了起来,他先是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之后为了表现自己没事,便对苏芝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前些日子,叶海涛的犬牙掉了,他只要一笑,就能瞧见嘴里的一个小窟窿,看过去既傻气又滑稽——此刻的苏芝华,也是这般认为的。她第一次对儿子生出了一丝嫌恶的情绪,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下一刻那两扇西班牙式的大门就被慢慢地打开了。
苏芝华屏息看着前方,她觉得前头似乎泛着光芒,只要她一走进这个大门,从那一刻起,她就和过去的自己,再无瓜葛了。
叶海涛紧跟在母亲的后头,走进了那一幢好似会发光的大房子,而他亦被眼前从未见过的豪华景象所震慑了。
“芝华,妳来啦!”
叶海涛听见了那声洪亮的呼唤,他已经习惯了那个古谷老板别扭的音腔,而这时候,古谷峰一从楼梯上大步走了下来——他是个魁梧偏向于壮硕的男人,身材高大,声音浑厚,有时候让人觉着不太像是个商人,反而更像一个带兵打战的上帅。
这样的男人,对苏芝华而言,无疑是充满无限魅力的。她难得抛开了一般华人女子特有的矜持,走上前和男人搂了个满怀。
叶海涛站在一边,他看着母亲和那个古谷叔叔亲昵地处在一块儿,便觉得双眼刺痛,他低了低头,企图掩饰心里的难过。
“阿海,你也过来,芝华,来——”
古谷峰一对这对母子招了招手,他转身声音洪亮地冲着上方叫了一阵,是用日本话,叶海涛和苏芝华都听不懂。
过了许久,也不见人下来。
古谷峰一像是觉着有些挫败地叹了一声,然后回头对苏芝华面露无奈说:“我儿子是这模样,别放在心里。”
苏芝华赶紧说不在意,就算心里不舒服她又能如何,她来了这屋子几次,几乎没一次能好好见到那个神秘的古谷少爷,然而,她却总觉得有一双视线正在瞧着自己……苏芝华想到此处,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而古谷峰一把他们带到了饭厅,苏芝华很快就沉浸在成为古谷夫人的美梦里,心里的不快亦随风消散。
然而,叶海涛却觉得浑身不对劲。
并不是对母亲和其他男人好而觉着不舒服,叶海涛总觉得似乎有人在盯着他们,可当他一回头,除了下人之外,倒是一个可疑人物也没瞧见。
叶海涛挠了挠头,当他回神的时候,下人已经把母亲和他领到一间豪华的房间,而母亲苏芝华在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抱住他喜极而泣。
“阿海,阿海,这次我们母子总算苦尽甘来了……”
叶海涛带着些微茫然地看着这房间,不知为何,就是欢喜不起来。苏芝华擦了擦眼泪,转头又去急急补了妆。
叶海涛躺在床上,这可是真正的绒毛毯子,柔软芬芳,床铺也不是硬邦邦的,光趴着就觉得舒服得紧。
“阿海,你先睡吧,妈妈出去一会儿。”
“啊。”叶海涛从床上坐起了,苏芝华走了过来,她轻轻摸了摸儿子的脸庞,叶海涛抓住了母亲的手,他听到耳边传来那一把温柔的、充斥着无奈的声音,“阿海,你是妈妈的乖孩子,听话,嗯?”
接着,苏芝华从床上站了起来,回头看了儿子一眼,便身姿袅娜地走出去了。
叶海涛在妈妈走后不久,他的眼里慢慢蓄积了泪水。
他知道,妈妈是去和古谷叔叔做那种事情了。
叶海涛哽咽着,歪倒在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很想问妈妈,为什么还要别的人,难道有阿海……还不够么?
◎ ◎ ◎
苏芝华从那一天之后,正式在这个日本公馆住了下来。
她也不和儿子睡一个房间,当叶海涛来询问她的时候,苏芝华只是摸着儿子的脑袋,说:“阿海大了,怎么还要吵着跟妈妈一起睡呢?”
叶海涛还要开口辩驳,苏芝华却很忙碌,她一会儿还要跟古谷峰一一起去跳舞,然后再一起去曼波尔餐馆吃西餐,没时间和这一根筋的小儿子耗。
“先生。”苏芝华瞧见了从楼上走下来的丈夫——虽然她现在还没有正式的名分,不过她是如此理所当然地是以古谷夫人的身份自居了,毕竟古谷峰一是如此地宠爱她啊,再者,她又是这公馆里唯一的女人。
是的,这整栋房子里,确实就只有苏芝华一个女人。
放在外人眼里,这实在是一件极其怪异的事情,然而苏芝华并不敢向古谷峰一多问一句,她知道这个男人并不喜欢多话的女人。
这仿佛是日本人皆有的喜好——他们喜欢美丽的女人,而且必须保有传统的无知,在他们身边做个美丽且称职的花瓶。
苏芝华迎向了古谷峰一,然而今天这个日本男人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他甩开了苏芝华缠上的手,向大门口走了几步,突然间又回过头,看了看楼上,用日语大声地嚷了几句,最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苏芝华受了惊吓,但是她很快地回过神来,向儿子抛下一句“乖乖的啊”,就急急忙忙跟上了男人的脚步。
“妈妈、妈妈!”叶海涛叫了几声,然而苏芝华是没空搭理她的了,她跟着男人坐进了车里。叶海涛看见苏芝华正在一脸讨好地哄着那个一脸愠怒的男人,然后车子一咻,慢慢地消失在眼前了。
叶海涛扁着嘴,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扭头快步地奔到楼上去了。
但是,当叶海涛跑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觉得不对,然后高高地抬起头来。
他看见了一只手。
白皙的、漂亮的手,垂挂在楼梯的扶手。
他缓缓地,将头完全地仰了起来。
叶海涛看见了黑暗中的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直直地盯着他。
“啊啊啊啊——!!”
当下,叶海涛一通大叫,而他脚下突然一滑,往后从楼梯直直翻滚了下去。
叶海涛觉得周身一疼,之后便昏迷了。
◎ ◎ ◎
“妈——妈妈!”
“啊——”
叶海涛蓦地睁开眼。
他吓得坐了起来,出了一身的汗。然而,下一刻,叶海涛便觉得有些头晕,他抚了扶额头,难过地吟咛一声。
“あなたが目が覚めた……?”
喝!
叶海涛急急地往旁边看去。
咦……
他先是看见了床的边缘有一只手——那只白皙的、漂亮的手,那只手的手背上画了张笑脸。
然后,那只手动了动,像个小人娃娃一样地用两指跳了跳,仿佛是在跳舞一样。
很是逗趣。
叶海涛不由得噗哧一笑,他好奇地歪着头,向床的边缘慢慢爬了过去。
然后,一个人突然从那地方站了起来了。
叶海涛一顿。
那是一个个子颇高的青年,看过去有些清瘦。
奇怪的是,这个青年,脸上还戴了一个木制的面具,只露了两只眼睛。叶海涛看着那双眼睛,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老觉得有人在偷偷看着他们了。
叶海涛咽了咽口水,有些拘谨地打了一声招呼,“你……你好。”
那个青年也不说话,面具遮住了他的脸,叶海涛完全不知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叶海涛悄悄斜睨环顾了这个房间,发现这房间居然比他的还要大、还要来得漂亮。
叶海涛想了想,最后,红着脸,别扭地开口,断断续续地说:“How……do、do……you、you……”
叶海涛还来不及说完,他的舌头便打结了。
毕竟,他只是上了几个月的英文学校,学得东西非常有限。
然而,叶海涛还来不及羞恼,他便愣住了。
眼前的青年慢慢在叶海涛面前俯身蹲了下来,他神神秘秘地偏着头,就在叶海涛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时候,那一只白皙的手,极其缓慢地挪开了那遮住脸庞的面具。
叶海涛也随之睁圆了眼。
那张面具之下,是一张同样白皙的,清秀得可以称得上俊逸漂亮的脸蛋。
“こんにちは……”
他说话的声音很是轻细,然后,缓缓地、腼腆地对着叶海涛微笑起来。

第七回

囚徒
叶海涛失去了自由。
还在医院的时候,古谷川就吩咐了宪兵在病房外驻守着,只要叶海涛想要踏出房外,那些日本兵就会用刺枪硬生生阻挡了他的去路。
经过这一连串的事情之后,叶海涛深深地意识到,原来生命是如此地珍贵,而他不能决不能毫无价值地死去。
故此,叶海涛放弃了和日本兵硬碰硬的想法,再者,他现在甚至连稳当地走几步路都成了问题,只要稍一反抗就能让人轻易地制服——对于这一点叶海涛是深刻地体会到了,因为在他第二次绝食的时候,彻底将古谷川体内的那股可谓残暴变态的因子激发了出来。
实际上叶海涛并非想要绝食,而是他吞不进一点东西,就算是喝点水,过一会儿也要全数吐出来。
然而,他的行为在古谷川眼里,仍旧是愚昧的反抗。
一开始,叶海涛认为古谷川与过去的他是没多大的变化的,但是在十几日的相处之后,叶海涛真切地意识到了——古谷川比过去更加地神经质、易怒以及充满了力量。
当为叶海涛准备的食物依旧原封不动地被遗忘在桌子上的时候,古谷川面无表情地向他走了过来,他稳健沉着的步伐昭示着他是个训练有素的军人,而那双睥睨众人的冷眸,彰显着他如今高高在上的地位。
如同叶海涛这样的人,几乎只有任他宰割的份。
但是,古谷川也明白,叶海涛并不是个容易屈服的人,打从以前,他就理解这一点。
“你不饿么?”古谷川说话的声音很平静,他向来如此,哪怕下一刻他那斯文的嘴里就要吐出暴吼,前一刻的他仍旧看似冷静而富有涵养的。
叶海涛躺在床上,他的眼神正在看着窗外的那处小山头——或者说,那双目光企图达到比那里更为遥远的另一方。
在外人来看,叶海涛此刻的眼神必然是空洞无物的,而古谷川却不这般认为,他觉的他瞧见了那墨色大海里闪烁着的光芒,就像是孩提时期在河边捕捉的萤火虫,因为长时间地被困在麻袋里,奄奄一息的时候,所发出的一闪一闪的零星弱光。
古谷川慢慢地笑了起来,他姿态大方地对旁边紧紧更随着他的勤务兵用日语吩咐了几句。
那盘冷得已经发馊的饭菜立刻就被拿了下去,过了一小会儿,就有新的热食被呈了上来。
之后,古谷川扬了扬下颚,用眼神示意其他人出去了。
叶海涛在门被关上的时候转过头来,他看着古谷川手里拿着盘子向他走了过来。叶海涛睁了睁眼,他警戒地坐了起来,甚至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古谷川的面目是这般地和蔼,他将盘子放在了床上,然后也慢慢地坐了上去。他先是舀了舀那碗米饭,还泛着热气,是新鲜刚刚做好的。
“阿海,都过了这么多天,你一定是迫切地想要知道外头怎么样了,是吧?”古谷川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帕子——他是个一丝不苟的男人,就算带军打战,这位古谷中将仍旧秉持着每天换衣服,一天起码冲一次澡的干净习惯。
古谷川张开了白色手帕,然后倾上前,系在了叶海涛的颈脖。叶海涛枯瘦的双手揪紧了被单,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古谷川。就算过了这么多年的今日,叶海涛仍旧觉得,古谷川实际上就是一个疯子,让他毛骨悚然敬而远之的疯子。
古谷川正视着叶海涛,轻声说:“别急。我们一边吃、一边说。”
他阴阳怪气地舀了一大汤匙的热饭,然后低头轻轻地呼气吹了吹,慢慢地喂向叶海涛。
叶海涛抿紧了唇,古谷川也不觉得妨碍,他自顾自地说:“新加坡已经更名为昭南岛,将来这美丽的岛国会作为大日本帝国在东南亚的主要据点。”
“当然,我说‘将来’,是因为现在还有许多无知的愚民,盼望着英国或者是美国人会卷土重来,重新占领这个地方。不过,我只能说这是妄想。”他用汤匙的前角,慢慢地、使力地,企图撬开叶海涛的嘴,叶海涛的固执并没有让他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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