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难容双绝艳——by凤歌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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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白玉动了动唇,想呢喃着告诉她,我等一个拥抱,等到血都要流干了。可话到嘴边,又不愿她担心,不愿她以为自己又是在故意要挟她,要她心疼自己。便想轻松地调侃一句,说我现在是不是很难闻,怕不怕脏了你这么一身矜贵的黑。
可干裂的嘴唇轻轻碰撞,微弱的气音像是芦苇花,风扫过去就会散乱一地的飘忽:“你又瘦了……”
红药的肩膀靠起来不是熟悉的感觉,那日在战场的步辇上就想说了,可又被许多旁的话堵了回去。红药的体态一向是极为优美的,该纤细该丰腴的地方,都丝毫不差,可现在圆润的肩头瘦成嶙峋的骨骼,仗着一层细嫩的皮牵连着,突兀的撑起又落下,让她靠的心疼。
秦红药不说话,手臂纹丝不动的撑着她,在她跪地前最后一刻把她一把捞了起来。贴在她腰侧的手指黏腻,有温热的液体从衣衫中缓缓渗透出来,濡湿了她的掌心,灼烫的就像是那日燃烧从九华山传来的密报时,火舌舔在手指上,舔出一处溃烂的燎泡。
那火灼烧的并非是她对萧白玉的爱,这点从未需要被怀疑,她只是不确定,比起家国大义,血浓于水的亲情,爱情这两个字在她心中究竟占了多少分量。其实秦红药本没有抱多大期望,毕竟她自己也是为了哥哥的一条命,一句话,心甘情愿的坐上这个位置,干脆利落的离开了黄山,离开了她,又如何要求她去义无反顾?
但不求义无反顾,也默念句两不相干,却不想当真看到萧白玉出现在邺城上,自城墙上飞掠而下,站在她的对面,为了那群苦苦挣扎的蝼蚁应了君威战,与她兵戎相向。怒刹那间便同着妒燃成不可阻挡的烈火,这熊熊燃烧的火也挡下一句话,一句她永远不会问出来,却是在齿间咬碎千万遍的质问。
难道我们相濡以沫,同生共死的春夏秋冬,还比不过一张封存二十年的皇榜?
但这话她是没什么资格去问的,于是便默认了,既然萧白玉决定要当她的敌人,那对待敌人的态度也毫不留情的展示给她看了,哪怕是下手的那一刻就悔的牙关都要咬碎了。萧白玉被她捏断腕骨那刹那的眼神从未在她脑海中消失过,那眼中有她从未见过的乞求,又饱含柔情,像是条被驯服的孤狼,忽然挨了顿鞭子时眼里的东西。
其实有的话萧白玉不知怎么去说,因为怎么说都是大逆不道,但秦红药心里却是极清楚的,白玉不过就是心肠软了些,善良了些,见不得无辜的人受苦,想来常将军自黄山一别后定是数次请她出山,如何言辞恳切一番,白玉便不忍心了,但又万万舍不得当真与自己动手,只好哀切的求着留在自己身边,这样无论哪边有难,她都能有个帮衬。
这委实算不得她的过错,只是秦红药的身份和处境,已不允许她再因为旁的感情拉拉扯扯,瞻前顾后,畏手畏脚,否则她如何对的起哥哥,对得起那条拼死保全她和她的性命。
她为难,白玉也为难,那便各放对方一条生路罢。她存心让萧白玉有机会走,越远越好,离开这片杀伐大地,安安稳稳的活在九华山上,这样日后总是有机会重逢的,平和的,不带一丝苦痛挣扎的重逢。
于是她不曾封住萧白玉的穴道或武功,任她吊在那里,只要她轻轻一挣,逃脱只是易如反掌。
可是……秦红药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方才离的那么远,都能嗅到风中一股一股涌来的血腥味,更不消说现在拥她入怀,不必掀开她的黑衣去看也知是个什么惨烈的光景。
哪怕这样也要被救下后再折返回来,不顾一切的想留下来,秦红药都明白,既是为了保全邺城,保全邺城身后的千万百姓,也是为了自己,为了秦红药这一个人。只是世间永远两难全,她做不出选择,便全都推给自己来选,真是……令人心疼的自私。
秦红药站的笔直,双手张开后宽袍大袖将怀里的人挡了个严实,隔绝了周遭各异的目光。她一只手顺着萧白玉的臂弯往下滑,指尖轻轻的碰了碰她的手腕,不烫不冰,像一块死物,想来是气血多日淤积,再不接上怕是再不能动弹利索了。
秦红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她也只能等三日了,若是三日后邺城依然毫无动静,那今夜当真要不留余地的夜袭攻城,不论折损多少人马,都要将邺城屠个彻底。再从兵荒马乱中不胜声色的将萧白玉送走,远远的送回九华山。
萧白玉感觉不到她的动作,毕竟浑身都在痛,也分不清到底是哪处猛烈些,只感觉她胸口明显的起伏了一下,唇瓣便模糊的碰出几个字:“怎么又叹气了……?”
这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一声叹息都要追寻个究竟。秦红药心软了几分,先不强迫她选出个一二,揽着她的手紧了紧,嗓音低沉醇厚:“我给你接骨,你忍一下。”
说来奇怪,许是动不动就会扯到断骨,钻心的剧痛都习惯了,是以接骨那瞬间的动作只是让她眉头皱了皱,连哼都没哼一声。反倒是秦红药隔着衣服摸到她手腕肌肤的一道道裂口,纵然有了心理准备,被压抑已久故意视而不见的痛楚还是轻易的翻涌了上来,扯着她的心四分五裂。
秦红药明知看了难受,却依然想看清她的伤势,可金贵的护甲套刚挑开她的袖口,还没来得及瞥去一眼,萧白玉就侧头一口咬在她肩上,看起来像是用了力,垂在脸侧的几根散发都在微微颤动着。
秦红药以为弄痛她了,手虚虚的按在她袖口,哑声问她:“怎么了?”
萧白玉半晌没动,也没再用力去咬她,好一会儿才用唇吻了吻她的肩膀,隔着衣服拂去不存在的咬痕。秦红药肩上本就没什么感觉,那一口与其说是咬,不如说她只是用唇瓣抿住了一小块肌肤,这样虚弱又温情,让人更无法狠下心再去逼她什么。
萧白玉的手腕勉强挪动了一下,试图逃开托在她腕下的手指,秦红药不用力,但也随着她动作,不让她手腕再空落落的垂着。见她还要再动,秦红药轻轻握住了她,沉声到:“莫要乱动,我带你回帐里上药。”
她要带她走,这分明是萧白玉最想听的话,可她手腕微微一抖,又像是抗拒什么似的一言不发,只更紧的贴在秦红药身上,呼吸时快时慢。秦红药也不逼她,揣测着她的心意问道:“还是你想回邺……”
“是你给我上药么?”萧白玉截住了她的话,却又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秦红药甚至愣了一下才反问道:“不然呢?”
萧白玉便把自己更深的埋进那身黑袍中,她没有怕过什么,可只有在这个人的身边才能感觉到真正的安全。于是一切难以启齿的话都能坦荡的说出口:“不要看……一定很丑。”
秦红药有些想笑,可嘴角还没来得及勾起,眼尾就垮了下来,带着画的精致的眉毛一并黯然垂落。萧白玉字句虽难成音,却还是用力吞吐着气息,一下下缓慢又清晰的打在她眼前的脖颈上:“不要看,我不是要拿自己来逼迫你妥协什么,我只是要留在你身边,只是想让你知道,你不曾爱错人,我也没有。”
从来只道萧白玉人如其名,温润如玉,却不想再温润的玉犟起来,也是块硬石头。秦红药好不容易从她无边的滥滥风情中缓过神来,有些话不适合也不愿意在外面说,秦红药定了定心神,俯身将萧白玉打横抱了起来,长袖甩开遮在她身上,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
萧白玉躺在忽然昏暗下来的怀抱中,鼻中都是专属于她的销魂暗香,身心都是一松,身子便一软再软,轻飘飘的像没了骨头一般,任她抱着四平八稳的走向某处。
忽然间,她听到有人发出惊叫声,在昏沉的黑暗中格外刺耳,抱着她的人也是一顿,蓦地腾地而起,在空中辗转了几下。随之就有灼热的风擦身而过,撂下浓烈的焦油呛味,连着几发,又砰砰的砸在地上,裂出沉闷的重音。
惊呼声连成一片,混着噼啪爆裂的声音,模糊的窜进耳中,听不真切。萧白玉想偏头看一眼,抱着她的手却紧了几分,将她锢在怀里。身子又是一下大起大落,揽着她的手臂才松了几分,将她缓缓放在床榻上。
长袖在面上风一般的拂过,萧白玉再睁眼时只看到秦红药飞身而去的背影,大帐的帘幕久久飘扬的在空中,带着一排的金串玉帘叮当晃动。她透过帘角瞥去一眼,只瞧见隐约的红光跃动,鼻间依然有着挥之不去的焦臭味,心下明白方才应是几发被抛来的火油弹,若不是红药双手都抱着自己,她定是能拦下来的。
不知是不是许校尉为了营救她们的又一计,萧白玉微微叹了口气,在床榻上撑起一半的身子又慢慢躺了回去。罢了,一场小火,红药应是处理的很快,现下自己这点气力,纵使出去也是给她添乱。
可过了约莫半刻,非但不见慌乱平息,却听着帐外脚步声,号令声愈发急促了起来,铁器咣当咣当的碰撞不停,火焰爆裂的声音都近了几分。萧白玉皱着眉挪下床,有些惊讶自己居然还有力气,身体还真是奇怪的东西,对着秦红药或冷漠或温情的眼神,她便觉得再呼吸一下都要背过气去,现在安安稳稳的躺在床上,倒是有几分动弹的力气了。
也幸好手骨先接上了,纵使双手还不听使唤,至少胳膊能动弹了。她用肩膀顶开帐帘扫了几眼,方才隐约的红光明显了许多,团团聚集在营地的东面,她一看起火的位置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今晚东风本就吹得猛烈,又是夏日极度干燥的夜晚,若是扑灭的不及时,火势趁着东风定是要席卷整个军营。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一眼就瞧见立于熊熊火焰上方的秦红药,一身黑袍背西向东,在猛烈的夜风中衣角不飞不动,她雄厚的内力顶住了排山倒海而来的东风,火势被蜷缩在不大不小的范围内,只燃起了近十座营帐,半分都蔓延不得。萧白玉四面环顾了一圈,判断清楚位置,便放下心来,起火的位置并非粮仓,绕着粮仓静静流淌的火油也未沾到火星,随着金兵一桶接一桶的水打来运去,应是再有几刻便都灭了。
她的目光忽然被粮仓旁一个熟悉的身影勾去,常将军竟然还仰躺在那里,她还当他早已被金军关了下去。许是红药又因她分了心神,又来了场突然的大火,金兵想他断了好几根骨头也动弹不得,便直接将他丢在了那里。
萧白玉垂下眼帘,她虽不懂军事,却也知那火油弹抛来的力度不小,寻常士兵若不借用投石车一类的器械,更是搬都搬不动。许校尉他们不可能将邺城的投石车搬到金军阵前还不被发现,她抬眼远远的望着黑幕中矗立的高耸木架,她依稀记得当时就在她被吊着的木架下,便有几架金军架起的投石车,火油弹定是从那里投射而来的。
她心中一凛,倘若真是如此,那这场火就到不了头了。萧白玉试着运了运功,每一寸筋脉都在艰涩的疼痛着,她明白这回是伤到元气了,但还能提起内力就已经是万幸。她踏起轻功窜近了粮仓一带,借着顶顶帐篷遮去了金兵的视线,眨眼间潜到了常将军的身边。
萧白玉重重的喘了几口气,不过一两里的步子,她刚聚起的气力已耗去大半。她低头瞧了瞧常将军紧闭双眼的模样,试探的唤了他几声,还有气息进出的声响,却没了回应,许是方才疼怒交加,晕了过去。
哪怕手骨被接上了,双手还是半分力气都用不上,都没法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再扛到身上。萧白玉左右一看,瞧见了散落在地的长矛,虽然有些得罪委屈常将军,但现在她也别无他法。她勉强把长矛的一端撑到他身下,肩膀用力手肘猛地敲向长矛的另一端,常将军的身体被柔韧的长矛弹震起来,纵使萧白玉做好了万分的准备,他沉重的身体咚的一声落在她背上时还是震的她头晕眼花,一口气堵在胸口,随着一团一团的血被她咳了出来。
她撑着长矛站在原地缓了片刻,又惦记着那已在弦上不知何时就会投来的火油弹,负着昏迷的常将军再一起勉力运起轻功,朝着方才她在黑夜中摸黑奔来的路飞驰而去,黑幕中的木架在视线中越来越清晰。
还隔着百米就瞧见架下隐约的红光,她想出声,胸腔已经火辣辣的再上不来一口气,她牙关一咬,硬是又冲几十米。
许荣同方才从粮仓中逃出来的手下正满头大汗的制作火油弹,投石车有现成的,但一颗颗火油弹都是他们从附近搬来巨大的石块,再讲布衫撕成一条一条的,沾了火油,一圈圈团团裹在石上,再点燃后借着投石车用力抛射而出,几个人几乎都已脱成了赤膊。
萧白玉眼看着他们又将一颗火油石抬上了投石车,最后几步路被她踉踉跄跄的扑了过去,带着常将军毫无印象的跌坐在地。许荣正要点火的手一顿,眼一抬看见了他们心心念念的两人,大喜过望的扑将过来,跪下地就要来搀扶她。
“能看到长公主和常将军平安归来,卑职……卑职真是死了也甘愿!金营中火势如何,卑职只愿这火势能助长公主逃脱那贼……”
“许校尉,”萧白玉一手虚虚的撑着地,心里有愧,不愿抬头看他,只低声道:“常将军受伤不清,你快些带他走罢,这里不宜久留。”
许荣大笑道:“长公主放心,您不曾白受一点苦,这么闯了一回金营,我等现下粮草充足,足矣再撑半月。卑职斗胆请长公主再稍等片刻,我等刚制成四颗火油弹,不说重创金兵,也足够让他们喝一壶!”
许荣正要转身去点燃那浸满火油的布条,却瞧见萧白玉跌跌撞撞的艰难站起身来,赶忙伸手去扶,她身体晃了晃,避开了他的手。许荣一愣,双手在空中没有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