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难容双绝艳——by凤歌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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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鱼贯前行,萧白玉刻意走在中间,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这样不管前后有难她都来得及伸手。火光顺着她们步伐慢慢向前挪动,这片空地的全貌越来越清楚,两侧靠墙的地上都摆着一列一列的木棺,铁器四处散落,早已生锈风化,随处可见只剩一半的刀剑棍棒,连棺材都是缺了边边角角。
萧白玉心下思量难道黄巢同秦始皇一般,也寻了数千童男童女陪葬不成,怎么会有如此多的木棺在此,看起来十分简陋,必不会葬着有头有脸之人。她想把这一列的木棺都看清楚,却听秦红药忽然开口道:“木棺里葬的应是黄巢兵败狼虎谷后剩下的几百部将,传言黄巢侄儿下手杀死黄巢后怕这些部将不听号令,便一并都杀了。”
“你怎知我想问这个?”明明见她只顾着向前走,怎会知道身后的自己在想什么。
秦红药回头看了她一眼,又掩饰性的朝火把抬抬下巴,示意道:“火把偏了,我看不到脚下。”
萧白玉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想着那木棺,火把不自觉就偏向了墙壁那侧,只是这火把虽小,火光还是相当亮,怎会偏一偏就照不到她脚下。萧白玉想了一圈,心中有了底,并不拆穿她,只是将火把靠近了她些,方才心中的疲倦悲伤悄然流走,在温热的火光下微微勾了勾唇。
秦红药本是强迫自己专注眼前道路,但余光一晃一晃就又落在身后之人的倒影上,火把将她的身影斜斜映在地上,恰好在自己肩旁,将她或偏头或侧身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那倒影忽然靠近了些,虚虚的挨住肩头,就像她倚在自己肩上一般,秦红药蓦得就觉得火光又太亮了,亮的有些刺眼。
仿佛只是一呼吸的功夫,火把笼罩出的光圈突然向旁歪去,目光一直瞧着的倒影猛地拉长又眨眼消失,秦红药猝然转身时连一片衣角都没看见,只听到孟湘急急的喊了一声“玉儿!”,本来处在两人之间的萧白玉却忽然不见了踪迹,地面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坑洞,火把咕噜咕噜滚进洞中,光亮瞬间湮灭。
萧白玉在脚下踩空时已知不妙,忌惮头顶机关没有全力踏出轻功,但身子一扭脚下连踏便悠悠悬在空中,伸手去探地面却摸了个空。她有些诧异,借着滚进洞中落在脚下的火把抬头一看,头顶竟是严合密封的石壁,哪里还有她掉进来时的坑洞。
她卸了轻功缓缓落地,捡起火把四处照了照,是和之前那间八卦阵相差无几的石室,只是四周没了石门,也没了遍地白骨,只是空荡荡的一间石室。心知这一掉许是又落进另一个阵法之中,那坑洞不知是被障眼法遮去了还是原本就不存在,总之是消失不见,只剩四面光秃秃的石壁。
不知上面的那两人可还安好,萧白玉心中焦急,又清楚这阵法不破便毫无出路,一吐一息间已定下气来,可这石室空荡,来回走上几步也不见任何异动,这阵法难道是一出活生生将人困死的阵么。正当她迷惑之际,忽听阵阵作响,定睛瞧去却见更为惊异的一幕。
只见石壁上缓缓淌下水来,有东西穿过石壁硬是挤了进来,淡绿色的小眼中露出尖细的瞳孔,长而巨大的嘴一张一合,尖锐的獠牙如钉耙一般闪着寒光,坚硬的皮肤上布满倒刺。萧白玉陡然倒吸一口冷气,黑着脸退了一步。
竟然是鳄鱼,天知道她萧白玉这辈子没怕过什么,唯独对这种生物心有余悸,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尚且只有五六岁时练完刀在九华山下河流边打坐休息,也不知从哪条江中游进了一只鳄鱼,待她发现时鳄鱼已匍匐在岸边,尖牙利利的盯着她,闸刀一般的巨口猛地便向她咬来。
尖牙刺进她小腿上时刀也同时扎进了鳄鱼的背部,只是鳄鱼皮糙肉厚,当时她力道又不足,若是师父再晚来半步她当真就要葬身鳄鱼之腹。小腿至今还留着那时的伤疤,萧白玉双眼一眨都不眨的瞪着缓缓爬行的鳄鱼,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且慢,这泰山之上怎会出现鳄鱼,更别提她四处空徒四壁,别说鳄鱼,哪怕是一阵风都吹不进来。若不可能是真的,那便只剩幻觉一种解释,想到这一点萧白玉不禁苦笑,这阵法果真厉害,还能挑出她唯一惧怕的事物来。
只要将它砍死便能突破阵法了罢,萧白玉提刀在手,刚要上前一步,鳄鱼却忽然张开血盆大口,喉中似是恼怒的发出阵阵闷吼,腥气自它口中扑卷而出,瞬间将她拖回小时候那段惊险的记忆中,她弯刀一抖,步伐又顿住。
鳄鱼却变得越来越大,早已超过了普通大小,按理来说以她现在身型来看鳄鱼已不算巨大,但面前这条就像以她小时候的身型度量出的庞然大物,前爪一挥就是地动山摇。虽然是匍匐前进但速度确实极快,转瞬就到了眼前,巨口一开如同闸刀横落。
童年那尖牙刺进腿中撕心裂肺的疼痛又涌上心头,萧白玉几步蹬在石壁上身子腾起,躲过了鳄鱼的张口一咬,她身子还未落地就见那巨尾狠狠甩来,皮肤上的倒刺似乎都泛起寒芒,闪的她心中一抖,刀甩手挥出,正中鳄鱼尾部。
可这一招却像是落在虚空中,没有任何触碰到实体的感觉,轻飘飘的穿过鳄鱼尾部,重重的在地上划出一道刻痕。但鳄鱼的攻势却没有落空,尾部打在她腰间发出一声闷响,力道之大直将她甩在墙上。
萧白玉手上用力在墙上一撑,身子再度跃起,腾挪辗转于鳄鱼攻势之中,眼前这幕似幻非幻,她根本触不到鳄鱼半分,甚至刀锋砍去都只能徒劳穿过,但鳄鱼的每一下却是实打实的落在她身上,就连鳄鱼独有的腥气都如此真实。她只能借着石壁在空中腾跃,除了躲避毫无办法。
如此数十招下来,她察觉出这鳄鱼只追着她小腿来咬,不管她身子在何处,鳄鱼那双尖细的瞳孔始终盯着她留有伤疤的小腿。萧白玉不知自己在这石室里已消耗多少时间,心中愈发急躁起来,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冲出阵法,确认她挂在心上的人是否平安无事,还是也同她一般落在这种莫名其妙的阵法中。
渐渐这份担心如同星星之火卷成燎原之势,盖过了对鳄鱼自小而来的心悸,团团聚在胸口怕是下一刻就会喷薄而出。萧白玉狠狠咬牙,心一横身子顿停,不再躲避后鳄鱼轻而易举的寻见她的小腿,四爪急速爬来,巨口一张便是獠牙咬下。
萧白玉下意识闭眼,等待着如记忆中一般的剧痛袭来,鳄鱼血盆大口的腥气已将她笼罩,甚至能听见鳄鱼喉中呼呼的闷响声就在耳边。但心中已不再害怕,只想着它要咬便让它来,只要能让自己脱出阵法就好。
一瞬间似是过了好久,不管是腥气还是闷吼声在她下定决心的一刹那消失殆尽,石室中已然空荡,连地上被弯刀砍出的裂痕都一齐消失,安静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萧白玉刚想松一口气,抬头去看时心下又是一沉,石壁依然平整,还是没有她方才掉落的坑洞。
耳畔微微一动,似是有人从背后慢步走来,萧白玉回头一瞧目光正落在秦红药脸上,她双眸亮起,转念一想就又担心起来,怎么连她也落进阵中,便几步上前扶住她肩头打量一番,不见丝毫污渍才缓下气息道:“红药……”
她只来得及唤出这两个字,便看到秦红药身后又有一人现出身影,腰间挎着一柄刀,长发被束成一辫垂在背后,藏青色长衫一如记忆中的模样。萧白玉忘记了呼吸,连扶在秦红药肩头的手都僵硬起来,只是怔怔的看着那道身影走进,目光迟钝的从她腰间的刀上移,一寸一寸,最后落在那人脸上。
那人风姿飒爽柳眉星目,纵然岁月在她脸上已留下抹不去的痕迹,却分明能看出年轻时如何潇洒飘逸,她双目柔柔的看着萧白玉,和蔼唤道:“玉儿,师父回来了。”
第54章 何日见许兮(肆)
耳中炸开惊雷,恍若瞬间天地颠倒,万物顿止,浮生尽歇。萧白玉眼中只剩师父走近的身影,一步步跨过逾越十年的鸿沟,若非这陡然相见,她还未曾意识到十年竟是比她所经历过的还要长久,久过人这一辈子的向死而生。
“玉儿,怎地只顾傻站着,过来。”楼岚张开手臂,笑盈盈的看着自己徒儿,那一身藏青色长衫一如往日。铭刻在心底的声音再度响起,萧白玉浑身一颤,想要上前又不敢挪步,只是怔怔的望着师父,十年来反复想过的记忆如此鲜明,犹似昨日。
十年前在九华山上,她尚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玉儿,不论是白日中练刀过招,亦或是日暮后散步嬉戏,师父都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站着,见她回头也是这般笑意,招招手唤一声,玉儿,过来。然后弯下腰替她擦净额间汗意,或将她奔跑间散乱的衣衫整齐。
一如慈母般,无微不至的照料了她十八年。
却有一天猝然消失,让她苦苦寻觅十年,轻灵的性子一夜间被肩上的担子压扁,或大或小的武林之事将她琢磨成一块沉稳冰冷的美玉。十年间她走遍天涯海角,最终只在一个阴冷的洞穴中寻到一具枯骨,一瞬天地便已崩塌。
萧白玉如何也不会忘记当时的心如死灰,她心中清楚,若是这一伸手碰不到师父,那眼前这一幕又会沦为绝望的幻境,给予她短暂的欢悦又残忍消失,可她却还是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触碰到眼前的身影,确认她是真非幻。
萧白玉踉跄了两步,身子整个扑进楼岚的怀中,一双手臂稳稳的接住了她,鼻间已尽是师父熟悉的温暖气息。也许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控制不住的眼泪便濡湿了楼岚的肩头,楼岚笑了起来:“我还当玉儿长成了大姑娘,怎么还是一副莽撞模样。”
萧白玉清晰的感觉到怀中是真实的温热,师父笑起来时身体微微震动,每一寸她都感觉得到,她紧抱着师父的身体,如同抱着她缺失十年的陪伴幸福。
原来她这十年竟是如此的孤苦无依,咬着牙撑起九华派不能承受之重,直到她遇见秦红药,那个带着一脸笑意的绝美女子,似真似假的对她保证道,我定会护你和九华派百年周全,一句话填补了她心中冰冷的空洞,原来那时就已微微动心。
她抬起朦胧泪眼看向站在身边的的人,见秦红药含着淡笑专注的凝视着自己,自己这莽莽撞撞的模样定是都落在她眼中,混沌的脑海中却也想不起害羞这一词,只向她探出手去。想要确实的握住这个人的手,想要将她留在身边,心中无比清明的意识到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确信。
并没有让她失望,秦红药上前一步接住了她的手,掌心紧紧相贴,十指扣成巢,时间似是就此停顿,此生如此夫复何求。不知过了多久,萧白玉终于止住眼泪,站直身子仔细瞧着师父的模样,心中已有千言万语想问。
但楼岚并没有给她问出话的机会,柔柔的牵住她另一只手,温声道:“玉儿,我们回九华山吧,也带上你的这位小娘子。”
“什,什么小娘子……”这下萧白玉白净的面庞是彻底红了起来,面上腾起的热度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得到,下意识要反驳,却看着师父仿佛洞明一切的笑容,又一句话都憋不出来。她欲要松开和秦红药交握的手,却不想秦红药反手用力攥紧了她,笑道:“好啊,我跟你们走。”
明明是一副幸福到不知身在何处的场景,萧白玉却忽觉有些古怪,她面上的热度一点点冷下去,认真的看着秦红药半晌,问道:“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回九华山?”
秦红药想也不想的点头,抬手抚了抚萧白玉的脸庞,双眸专注的似是只有她一个人:“当然,我想同你在一起,一辈子。”
抚在脸侧的手指温热,却越映衬着她面上发冷,红晕已褪的干干净净,萧白玉闭了闭眼,轻声问道:“为什么想同我在一起?”
秦红药抿住唇,双眉微微皱起又松开,似是看见调皮的孩子又不忍心责备,无奈道:“就算我不说,你心里难道不清楚么。”
萧白玉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合着的眼未曾睁开,唇边泛起浅笑:“我要你说出来。”
“我爱你。”
这三个字竟是如此简单,最后一个字的气息听来短促而匆忙,而就这么三个字轻描淡写的承诺,又有多少人等这几个字的承诺,等了一辈子。萧白玉闭着眼,细细回味着这三个字,一直深深埋藏在心中的情愫被抽丝剥茧,如同纠缠在一起的丝线终于寻到线头,轻轻一拉便呈现出清朗的线条。
原来秦红药在她心中已是如此重要,原来这份感情早可以言爱。
然而……萧白玉再深深看了师父一眼,想要将这一眼牢牢铭记于心,即使在师父面前听到这番心意表白也再不觉羞怯,她像是在询问师父,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师父,红药是修罗教中人,玉儿能同她在一起么?”
楼岚还是那副慈师如母的模样,一颦一笑也是如此真实:“玉儿钟情于谁便同谁在一起,何必要去在乎那么多是非。”
何必在乎那么多是非,可是师父啊,你自己不就是因为在乎这一切的是是非非,才未能同你心爱之人日日相守在一起。不正是因为心有家国,才披荆斩棘视死如归的以一敌千,不正是因为心牵九华派,才十几年忍受相思离别之苦。
她所崇敬的师父,如何能说出不必在乎是非这种话,她所钟情的秦红药,又如何能放下她的雄心大业,抛下修罗教轻轻松松的说出愿同自己回九华山。难道她不说爱这个字自己就分毫不懂么,彼此都心知肚明,但为何从不说出口也从不表明,只愿互相保护携手相将,还不是因为心中都有各自赖以生存的支柱目的,绝不会轻易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