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爱派——by予春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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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斯喉头动了一下,后面的人一直没有出声,只有平静的呼吸。
还是琼斯先开了口:“来的路上好找吗?安德烈先生。”
安德烈用什么东西抵在他的腰,放开了压他的手,后退了半步:“转过来吧,这位大人。”
琼斯转头看他,略微有些吃惊,安德烈瘦得可怕,几乎可以透过衬衫看出他肩膀骨头的凸起,皮肤越发苍白,看起来显出几分病态,脖子上还有些没有好的伤,贴着白布,眼睛平静坚韧,带着几分不罢休的意味。
琼斯扫了一眼安德烈手里的枪:“你来找谁?”
“你猜。”
“……他现在也很糟糕。”
“关我屁事。”
“艾森受了很严重的伤,大概活不了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
“考虑到艾森是为了救你才受的伤,就算你来算账,也把这笔考虑进去吧。”
安德烈不明显地冷笑了一笑:“一报还一报,我不是来算账的,我是来杀人的。”
“艾森还是个孩子。”
“谁说我要杀艾森了。”安德烈用枪口敲敲琼斯的肩膀,“他继续嚣张跋扈下去,早晚有一天会落在别人手里,不关我的事。”
琼斯虽然早就猜到了他的意图,但这么听他直白地说出来还是难免心悸了一下。
“我也算在你‘一报还一报’里吗?”
“你也不容易。”安德烈点点头,“正经仕途走出来的大臣,总不会还要上上下下为赫尔曼打理家事,既当狗又当臣吧。”
琼斯笑笑:“你也不必跟我玩什么心理战,我又不是第一天出来做事。”
“好,那你就尽量配合一下,我简单问个问题。”安德烈把枪收回去,“为什么是我?”
琼斯抬眼看看他,换了个站姿,放松了一下脚:“选谁是长老院定的,他们要找某个特质特别的人,除了你,我们还有个选择,一个住在布斯维尔阵的10岁小女孩儿,出于人道主义,我们选了你。”
“我靠,这么有人文关怀,感动了。”
“……其实赫尔曼并不想长老院的那一套,但是他们势力盘踞太久,就算没什么实权,闹起来也很麻烦。就像这次,长老院领袖要死要活地闹,领着一群人绝食静坐,每天用血写信给皇帝,剃光了头发把自己吊起来,就为了‘抵御厄瑞波斯力量为祸人间’。坦白说,他们信宗教的是不是都有点极端?”琼斯抬了抬眉毛,“赫尔曼没必要跟他们硬碰硬,尤其是他们带动得皇帝和其他人人心惶惶,为了安抚大家,赫尔曼就随着他们的意思。无非也就是找个奇血的人,送给他们,至于他们要做什么,我们一概不问。”
安德烈笑了下:“也就是说,对你们来讲,这一切就是个笑话。你们不信,只是为了打发疯子。送条陌生人的命给疯子,让你们过得舒服点,是这个意思吧?”
“认真地说起来,我们不知道他们会对你做什么。”
安德烈点点头:“真的吗?不会吧。”
在他的逼视下,琼斯偏了偏眼神:“……只能说,大概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在我一开始被赫尔曼送到医院以后就决定是我了吗?”
琼斯摇头:“没有,我们还对你做了一系列调查,身体健康状况检查,指标都合格了,你很优秀。”
“真是谢谢哈。”
“让你成为爱得莱德家族的一员,无法也就是入个籍的问题,我想了几十种办法,但是,”琼斯摊摊手,“谁让老板任性呢。”
“为什么?”
“这你最好去问他。不过如果让我猜,”琼斯颇带讽刺地笑笑,“可能谁都有鬼迷心窍的时候吧。”
安德烈没接他这句话:“具体是因为什么,是血液很稀有吗?”
“并不是,是稳定度的问题,如果他们想把你固定在‘交界’阻止力量从时空间传递,要有某种体质,有足够的抵抗力,稳定很重要。换言之……”琼斯说到这里,猛地闭上了嘴。
“你不是说不知道他们会做什么吗?”
“……”琼斯舔舔嘴唇,“长老院说世界上有很多力量降临的‘预兆’,你或许和那些预兆有什么关系。这样的预兆并不少,只是我们也没必要无穷无尽地找下去,差不多就行了。”
安德烈有那么一会儿没说话,似乎觉得有点好笑,他死里逃生的一切缘由,就是一个用来打发人的策略,假如在那里的人不是他,假如去到那里的人死掉,对这些权贵来说,就如同在街上丢了一只塑料袋,没有价值,死不足惜,在他们波澜壮阔的大事业中成为“一将功成万骨枯”中一把普通的白骨。
人和人的命,价钱大概本就是不一样的吧。不过,赫尔曼随便丢他的命卖人面子,现在安德烈的枪拿在手里蠢蠢欲动,这下万金贵重如赫尔曼,他的命,也不过一颗子弹,一摊血,一具伏尸而已。死亡终究是公平的。
安德烈把枪插回腰后,琼斯望了他一眼。
“什么?”
“我说了很多,很多其实没必要说。”
“所以呢。”
“我想这样我就不再是你‘一报还一报’名单上的人了。”
安德烈笑笑:“好,那你背过身吧。”
琼斯犹豫了一下:“我是不是应该还一下手?”
“可以,但不会有用。”
“还是还手吧,忠臣总要还个手。”他说着就一拳朝安德烈砸过来,安德烈轻飘飘躲过,将人扭过去,掏出怀里的乙/醚捂住他的口鼻,等人软下来以后放在了地上,扒了他的衣服,捆住他的手脚,封住他的嘴巴,扬长而去。
和琼斯不同,直到枪口顶到了赫尔曼的脑后,他才注意到有人来了。
“反应好慢啊。”安德烈慢悠悠地说了一句,眼神望向病床上的艾森,这孩子看起来性命轻飘飘,如同一张惨白的纸,脸色几乎泛出死人的青灰。
赫尔曼死气沉沉地转过头,抬着眼睛盯向安德烈,枪口抵在他的额头。
“我回来了。”
赫尔曼没有出声,他的脸色暗沉又带着点凶恶,并不针对安德烈,而是因为艾森的危难处境导致的郁结与愤怒。
真到了要开枪的时候,安德烈居然有点犹豫,他望了一眼艾森,难道要在这个生命垂危的孩子床前杀了他的父亲?
赫尔曼一把攥住了他的枪口,安德烈愣了一下。
“我犯了个错误。”赫尔曼这么说。
安德烈把看向艾森的眼神转向他,嫌弃地撇了下嘴:“现在你又要忏悔?”
“忏什么悔?”赫尔曼站起来,安德烈迅速抽开枪,稳稳地对准他,赫尔曼只是平静地看了眼他的枪口,心思却完全不在这里。
“如果你后悔坑我去死,给我下跪,或许我可以考虑原谅你。”艾森又看了眼艾森。
赫尔曼的嘴唇苍白,精神紧张,有种逼到边缘的感觉:“不,不……”他看了眼安德烈,“你有什么重要的?”
安德烈顿时一阵怒火冲上心头。
“犯错的是我,我本来应该知道的,你这样的人,只会是个麻烦。”赫尔曼还在继续说,“有那么多种方法处理你,偏偏我让艾森跟你有了交集,都是因为我居然……”他盯着安德烈,“居然在无聊地想起你在杯子口上给我缠着的布,所以放过你,不然你这种流浪狗一样的东西……”
“你他妈少跟我来这套,装什么人上人!”安德烈扬起声音,他果然看到赫尔曼就犯恶心,“你放过我?怎么不说是我放过你,我要是想杀你,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我他妈才是有病,为他妈一杯热茶跟你搅到一起,忍受你那鼻孔朝天的做派,真让我恶心……”
他们两人说到这里,都愣了一下,然后同时疑惑地问。
“什么杯子?”
“什么热茶?”
两人都没有心思回答,这个话题就此作罢,赫尔曼摆摆手转开了脸,很疲惫的样子:“我受够了,我看到你就烦。”
“是吗,我他妈有个更好的主意。”安德烈给枪上膛,关保险,伸直手臂,抬起来对准赫尔曼。
赫尔曼面无表情,看着他,但心思并不在这里,他像一座摇摇晃晃要倒塌的塔,此时只是慢吞吞地转过去,沉重地坐回到了病床边的沙发上,两手放在沙发扶手上,看着艾森。
“这不公平……”赫尔曼这么说。
安德烈从未感到如此强烈的一阵干呕,他已经够辛苦了,他的苦水长这么大从未向任何人倒过,怎么还要听上流人抱怨生活不公平,就算你排除万难来报仇,仇人只在顾影自怜,他心里,他珍视的命,价值就是高贵。杀人无法诛心。
随即而来的是安德烈自己的疲惫,他觉得自己打了一场艰苦的架,现在已经累了,他无法向赫尔曼传达他的愤怒和恨意,他们的经历、思考、逻辑、对生命的理解、对价值的判断,毫无任何共同点。他与赫尔曼这样的人,最好远远不相见,省得彼此嫌恶。
杀他都觉得没意思。
但来都来了。
安德烈犹豫之际,再次看了眼艾森。
假如赫尔曼死了,艾森会怎么样?
如果艾森不能醒过来,这孩子便死于自己失败的发明创造中,尽管如果不是为了安德烈,或许他并不至于去试飞尚不成熟的翼机。后来安德烈知道那天的爆炸是艾森时,还不时怀疑,假如那时候他拐回去,是不是能把艾森救回来。可当时他的全部心思都在杀夫上,现在临到关头,一切都变得很没有意义。
如果艾森可以醒过来,死了赫尔曼的世界对他而已将变得残酷无比,那虎视眈眈的敌人、争权夺力的斗兽场、虚与委蛇的名利场,艾森也可以在其中成长,长成什么?下一个赫尔曼?艾森这样属于天地的孩子,善恶两空的孩子,何必滚得一身红尘土。他得受点苦,但是人心的刀真的有必要挨吗。
安德烈必须承认,无论如何,他还是偏爱艾森,他从未见过艾森这样的孩子,他总觉得艾森无辜,尽管这种感觉现在已经站不住脚。
算了算了,是非善恶随命吧,如果老天要艾森尝杀人的苦果,就让这孩子死掉吧,艾森的死亡,会惩罚艾森和赫尔曼,或许还有其他一些人;如果老天还是要艾森活下去,那也就随他吧。
安德烈看着赫尔曼坍塌的背影,以及床上没有任何好转迹象的艾森,收了枪,在沉沉黑夜中离去。
***
他走得失魂落魄,多余的恨和怨都已经被磨平了。然后他继续养他的伤,进食进补,又过了半个月,终于成功给自己骨瘦伶仃的身体添了些肌肉,闲来无事就吊儿郎当地教严武,以身作则地告诉他,做人一定要看开一点,心要大。
这次他能活下来,除了NT的人要谢,还有个在联络方面为他做了很多事的人,麦克,这个年轻人现在是行业里数一数二的情报贩子。
年尧拍拍安德烈的肩,指指门口:“他来了,给你们留点地方聊聊。”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挤了挤眼,顺手拉走了没有眼力见的严武。
安德烈坐在吧台,转头看着麦克走过来。
麦克长高了,无论是身高还是体格,都已经超过了安德烈,他现在蓄了胡子,捏着一根很烈的烟,靴子重重地敲在地面,他看向安德烈的眼神像看一个久远的错误。
“柠檬水?”麦克扫了他一眼,“怎么不喝酒。”
安德烈笑笑,没有回答,麦克的眼睛浑浊,语气刻意放轻松,但还是透露出某种戾气,之前安德烈听说过关于他的一些事,如果传言不假,麦克可能是个非常锱铢必较的人。
“你这把排场够大啊,怎么混进爱得莱德家的?”
“阴差阳错吧。”
麦克咬咬烟,笑起来:“所以才这么灰头土脸地被扫地出门吗?”
安德烈没有答话。
“这对你也是个教训,告诉你以后不要再靠这脸吃饭了。啊,现在也吃不饱了,”麦克捏着他的下巴转了转他的脸,“你老了。”
安德烈笑笑。
“你我之间如果算算账,你欠我多少钱?”
“你想要多少?”
麦克扫了他一眼:“你一条丧家犬,倒欠一屁股账,还有人追杀,你好好盘算一下,你有什么能给人的。”麦克说着指了指东边的一个角落,“连着那小子的账一起算给我。”
安德烈顺着看过去,看到了在卡座几人边缘坐着的台苏里。台苏里也看到了他,正想站起来,又被旁边人按住坐了下去。
“听说你发签救这小子,我们顺手也就捞了回来。我发现你的口味可真是没变啊。”麦克看他,“只喜欢年轻的。”
安德烈把眼神转回来:“你说有人追杀我,谁?”
“你不知道吗?除了你亲爱的老公还会有谁,你一个孤魂野种,闯进他家,威胁到他和家人的安全,人家位高权重,杀你不是很正常。”麦克拍拍他的肩,“醒醒你的贵妇梦吧。”
这么说一句怼一句,就算是安德烈也有点受不了。
“你想要什么?”安德烈问他,“你已经帮我捞了人,也救了我,NT是我旧相识,我们之间好处理,你跟我非亲非故,要什么开个价吧。”
麦克在烟雾中眯了眯眼:“我都说了,你什么都没有,就连这张皮也是老了的、用旧了的东西。”
年尧回来拿酒,听到了这句话,瞥了一眼安德烈。
“所以就只是要我听你讲话是吗?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