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风来——by春日夏禾 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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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有沈风来。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林出转过头去看,上面是一条林女士回复的语音,点开是她在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有没有好好吃饭,下个月生日也不回来过吗?
他回复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让她放心,想了想,最后还是坐起来,把盘子里的东西都一点一点吃了下去。
胃部被填满,林出觉得整个人有些昏沉想吐,再也没了半点睡意。他想出去走走,于是打开衣柜,选了一件长款风衣穿在外面。
他最近瘦了很多,看起来面容憔悴,风衣在身上显得宽松,那种空落落的单薄平添了一种冷淡的气质,掩盖不了天生的好样貌。
可是照镜子的时候,这样的打扮又让他突然想起了沈风来。他产生了一种没有来由的怒意,赌气一样把衣服脱下来扔到了地上。
最后,他在衣柜里挑挑拣拣,选了一件风格迥异的涂鸦牛仔外套,又戴上了一顶黑色的棒球帽,整个人打扮得青春洋溢才出了门。
*
安静的惠灵顿四处透着19世纪的轻摇滚风格,建筑风格也偏向维多利亚,走在街道上的时候,林出产生了一种走在伦敦街头的错觉。
好在穿过两条街道,就是伦敦市区看不到的绵延海岸线。
长长的堤岸上空无一人,林出坐在被浪打湿的长椅上,看着海水一波一波拍在岸边,默默发着呆。
风吹过耳朵,发出悠远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轻声哼唱。
最近独自一人安静下来的时候,他总会觉得有点焦虑和难受。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像是压抑了很多东西,全都沉甸甸堵在胸口,压得他整个人喘不过气来。
他心烦意乱,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令人不舒服的言论,站起来迎着风做了几个深呼吸,低头的时候发现脚边的地面上雕刻着一句诗歌:
“I love this city, the hills, the harbour,
The wind that blasts through it.”
——我爱这座城市,爱这山丘,爱这港湾,爱这穿城而过的风。
林出意识到他已经走到了惠灵顿海边著名的“作家之路”,这里四处散落着诗人们写给这座城市的句子。
他耐着性子一句一句看过去,边看边想道:
这样的城市,理应有足够的理由让人热爱与留恋。否则,又怎么会留得住这样的风……还有那样的人呢?
他觉得自己最近的状态有点可怕,像是个伤春悲秋的青春期少年。见到沈风来之后更是满脑子乱糟糟的。
实际上他的本性并没有这么沉闷感性。他喜欢社交,朋友也很多,上综艺和拍广告都不怯场,即便是那些脾气古怪的音乐大师,他也能与他们聊得很好。
林出沿着路毫无目的地走着,他甚至有些悲观地想道,要不然就一辈子躲在新西兰好了。这里很好,人少,安静,也没有什么复杂的音乐环境。他再也不用面对那些从自己指尖弹奏出来的垃圾,也不用逼迫自己看向舞台下一双双充满崇拜与期待的眼睛。
怪不得沈风来会喜欢这里。
快要走到没路可走的时候,林出停下了脚步。
码头的尽头是无边无际的大海,一条台阶连接青石砖铺就的水台,一直延伸进海水里。空旷的天地间,只有海鸥在这里偶尔停留,又再次飞走。
水台的最中间,立着一架孤零零的彩色钢琴。
松木质地的施坦威,表面画着十分鲜艳的防水彩绘,是代表新西兰的橙色阳光与胖乎乎的kiwi鸟。
林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他知道这是滨海路上的一个艺术景观,似乎还有个名字,叫做“Melody of the Wind”(风中的旋律),与路口的雕塑作品“Solace of the Wind”(风中的慰藉)遥遥相望,希望人们可以在惠灵顿的海边得到心灵的解脱。
当林出目光专注地看向那架钢琴的时候,他产生了一种整个世界只剩自己一个人的错觉。
那一瞬间他仿佛被蛊惑了一般,大步跨上了台阶,掀起钢琴的盖子坐了下来。
左手拇指按下了一个长音,右手过了许久才跟上了一组和弦。音符一个又一个从林出的指尖流淌开来,一开始是缓慢滞涩的音节,随后便逐渐汇聚成流畅的线条,再凭借高超纯熟的演奏技巧交织出漂亮绵密的音乐脉络。
这是一段没头没尾的琶音,从pp开始渐强渐快,梯度被精准控制,几乎到了人类的极限。
紧接着,两个小节的重音和弦猛然坠下,乐声余震翻覆,直击人心,像是一种终于攀升至顶端的宣泄。
——熟悉林出的人都知道,这段简短的主题和弦是林出所有演奏中出场频率最高的旋律之一。
休息间隙的后场、返场后空无一人的舞台、甚至是镁光灯下的即兴演奏……他喜欢在一切可能的场合不断弹奏它,重复完成从琶音到和弦的交替过程。
像是一种自我安抚,也像是在跟什么人较着劲。
很快,林出深深吸了一口气,琴声突然停顿了几秒,随后急转而下,独属于李斯特超技——《狩猎》的断奏音立刻带着摧枯拉朽的力度响彻海岸线。
他逼迫着自己全情投入,双手维持着托卡塔式的交替弓形来回跳跃,紧接着,大量繁杂的八度和弦出现,音符几乎要化为实质的重量向他压来,沉沉地拉扯着他的指尖、手掌和小臂。
饱含着水汽的阳光照射在林出的额头,上面已经泛起了细小的汗珠。
林出觉得呼吸逐渐困难,胸口隐隐作痛。眼前似乎再一次产生了幻觉,时而是乐曲里的画面:风暴下的怒海波涛,血色残阳映着废弃钟楼,轰然倒塌的高耸建筑;时而却又仿佛置身于舞台正中,台下是看不清脸的观众,面前是被光束照亮的三角钢琴。
他不堪重负,无法回头,只能不顾舞台礼仪,大口大口地呼吸。
“够了,停下。”
就在这时,林出感觉到有人按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指全都按在黑白键上,整个手臂正在发出不正常的颤抖,已经完全麻木了。
沈风来握着他的手腕,用一种不容违逆的强硬语气说,“小出,别弹了。”
林出低着头闭上眼睛,感到难堪又感到悲哀。他动了动,想要把手抽出来,却发现沈风来用上了力道,一下子没有挣开。
林出的神情里出现了一些怒意。除了怒意,还有点难过。
他没有说话,反而伸手去掰沈风来的手,也用上了十足的力气,借以宣泄心里的情绪。
沈风来顺势放开了他的手,倚着琴身看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周围只剩下海浪的沙沙声和海鸥逐浪之时的尖声鸣叫,它们被风吹散,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林出把琴盖盖上,一言不发地越过沈风来身边往回走。可是沈风来又一次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他留在原地。
林出觉得很累,不想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了。他可以接受很多人或恶意或怜悯的揣测,但唯独不想从沈风来的眼睛里看到同情。
一点都不想。
“沈风来,沈老板。你说我是你最喜欢的演奏家。可是整整八年的时间,你都不愿意回来找我。”他抬起视线看向沈风来,“我现在是死是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沈风来沉默地看着他,过来会儿,居然笑了一声。
“跟我走。”他的声音低沉,态度从容,“我们谈一谈,小出。”
作者有话说:
注:
[1]作家之路:在惠灵顿海边,雕刻了很多句子,有一些甚至埋在海水里,很有趣。文里出现的这句也是存在的,是毛利裔女作家Patricia Gracel写的诗。
[2]彩色钢琴:现实中它实际上是在路边的,面朝大海,可供所有人弹奏。这里稍微做了一点小说化改动。
施坦威是钢琴的品牌,随手写的。实际上那架钢琴是什么牌子我不知道。
[3]李斯特超技《狩猎》:李斯特超技是公认世界最难的钢琴组曲之一,其中的《狩猎》更是著名的大师级曲目,一般人是弹不下来的。李斯特老师作为浪漫代表,写的别的曲子(小提琴啦交响诗啦)都好浪漫,但他写的钢琴曲真的是好难!
第7章 蜂蜜乳酪
林出跟着沈风来走进了街道对面的一家咖啡店。
作为世界上咖啡拥有率最高的城市,惠灵顿几乎处处都能看到这种干净漂亮的咖啡馆。这些小店沿着马路铺展开来,填满了整个兰姆顿码头。
他们在露天的位置上坐下来。沈风来叫来侍者,要了一杯咖啡和一杯柠檬苏打水。
林出问他:“你的苏打水是叫给我的吗?”
沈风来点了点头,用一种沉静的语气说:“你最近的脸色不太好,还是不要喝咖啡比较好。”
林出突然笑了一声,是那种听到了好笑事情的笑,“如果我记得没错,你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我了。”
沈风来没有说话,身体向后靠去,目光一直落在林出的脸上。
林出发现他换了身衣服,穿着宽松的单色T恤和长裤,整个人看起来依然是修长而挺拔的。
与八年前相比,沈风来的容貌几乎没有变化,可是气质却判若两人。如今的他沉淀出了一种成熟男人的气质,不再锋利迫人。当专注地看向一个人的时候,眼睛里的神情是十分温和包容的。
沈风来说:“小出,你太瘦了。”
林出下意识地反驳他:“我不瘦。”
说完,他就意识到这句话毫无意义,说出来只会显得他幼稚,而且狼狈,完全在两个人的气场中趋于下风。
林出愣愣地盯着桌上的水杯看,情绪忍不住低落下来。
沈风来已经不再是那个让他崇拜、追逐的钢琴魔术师了,而他也不是一个18岁的孩子了。所有人都在向前走,包括林出自己。
他有很多必须去做的事情,钢琴、音乐、梦想……他的身上承担了那么多人的期待,根本不该为了年少时的一段执念在这里怨天尤人,浪费时间。
于是林出垂下目光,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里面的水,说:“我不该这样的,真是对不起。沈风来,我应该给你道歉。”
沈风来坐直了身体,随后叹了口气说:“没有这个必要。”
这时候服务员恰好端着两杯饮品过来。沈风来转过头去,又向他要了一杯热红茶,以及一份蜂蜜乳酪。
甜品是现成的,服务员离开后很快又回来,把一个小碟子放到林出面前。上面有一块小巧的乳酪三角,淋着琥珀色的浓稠蜂蜜。
“差点忘了,既然你来了新西兰,就该尝尝这里的乳制品。”沈风来轻声说道,“麦卢卡蜂蜜,对身体很好。甜品能让人保持心情愉快。”
林出一点胃口也没有,但他不想再在沈风来面前显得任性无礼,于是还是拿起勺子挖了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吃了。
甘甜的乳香味在口腔里慢慢扩散开来,带来一种非常纯粹的美味。林出一口一口地吃着,感觉到蜂蜜特有的芬芳蔓延到身体里,安抚一直隐隐作疼的胃部。
可是甜蜜的味道越明显,藏在心底的空虚和苦涩就越发清晰,无论如何都无法忽略过去。
最后他把勺子下,说:“很好吃。”
“好点了吗?”沈风来问他。
林出微微点头,然后犹豫了一下,说:“没有哪个演奏家,在发现自己只能弹奏出一堆垃圾的时候,还能保持心情愉快。”
沈风来把咖啡放下,缓缓说道:“你弹奏出来的不是垃圾。别这么说,小出。”
林出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他,“你又骗我。”
说这几个字的时候他觉得难受,无法抑制地去回想从前。
生活在福森的时候他们也会练习李斯特超技曲目,那时候的沈风来会毫不留情地指出他的技巧错误和表现性的不足,唤起他的好胜心,陪他不断练习直到满意为止。
林出看着沈风来近在咫尺的眼睛,看他线条优美的下巴和脖子。
他有点想念沈风来了。
于是林出抿了抿嘴唇,说:“你看过网上那些对我的评论吗?他们说的是对的,我退步得太厉害了。不仅是李斯特超技、唐璜、普罗三……就连贝多芬也已经弹不好了。沈风来,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这话听起来根本不像从林出嘴里说出来的,不仅不够专业,连演奏家最起码的自信都没有,他从来没有对别人提起过,如今却在沈风来面前自然而然地表达了出来。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闻言,沈风来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十分复杂。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杯子,冷静地看着林出。
“我不认为天底下任何人有资格质疑你的音乐水准,小出。”
林出并不想听这个,声音冷下来打断他,“你可以。”
沈风来停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林出执拗地再一次坚持道:“我说你可以就可以。我想要听你的批评,或者指导……随便吧,什么都好。”
然而他说完,沈风来却迟迟没有给出回应。
林出觉得气愤,忍不住抬头与沈风来对视,目光渐渐从茫然变得气势汹汹。
就这么僵持了一段时间,他才听到沈风来开口说:“如果你非要我评价刚才的那段演奏——小出,我并没有听到你在弹奏《狩猎》。我听到的,只是一段不断重复的肌肉记忆,它强行拉扯你的手指,在琴键上敲出音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