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失忆后——by夜飞星 番外篇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3-25
陈宅。
粗粝的磨刀声一直没有响起,小鱼闯进去后,也没有看到陈老夫人的身影。
宅子中竹影晃晃,寂静无人,小鱼背着季寒径直来到陈宅的祖祠前,喊了声“得罪”后就冲了进去。
牌位前长烛未灭,中间供奉着一根宝光熠熠的羽毛。有这根羽毛在,没有主人的同意,谁也不能进入陈宅。
小鱼让沈途去找陈老夫人,自己把几个蒲团拉过来,小心翼翼地把季寒放在上面。
季寒有一半的身躯已经化作虚影,他睁着眼睛,莫名想起了冯春来死去的那一幕。
冯春来死期将近时,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他压制不住渴望新鲜血食的鬼众,又不能心甘情愿前去赴死,只能疯狂向他们献祭血食,一夜连屠十座人间城池。
他怕死,却又修炼了修士中人人畏惧的魔刀。冯春来一生都是正道弟子,老来却沦为视人命为草芥的大魔,这不能不说是命运使然。
季寒追上冯春来的时候,他的半截身躯已经被鬼众啃噬殆尽,残留下来的一只眼睛望着脚下的尸骨成山,目光中满是木然。
季寒拾起他丢在脚边的一念生,刀锋抬起,冯春来呆滞的眼球动了一动,道:“千万莫要让人知道,这一切是我所为。若是知道,宗门受我牵连,我就是在黄泉之下,也不得瞑目。”
到死时,冯春来牵挂的还是自己的宗门。明刀堂早已将贵为堂主的冯春来驱逐,而冯春来心心念念,死前都不想让明刀堂为自己蒙羞。
季寒在冯春来死后代替了他的身份,替他背负了无数血债,代价就是习得六欲浮屠刀,这套刀法让他在十几年后,也走上了和冯春来一样的结局。
只是好歹,没有他那么狼狈罢了。
“谢衍。”季寒平静道,小鱼听到季寒喊他,一把抓住了季寒的手,牢牢握在手里,一点缝隙也不留。
季寒啧了一声,从蒲团上坐起来,他只是失去了身躯,力量并没有减弱,这种被鬼众啃噬的过程,也没有带给他任何痛觉。
“听说人死后,魂魄会归于黄泉,黄泉浩荡千里,是条一眼望不到头的长河。魂魄从黄泉水里经过,会洗涤完一生的罪孽。”
小鱼只觉得季寒的语气有种要交代后事的凄凉,他静静听着,再也没有之前插诨打科的活泼,眼眶也在一点点的泛红,脖颈间青筋暴起,像头走入绝境却不知要如何突围的困兽。
“你曾跟我说过黄泉。”季寒道,“黄泉碧落,总有相见之时。”
小鱼声音嘶哑地道:“还会相见?”
季寒的眼眸中流露出无限温情,他太虚弱了,都撑不起平日里色厉内荏的模样,他笃定道:“会的。”
小鱼直接哭出了声,“你哄我,你这样子就是在哄我!”
季寒:……
饮恨在此时飞入祠堂,化作沈途的模样后匆匆道:“他来了!”
季寒冷声道:“他进了这栋宅子?”
“这根羽毛拦不住我。”顾鸿影笑吟吟地道,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外。
“数百年前,东海之畔曾出现一个奇怪的女童,她除了人类形态,还会化作一头金色的鹏鸟,一身修为惊天动地。因为她总是隔数十年才出现一次,而且一直不见老态,凡人便称呼她为岁女。”
顾鸿影的声音从祠堂外传来,他站在门外,不急着进来,反而给他们讲起了一个故事。
“人们筑造了庙宇,给岁女献上了贡品,将岁女供奉起来,希望她能保佑这一方平安,岁女便被凡人当做了神。”
顾鸿影望着那根羽毛,仿佛看到了数百年前拥挤的人群,岁女的轿子从一双双手上经过,轿子上的女孩浑身挂满了璎珞和明珠,一张小脸无悲无喜。
“岁女被供奉在庙宇中,却不愿插手人间的生活。人间妖魔作乱,干她何事。东边烽火连天,那也是凡人自己造的孽。他们要求的财富功名,岁女更是从来没有理睬——你们猜,岁女后来怎么样了?”
祠堂外安静下来,顾鸿影等着他们的回答,小鱼和季寒都没有出声。他们都没有听过岁女这个名字。
“呵呵。”顾鸿影笑道,“他们冲上去,扯下了岁女身上所有的珠宝饰品,而且一根根拔去了岁女的羽毛。岁女在鲜血淋漓中看懂了凡人的贪婪和煎熬,她便将从庙宇中离去,终身没有再入人世。”
顾鸿影目光一转,回到陈氏祠堂中供奉的羽毛上,“那些被拔去的羽毛上都是岁女的愤怒,持有者在短短时日内必然丧命——只有这根羽毛不同,岁女曾受过一户凡人的恩情,那户人家在岁女初入人世时教导过她,岁女便以一根羽毛相赠,这根羽毛上便有着岁女的祝福和念力,这户人家从此便得到一头鲲鹏的庇佑。只要主人家不愿意,那谁也不能踏入他家的门槛。”
他跨进祠堂,望着面前的陈氏先人牌位,以及供奉在前的羽毛,笑道:“我抓到你们了。”
季寒一言不发,抓起一念生便冲过去,连人带刀,化作一道迅捷的黑芒。
小鱼跑到门外,季寒和顾鸿影的争斗已经到了虚空中,两道光芒如两颗流星从空中划过,照得整片天空都是炎炎火光。
两道光芒碰撞后便一闪而逝,这一招已经分出了胜负。
季寒落地时以刀拄地,小鱼刚跑到他身边,季寒就喷出了一口黑血。
发生在小鱼面前的就像是一场梦,他看着季寒倒在地上,胸前是一道贯穿心脏的血痕,他一点点的消失,除了在血水中剩下的一柄黑刀,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季寒……”小鱼在血水中搜寻着季寒,抱起冷冰冰的一念生,想说什么,声音却撕裂了一般,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冷眼看着逐渐走近的顾鸿影,紧紧抱着还沾有血迹的黑刀,眼底再没有丝毫亮光。
顾鸿影虽然没死,但也没好到哪去,季寒一刀斩断了他半截咽喉,若是旁人,现在也该站不起来了。
只是顾鸿影这个怪胎,他竟用手扶着自己的头颅,面具后的一双眼睛还在冷静的思考。
“我不想杀你……”他道,因为喉咙被斩断半截的缘故,本就难听的声音更加嘶哑含糊,“但剑尊对我们重返人世的威胁太大,既然你与他鹣鲽情深,就一同死在此处吧。”
他抬起手,手掌如刀刃般闪出寒光。
小鱼看也没看他,只是抱着一念生,头靠着刀柄上,仿佛还依靠在季寒的肩头。
“若不是时机正巧,我也不想在此夺去你的性命……”顾鸿影道,语气中竟带有一丝不忍。
他抬手要往小鱼劈来时,月色下刀光一闪,伴随着一声愤怒的嘶吼,顾鸿影的脖颈间又中了一刀——
“还我夫君命来!”
顾鸿影猝不及防,被这一刀砍中了脖颈,本就摇摇欲坠的头颅只剩一层薄薄的人皮连接。
他用两指夹住刀刃,慢慢转过身,看向袭击自己的人——竟是一位身躯佝偻的老妇人,没有灵力,身体也不再强健,握着一把磨得锃亮的长刀,恶狠狠地看着他,目光中是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的恨意。
“老人家,不知你我有何冤仇?”顾鸿影被人拿到架到脖子上,还能不失礼貌的询问来人。
“我是——”老妪刚才那一刀已经用尽了她的气力,她握着长刀呼呼直喘,在讲这句话时用力挺直了腰背,喝道,“陆嫣,陈平之妻!”
顾鸿影顿了一下,方才笑道:“原来是你。”
“你害我丈夫走火入魔,又附在他的身上,世人皆以为我夫君心魔入体,才抛弃家业,一心求仙问道——只有我知道……我的夫君,早就换了一个人,活着的陈平,只是一个占用他躯体的妖邪!”
老妪厉声控诉,声声泣血,颤抖着枯瘦的手臂要摘去他的面具,“你不是陈平!不是!”
老妪摘下顾鸿影的木头面具,狠狠抛到地上,面具下方,是一张平平无奇的男子面孔。
顾鸿影面具掉落的时候,小鱼木然的眼睛也眨了一下。
陈平,十八年前他师叔引以为挚友的人,小鱼在记忆中见过他们踏枫而去的一幕。
顾鸿影笑了一下,扶着自己的头颅,道:“这套移魂之术天衣无缝,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们的法术再如何高强,改变的只是容貌,我是陈平的枕边人,又如何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已经换了一个人?”
老妪跟陈平成亲是在二十多年前,回忆起来,还仿佛如昨日。
少时陈平仗着祖业殷实,是个实打实的纨绔。她本不想嫁给陈平,是家人逼迫,才让她无奈嫁到了陈家。
陈平从不是一个好丈夫,他酷爱赛马,一个月里有二十来天是跟他的马匹睡在一起。性子又粗暴耿直,常常被人诓骗,发觉被骗后他就会拿着鞭子四处寻找诓骗自己的人,找到就把人往死里打。
家中的婢女仆从也常遭到陈平的打骂,陈家的下人背地里都瞧不起这个主上,整个平阳城也将他看作笑话。
陈家的基业慢慢被陈平挥霍一空,他豢养的马匹一匹接一匹的卖出,陈家的铺子也一家接一家的转让,到最后只剩下一个祖宅,陈平说,他要钻研咒术卖钱。
陈家的祖上救过岁女,岁女为报答陈家,就给他们留下了一根羽毛。
陈平整日钻研那根羽毛,钻研得走火入魔,直到某一天,他的容貌依旧,但她就是知道,自己丈夫的躯壳里,已经换了一个人。
陈平的变化是在一日一日中产生,他沉迷在术法中,一年中只有几日从房中出来,脾气也变得温和,再没有呵斥过任何人。
那些日子,身为陈平的妻子,她都是生活在日复一日的恐惧与愤恨之中。这种恐惧与怨恨持续了二十多年,一直到今日,她终于将占据自己丈夫身躯的邪魔斩于刀下。
“陈平看我,从来都与看其他人不同。你看我时,就与看其他人没有分别。你就算用上陈平的脸,你也永远不是陈平。你杀了她,还有我为他报仇。躲在他身体里见不得光的你,死了,会有人为你流一滴泪吗?”老妪嘲弄道。
顾鸿影眸色冰冷,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听到了你们在烟波湖边讲的话,那个人,他愿意为你去死——但是被你亲手杀了吧——”
老妪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的怪声,顾鸿影捏碎了她的长刀,一块碎片弹回,插进了老人的咽喉。
“你……就是一条……”老妪不顾自己流血的咽喉,目光明亮如刀刃,“一条见不得光的狗!”
她扑上前,用抓着的一块刀刃碎片扎进了顾鸿影的脖子,那颗摇摇欲坠的头颅终于失去最后一点支撑,从顾鸿影的咽喉上滚落下来。
她每日磨刀,终于用自己亲手磨的刀,将杀死自己丈夫的凶手斩于刀下。
老妪抱着滚落下来的头颅,目光一点点化为安详。
怀中陈平的头颅还是旧时模样,陆嫣仿佛看到许多年前,他在炎炎烈日下抱着一个陶罐朝自己走来。
走近之后他放下陶罐,从里面掏出化了一半的冰块,还有一串新鲜的红鳞荔枝。
他热得满头满脸都是汗水,擦也顾不上擦,拿起荔枝便剥了一颗,将果肉给自己递过来。
老妪伸手描摹着头颅的眉眼,像是要给他拭去多年前的汗水。
指尖在一个地方停留,就此凝然不动。
--------------------
# 渡厄
第92章 南海归墟
南海之极 归墟
这是所有的海水汇聚之地,无日月星光可以抵达,只有重达万钧的水流咆哮往下,灌入底下永不可填满的深谷。
水流之中,还有一座凌空漂浮的小岛。岛上开满了桃花,如同罩着一层粉红的烟霞。
在最为粗壮的一棵桃花树下,有一个奇怪的身影。
这个身影在树下待了很多年,一动不动,仿佛早就已经坐化。身上的浮尘也积了一层又一层,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乍一看去,都会让人以为树下坐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塑像,随着时间的流逝,雕像上的最后一丝颜色也在褪去。
万里之外的陈宅中,陈平死去的一刻,岛上数千棵的桃花树也齐齐震动了一下。
所有的花枝在瞬间枯萎,又在瞬间绽放。
桃花绽放之后,树下静坐的人睁开了眼睛。
这次返回虽然有些仓促意外,但幸好事情差不多做完了。那老妇人一刀砍来时,他虽然身负重伤,但也因为心生惫怠,才让她得手。
他站起来后,从容抖去一身的浮尘。在外飘荡了几十年的魂魄,在这一刻重归己身。
“回来了。”树上远远传来一个人的轻叹。
这可真是世间最古怪的一棵树,近十丈高,二十人合抱也拢不过来的树身,每一寸树皮、连着上面的枝叶都是血红的颜色,浓郁得仿佛有鲜血在上面流淌。
不过上面的花倒是好看,开了一朵又一朵,都是淡淡的粉,团团花簇中,隐约有一个坐在树上的身影。看不清楚那人的模样,只能看到她垂落的一头银发。
那银发也有两丈长,在红色的树干和粉红的桃花中,像一匹银色的绸缎,闪着月华似的光。
男子对着桃树恭敬地行礼,只是由于这具身躯许久未动,他的动作也显得有几分滑稽,“姑姑。”
“你去中原三十载,可看到什么?”
“看到人间繁华,侄儿很是向往。”男子道,眸中仿佛倒映出过往三十多年里看到的红尘万丈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