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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尊失忆后——by夜飞星 番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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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走在这样一条山道中,白魄几乎以为自己是进了地底的十八层地狱,才会有这样遍地血泥骨肉成堆的一幕。
  但他也知道,这不是地狱,而是一名魔修的巢穴。
  白魄误入此地,越往前走,越是心惊。
  不过除了这些尸骨外,白魄也没有感觉到丝毫魔修的气息,想必这名残忍可怕的魔修已经离开了此处。
  白魄在洞里转了半天,也在寻找出去的路,当他越走越不耐烦时,就听到了洞穴深处传出来的歌声。
  他顺着歌声一路寻找,扒开了死人堆,看到了里面哼着歌的小女孩。
  女孩依偎在一具已经腐烂的女尸旁,手里还抱着一只腐烂的人手,眼睛大而无神。
  白魄走近时,女孩的眼珠动了一下,然后就开始发抖——她在洞里待得太久了,也看不到白魄的样子,只把白魄当成在洞穴里的魔修。
  白魄在她面前蹲下,女孩尖叫一声,带着血污的嘴巴咬在了白魄的胳膊上。
  血水四溅,又化作飘飞的雪花。
  “这是我娘。”尸骸夫人说,她梳理着傀儡长长的黑发,又整理着傀儡衣服上的皱褶,耐心得像是在照顾自己的孩子,“我爹是来中州做生意的西域人,长着一对很特别的蓝眼睛。我娘说,她就是喜欢我爹的眼睛,才会头脑一热跟他私奔跑了。”
  “后来我爹看上了一匹绸缎,那绸缎的料子和做工都极好,带回他们那里卖,说不定能卖给王族。我爹想买下这匹布,可是差了三贯钱——三贯钱,他可以卖自己的驮马,可以卖自己购置来的中州药材,可他一样都舍不得,他唯一舍得的,就是我娘。”
  尸骸夫人不紧不慢地叙说着自己的过去,以前她可不会跟白魄说这些。
  白魄把她从山洞救出来后,问她还有什么亲人,女孩只会暴躁地喊——“死了!都死干净了!一个都不剩,全死光了!”
  女孩就像野生的狼崽一样阴郁暴躁,甚至一开始都不吃熟肉,直接拿着生肉就啃。
  白魄被这狼崽似的女孩惊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甚至还有一丝厌恶。
  他想甩掉女孩,就在女孩睡觉的时候跑了,日子过得逍遥舒服,也渐渐将山洞里的事抛到了脑后。
  却没有想到一年后,那个狼崽似的女孩能找到行踪无定的自己,还靠着一双赤脚,走完了八千里路。
  女孩瘦得形销骨立,睁着一双血丝遍布的眼睛,说:“你是修士,我想拜你为师。”
  白魄错愕地看着面前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孩,说:“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收你?”
  女孩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可以考虑。”
  白魄笑了,“那我可要考虑很久。”
  “你考虑吧,我可以等。”女孩说,她看了白魄一眼,然后转身,直接跳进了身后的湖水。
  湖水荡开层层涟漪,那时还是春天,水面上波光粼粼,漂着云霞似的桃花瓣。
  女孩泅到湖心,倔强地望着岸边的白魄,眼神里透着一股恶狠狠的意味来。
  她低头一跃,钻入了湖底。
  那时湖面上还是云影波光,春光融融。
  寒冰小地狱中,小舟还在漂满碎冰的湖面上艰难前行,呼啸的狂风将它吹得左摇右摆,白魄用来堵住破洞的衣衫也被水流浸透,船底又涌进了不少水流。
  狂风呼啸,飞雪连天,身边都是恶灵的惨嚎,漂浮在冰湖上的小舟如一片又轻又薄的树叶,上面的白魄和尸骸夫人就像树叶上随时会坠入湖中的两颗露珠。
  白魄浸在冰冷刺骨的湖水中,想他们是如何走到了这一步。
  尸骸夫人还在梳理手中的傀儡,说:“我爹想要那匹布,又缺那三贯钱,就把我娘卖了,卖了五贯钱,所以我娘喊我贯儿。”
  贯儿,白魄从湖水里把快要溺死的女孩捞出来后,她就抓着白魄的衣襟说:“师父……我叫贯儿……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师父了,你考虑过了,不能反悔。”
  白魄想,他的时间都用来捞人了,那里有考虑这些,而且他什么时候同意过!
  但女孩抓着他不松手,已经在连声喊师父。
  他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徒弟。
  徒弟脾气不好,他一个师父当得跟个孙子一样,晚上做梦都在想怎么摆脱这个祸害。
  但是贯儿跟着他,一过就是十年。
  “我娘跟着我爹,唯一的好处就是学会了胡旋舞,她被卖后就在酒坊里跳舞,经常有人欺负她,那些人会在她跳舞的时候扯她的裙子,对她唱——蝴蝶蝴蝶,来我家中,入我梦中。”
  尸骸夫人顿了一下,原本在梳理傀儡的手变得青筋暴起。
  她的面容还是无比平静,只是眨了几下眼睛,眼前浮现出许久之前的场景。
  还是一个小孩的贯儿躲在窗后,从窗户的缝隙中朝外张望。
  她像是栖息在黑暗中的猫崽不敢出声,只敢张着一只惶恐无助的眼睛,往外面群魔乱舞的世界看上一眼。
  她看见了娘亲微笑却带着哀伤的脸,还有她不断飞旋的洒金舞裙,她在地板上像一只美丽的蝴蝶翩跹。
  然后舞裙被撕扯开,像是蝴蝶被撕开翅膀,只余下里面蜷缩的身体。
  有人在敲着酒碗唱:“蝴蝶蝴蝶,来我家中,入我梦中。”
  娘亲就像一只被撕掉翅膀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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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贯儿
  娘经常跟贯儿讲,这世间除了钱,就没有什么是靠得住的。
  那个杀千刀的胡人能为五贯钱卖掉她,她也能为了五贯钱卖掉贯儿,不,甚至不用五贯,她只要三贯。
  三贯钱,她就把贯儿卖给了一个年过半百的商人。
  贯儿被商人带走的时候,娘还在反复数着那三贯钱,来回地数,恨不得要把每一个铜板上刻着的花纹都数清楚。
  她甚至都不肯回头,看一看自己将要远嫁的女儿,还有她身边足可以当她祖父的丈夫。
  贯儿被商人带走,做了他的第七房小妾。
  商人不常回家,宅院中又不安宁,不过商人不缺钱,对她们也很大方,就像对自己养的小猫小狗那样大方。
  他给贯儿买了很多首饰,又给了她很多钱,贯儿每日里数她的首饰和钱,一遍遍的数,翻来覆去的数,白天晚上都在数,数得整个人都魔怔了,每日里只抱着她的钱箱。
  服饰她的婢女不小心打碎了一个镯子,贯儿就发了狂,拿着拨弄碳火的铁钳狠狠抽到婢女背上,差点把人活活打死。
  商人制止了发狂的贯儿,买来了更多镯子哄她,贯儿只是抱着镯子的碎片哭,说这值好多钱,值好多的三贯钱……
  贯儿在一次出门的时候,又见到了她娘。
  只两年没见,娘就憔悴了很多,跳舞的地方也从热闹的坊市换到了乡下的酒肆。
  贯儿去给她娘捧场,给她扔一枚又一枚的铜钱,叮叮当当的钱币落在她已经变得灰暗的舞裙上,娘亲对她笑着,嘴唇在不停颤抖,笑得像是哭。
  你活该。贯儿恶毒地想着,你活该这样,你把我卖了三贯钱,老了就连三贯钱都赚不到。
  她带着娘去爬山,其实也是炫耀自己如今的排场,还有自己一身的珠宝首饰。
  热气腾腾的暑天里,贯儿坐在轿子里,娘在外头走着,顶着头顶的烈日,汗水逐渐染湿了娘的衣衫,在她身后泅开一大片水渍。
  贯儿在轿子里扇着扇子,无动于衷。
  娘也不说话,沉默在两人之间隔出一条宽阔的河流,只有贯儿浑身的珠宝首饰在叮当作响。
  直到他们在山上遭遇了魔修,魔修将所有人都抓去了他地底的洞穴,将人当做牲畜□□残杀。
  贯儿在黑暗中听着外面的惨叫,还有魔修尖利可怖的笑声,害怕得脑中一片空白。
  娘把她拖到了洞穴最深处,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因害怕发出声音。
  娘甚至找来了清水,洗干净了贯儿脸上的血污。
  地底的人间炼狱中,她们才像是一对寻常的人间母女。
  娘小声地告诉贯儿,她每月都会去庙里烧香,求菩萨保佑贯儿那便宜爹做什么都赔钱,最好赔得底裤都不剩。
  她还说很想她爹娘,只是一直不敢回去,怕给她爹娘丢人。
  她说她一直都不喜欢贯儿,只是也不能让贯儿跟着她混日子,一直混下去,估计贯儿也跟自己一样了。
  那时来赎买贯儿的除了商人,其实还有一个品貌不俗的青年,想娶贯儿回去当续弦,还说会好好待贯儿。
  只是她不喜欢,看着青年就想到贯儿的便宜爹,想到贯儿那便宜爹,她看贯儿也分外不顺眼,干脆就将贯儿嫁给了商人。
  还有贯儿那天给她扔钱的时候,她心里都恨死贯儿了,想着老白眼狼的女儿果然是小白眼狼。
  娘问贯儿恨不恨她,贯儿点了点头。
  她们藏在尸体堆里,娘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跟贯儿讲话,不过她讲话就是在抱怨,抱怨贯儿的便宜爹,抱怨她的那些客人,抱怨贯儿是没良心的小白眼狼。
  魔修有一次来抓挠尸体,长着蜷曲指甲的手指钻进尸体堆里,拽住了娘的脖子。
  贯儿想尖叫,马上被娘亲捂住了嘴。
  贯儿看不到娘的样子,只能感觉到娘亲的手,留恋地抚过她的脸颊和额头,轻柔得像一片羽毛。
  白魄很头疼他新鲜出炉的徒弟,她在修行上颇有天赋,算得上一日千里,不过才堪堪摸到修行的门槛就入了魔,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魔修。
  修士入魔是因为勘不破的执念,白魄的执念就是随心所欲,而贯儿的执念就是报仇。
  她想要找到杀害她娘的魔修,杀了他,为她娘报仇。
  她后来也如愿找到了仇人,她的仇人在大荒谷,是大荒谷中的护法尊者,修为已经到了武主境地,是当时的贯儿难以企及的存在。
  贯儿日思夜想,都是在想怎么杀了他。
  寒冰小地狱中,小舟里的水已经涨到了两人腰部。
  白魄眉宇间都是凝结的冰雪,冻到皮肤皴裂,还在哆嗦着说:“对不起……”
  尸骸夫人神情淡淡,她把手中的傀儡拢进袖子里,只留着傀儡一头漆黑的长发在外。
  她以指为梳,继续梳理着傀儡的头发,说:“您救我不知道多少次,又授我武艺,教我在修行一途中如何保全己身,您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是我一直欠着您的恩情。”
  白魄突然跪伏在尸骸夫人脚下,脊背像是烫熟的虾子一样弯曲,他用已经冻出了裂口的手捶打着船底,哽咽道:“对不起……是我的错……”
  “是我懦弱,是我临阵脱逃,是我不敢……是我对不起你……”白魄痛哭流涕,忏悔着他曾经的罪行。
  尸骸夫人听着他的忏悔,只是轻轻、轻轻叹了口气。
  咔嚓一声,船体被漂过来的碎冰撞出了一个洞,水流哗哗的涌入,小舟停在原地,被涌入的水流逐渐淹没。
  尸骸夫人伸手扶住了白魄,她的手很冷,比涌进来的冰水还冷。
  白魄冷得打了个哆嗦,不禁抬头,怔怔地望着尸骸夫人苍白冰冷的面孔。
  这张脸在他面前哭泣过、恳求过、大笑过……各种各样的表情,还有绝望的呼救过。
  长大成人的贯儿穿着跟母亲一样的舞衣,像只金色的蝴蝶一样在屋中盘旋,身后追逐着她的人逐渐显出了魔态,生长出畸形可怖的肢体,落在地上的影子狰狞丑陋。
  飞旋的舞裙中,武器的寒光一闪而逝,贯儿被摁住的时候,眼睛一直望着头顶的房梁。
  靠着宝器隐身在房梁处的白魄一动未动,他在看到魔修真身的那一刻,就骇得难以动弹,连手中的银枪都要握不住。
  他想着,这可是大荒谷中的护法尊者,修为早已到了武主境,他和贯儿比他低一整个大境界,合起手来恐怕也难以是这家伙的动手。
  贯儿脑子里只有报仇,见到仇人后整日里在他耳朵边上唠叨,他才会一时昏了头,竟冒险跟贯儿实行如此可怕的计划。
  白魄在心里埋怨贯儿,但看到贯儿可怜兮兮的模样,他就又不忍心。
  贯儿被魔修压在身下,手已经握住了舞裙下的武器,魔修喝了她做过手脚的毒酒,只要白魄跟她联手,她就有很大的把握能除去魔修。
  白魄看到了贯儿眼里的催促,他的掌心都是冷汗,眼前浮现出他第一次见到贯儿的山洞,还有洞里的一地尸骨。
  底下就是魔修畸形的真身,他本该持枪跃下,一□□进魔修的天灵盖中。但是……但是这一□□不中怎么办?万一武主境的魔修还有他们预料不到的杀手锏怎么办?
  白魄像是被洞穴中缓缓爬出的尸骨拽住,哪怕底下的贯儿已经发出惨叫,他也定在房梁上,一动未动。
  事后,贯儿被魔修折磨得不成人形,魔修离去很久,白魄才敢从房梁上下来,来到贯儿身边。
  “滚。”贯儿冷冷地说。
  后来再见到贯儿,就是许多年之后,她成了大荒谷中声名鹊起的傀儡师,后来又杀死了大荒谷中一位早就疯癫的魔修,顶替了他的位置,成了大荒谷中新的护法尊者。
  大荒谷中的尸骸夫人一点都看不出贯儿的影子,谷中的魔修都说,夫人秀丽端庄,美如天人,只是由于修炼傀儡术的原因,身上没有一丝人气,有时候也不明白夫人到底是活人,还是一个冷冰冰的傀儡。
  无论贯儿之后经历了什么,她那一身傀儡术是如何得来,又是如何手刃仇人为自己报仇的,白魄都无从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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