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净身——by不道不道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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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阮青洲不明白的是,这些人为了让章炳甘愿揽罪,应许将他妻儿安全送出,却又言而无信,反倒还把他妻儿的尸体装在箱中,任由锦衣卫发现,就不怕章炳得知他们过河拆桥,一怒之下向锦衣卫揭发幕后主使吗,还是他们本就打算今夜将知情者全数灭口,所以无所顾忌地挑衅?
可无论如何,这么做对他们而言都没有任何好处。
“既然你都猜到这些了,为何还要跟来?”丁耿说,“要想保住章炳的性命,就算你即刻下令返回北镇抚司,也是为时已晚。”
阮青洲不紧不慢地看向他:“那你猜,锦衣卫同知赵成业今夜为何没来?”
目光扫过一圈,丁耿恍然大悟,才知阮青洲今夜之所以派人跟着货队,是为了诱导他们的人继续对章炳出手。
他们要让章炳相信自己被人背叛,受人欺瞒,只有这样,章炳才会甘心情愿地说出真话。
丁耿后知后觉,自嘲地笑出了声。
血腥与尸臭隐隐浮动,伴着几声林间凄鸣,均是冷寂。一人缓缓挪动眼眸,看向架在肩上的刀刃。
自火光中瞧见一点暖色映过刀身,那人决然阖眸,仰脖撞去。血溅的那刻,被镇压的人群不约而同地握刀自刎,血色当场染向山野。
场面失控,锦衣卫纷纷收刀,倒下的尸身仍旧只多不少。段绪言冷眼而视,只是避开两步,以免腥血脏了袍服。
丁耿亦有异动,尉升反应也快,扯来他腕上的链条,先一步抬膝顶至他的后心,将人按跪在地,死死锁住。
阮青洲神色肃然,蹲至他身前,沉声道:“就算你们誓死不从,今夜过后章炳也必会开口,你继续隐瞒毫无意义,所以告诉我,你在为谁办事,杀害章炳妻儿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听那旁同伴尽数倒落,声响渐静,丁耿跪地不动,再无挣扎。
腥味漫过坟地,一片寂寥,丁耿将双拳攥得紫红,始终不愿抬首。
“阮青洲,”丁耿哑声叫这姓名,目中无光,声音低弱,“我想见丁甚。”
阮青洲眉头微蹙,静声半晌。
“好。”
他轻声应过一句,没再多言,转身下令道:“保他性命,带回北镇抚司审问。”
可那人手带锁链,起身时拖得叮啷作响,却在抬眸间又突然看向他。
“他们想杀的人不止章炳。”
四下一时噤声,阮青洲渐也止步,冷了眼眸。
“今夜苟且求生,已是我背主在先,再多说一句也无妨,”丁耿看那背影,沉下声来,“阮青洲,今夜他们要杀的人,还有你。”
话声清晰,尉升攥拳,一时警醒,侧耳去听山林的窸窣杂音。恰时一簇冷意穿透叶片,破风直贯而来。
尉升拔刀拦截,箭矢方才击上刀刃,弹落在地,另一侧便又有弩箭携寒光穿来,他转刀拦去,晚了半步。
肃杀夜色中,箭簇自刀身上轻擦而过,携带夺命之势,正指阮青洲的心脏。等不及躲闪,密集箭雨一时又自四方袭来,阮青洲抬脚后撤,在箭镞近身那刻,被一人径直揽过腰身,整个掳进怀中。
“殿下当心。”段绪言的声音沉闷,就贴在耳边。阮青洲在刀箭撞声中抬目而视,又被段绪言攥紧了手腕,护在身后。
“此处设有埋伏,护送殿下先走!”
尉升一声喝下,锦衣卫已朝此处聚来,围成黢黑密墙,护着阮青洲后撤。
脚边箭矢纷落不止,众人退后,枯枝箭身自足下折断。待箭雨歇停之时,周遭空余脚步踩响,这是一场暗夜中的杀戮,动静之间皆可潜藏危机。
万籁俱寂中,长箭钉死在地,错落不齐,众人屏声静气,凝视暗夜,于满地密箭中再往后退去。
刀刃锐利,随人退行时误撞脚边长箭,一点轻微撞声响起,就见树影婆娑,林中乍现黑影,划出几抹刀锋冲破人墙。
段绪言捏紧手中腕骨,带阮青洲避过刀锋,疾奔进夜色中。
——
足边血迹入土,周侧黑影渐近,尉升一手拎着丁耿,被围圈在林间。
丁耿身中一箭,喘息难止,单靠着尉升的力道才能勉强站稳。
双方仍在对峙,尉升被拖着损了不少力,旁侧数人见机抬步逼近。汗已浸湿肩背,他微眯眼眸,挪步蓄力,手中利刀还在淌血。
听足下轻响,预知那人跨步上前,尉升眸中露狠。腕部发力,刀锋猛转,一注血滴飞洒,他提刀砍过,抵开数柄刀剑。
见那旁一刀直往丁耿砍去,他抬脚将人踹开,接下那招,却被群人抬刀狠压下来。
尉升推着刀身咬牙撑起,就听不远处马蹄隐隐震响,继而自冥暗处飞来一箭,击溃黑影。
一抹鲜红落地。
有人踩起尘土,劈开刀刃,朝尉升伸出手臂。尉升借力站起,转刀朝着黑影破风斩去。
又听林间脚步密集,锦衣卫随之涌来,斩过人头。随着最后一个刺客倒下,赵成业抹着刀上血,悠悠地朝尉升靠近,道:“这可要不得啊,咱们尉侍卫一世英名,还让老子来救。”
烟草冲鼻,尉升稍侧开脸,抬刀将人抵开:“少逞口舌之快,离我远点。”
赵成业扯笑道:“嫌弃啊,我还就要一天抽个几袋烟下去,熏不死你。”
尉升无暇搭理他,展目四望,边寻着阮青洲的身影边问道:“你怎么会来,章炳呢?”
赵成业收起刀:“北镇抚司有指挥使大人坐镇,出不了岔子,指挥使让我来支援一把,还真来对了,要不是我带人来得及时……”
“少废话,”寻不到人,尉升连忙打断道,“殿下呢?!”
闻言,赵成业脸色大变。
“诶对,干他老子的,殿下呢?!”
——
夜间,两人穿林奔逃,钻进灌木。
枯木杂草间,俱是一片寂静,靴履踏起湿泥,踩过林间树影,将前路的石子一脚踢远了。石子滚着泥,却自前方砸滚而下,摔出一阵空荡回响。
段绪言拨开野草,脚步渐慢,再往前踏去几步,足边碎石哗啦撒落,半只脚都已悬在石壁上方。
回响渐渐停息,山野又陷入一片静谧不动的黑,两人正欲回身另寻他路,却有一阵刀刃撞木的动响传来。
段绪言将阮青洲拽近了,侧首细听。
砍断的枝条落地,疾行过的衣袍又在林间刮起风来,足音正自左右两侧逼近,就朝此处聚来。
阮青洲挣了手腕,声音低沉:“我去引开他们,你想办法脱身。”
“殿下。”段绪言唤他。
阮青洲没有回头,方才往前走了几步,腕骨却再被钳住,一条系带自腰身处缠来,将他往后扯去,阮青洲猛地贴向段绪言的胸膛,才发觉那人正用解下的腰带,要将两人捆在一起。
两个胸膛对碰,腰带系得更紧,段绪言缠了死结,搂起阮青洲的后腰,一双眼沉静不已地盯着他。
“如果要和奴才共生共死的话,殿下怕不怕?”
阮青洲脸色更沉,就要往后退去:“此事与你无关,没必要牵扯进来。”
“那又如何,”段绪言顺着贴过去,把人搂紧搂实了,“殿下再挣,腰带系不紧,万一摔下去可就是两条人命的事了。”
周侧动静逼人般渐近,段绪言听那夜下声响,肃起神色,一手按来阮青洲的后背,将脸凑往他耳边。
“好了,”段绪言轻声道,“殿下信我就好。”
话语沉静得过分,隐隐透出些冷酷,阮青洲静待着恍了神,总觉得面前这人比往常又陌生许多。
见他怔然,段绪言予他安慰的一笑,将他双手带往自己腰后,便扯来老树的树藤,缠往臂上。
“殿下要抱紧了。”
段绪言垂眸望向黝黑崖底,淡然勾唇,只浅浅看了阮青洲一眼,就和这人一同抬步跃下了断崖。
第16章 崖边
身躯随树藤晃荡,在挨近石壁的那刻,脊背猛然一撞,段绪言闷哼出声,阮青洲伸出只手扒上石壁,两人才勉强停在那处不动。
石壁不平,靠近崖顶的地方正往里凹去,自上向下探望时,视野会被遮挡大半。所幸两人停靠的正是那处,头顶有崖畔遮挡,恰好能够用来藏匿身躯。
听脚步错乱,落石砸下,两人屏气凝神,上方却又传来几声砍响。
响声才落,耳边一道疾风刮过,两具身躯忽然往下坠了一尺。猜是树藤经刀锋划过,松动不少,段绪言不敢再用力去扯拉,转而腾出一手去攀岩壁。
带着两人的重量,那手臂用力至发颤,阮青洲自是能感受到,他朝脚底看去,寻机踩住一处凸起的石块,往壁上紧贴,给段绪言腾出恰能踩住脚的位置,便反手把人搂实了。
段绪言撑壁与他紧挨着,阮青洲侧脸避开对碰的鼻息,却嗅见了愈重的血腥味。
他垂眸细望,段绪言臂上的一小截箭影随之映入眼帘,阮青洲自那处摸见了湿凉,才知那人上臂早便中了弩箭,伤处淌的血已透出了衣衫。
想是方才直指胸膛的那支弩箭并未射空,而是被他的手臂挡下。阮青洲伸指去碰,触到了折断的箭身,短短一截,春笋般蹿在皮肉外。
阮青洲收回手指,没敢再碰,直至风过几阵,听见崖边声响渐渐远去,方才开口道:“手臂有伤,为何不说?”
段绪言带些笑意,垂眸看他:“带伤护主,貌似也不是件值得夸耀的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动辄以身试险,为谁都不值得,”阮青洲沉着声,“不要再有下回了。”
“奴才不管这些,只管殿下安危。”
段绪言说得认真,不带一丝戏谑的意味,他勾紧了树藤,就要把捆着两人的腰带解开。
“树藤方被刀刃划过,应当还能承受一人的重量,殿下先上吧,奴才会替殿下托着。”
“我不背命债在身,”阮青洲摁住他解结的手,接来树藤,绕臂缠紧,“抱着我。”
段绪言受宠若惊,带了些笑意:“断了怎么办?”
阮青洲说:“同生共死,不是正好如你所愿。”
段绪言失笑,一手揽他腰身,也还是帮着一并攀着树藤。
半晌后,两个身影挂在风中欲坠,已能够到崖顶,可段绪言右臂用力过猛伤口撕裂,抱着阮青洲时,更是颤得厉害。
嗅见血气更重,阮青洲攀得更快,腾出手来抓紧崖畔,想再借力上蹬时,树藤的划口处猛地弹出声响,就如磨断的麻绳,自外向里愈渐崩裂。
“抓紧。”阮青洲攒起力,咬牙上撑,放了树藤,仅靠双臂挂在崖边,却还是因太过吃力险些滑落一臂,方才重新攀上时,就觉腰间一松,拖着自己的重量也一同消失了。
大腿再又被人用臂托起,他往下看去,捆着两人的腰带已被段绪言扯松,眼下那人正单手扯藤,想将他的腿顶上肩头。
“这样太慢,殿下先上。”段绪言托着他的手还在颤。
眼看树藤将断,阮青洲别无他法,只能双手攀崖,抬腿够上地面。
见那人半身都上了崖,段绪言眼神沉下,看向手臂的断箭。
他低估了这支弩箭的威力,若是普通的箭伤,他大可再撑一两个时辰,可如今他已开始不受控地恶寒发颤,便猜到箭头早便被人抹了毒。
不过他用以防身的镖头就藏在袖中,那镖头本就是系在绳上的,只要在藤断前将镖头钉死在崖壁上,就算他没法够到崖顶,依旧能靠着这根绳镖活命。
唯一的变数就在于,他因中毒就快没力了。
不再多等,镖头已死死卡进石间,段绪言扯了扯,将绳索及树藤一齐缠在左臂上,使力蹬壁跃起。
指尖触及地面的那刻,树藤弹断,身子失了借力,纵使攀上崖壁,单靠右臂撑着,也撑不了多久。
果然,力泄得太快,足下也无落脚之处,身躯已有下坠的趋势,他放弃挣扎,扯紧另一手的绳索以做准备,就要松开攀崖那手时,却被一人紧紧攥住。
段绪言抬头望去,他看不清什么,但就是知道此时还会来拽他的,只有阮青洲了。
下坠的身子终于再次够上崖边,阮青洲用尽了全力,把那手臂再又往上扯来一些。手肘已能够到地面,段绪言有了把握,松开绳索,双臂上撑,将腿抬了上去。
攥在臂间的手不曾松过,抬上崖的腿亦被那人往里拖,段绪言借这力道,终是被拉上了崖。
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段绪言喘息更重,撑地缓缓站起了身。阮青洲就在他眼前,似也站立着,他挪步靠近了,每一步都似踩在云里,发软发虚。
额角冷汗滑落,迷了眼眸,他足下一软,便拽着阮青洲倒在了灌木丛中。
草香扑起,霎时将两个身躯一并裹住,段绪言翻身压在上方,却是一语不发就将脸埋进了阮青洲的肩头。
身躯沉重,阮青洲本欲伸手将人推开,可见他如此,就怕箭上被人抹了毒,偏偏视野太暗,瞧不清血色,阮青洲只能尝试把人喊醒。
“严九伶。”阮青洲喊了几声,从他额边摸来一手冷汗。
段绪言稍动,全然抛了礼数,转头就将前额贴向他的脖颈:“借我靠一靠。”
听他气息沉重,声音亦然微弱,阮青洲再未将他推开,段绪言便也懒得再动。他阖眸去感知那人侧颈跳突的脉动,能清晰地反观出自己在中毒之后过快的心跳。
这种感受就像初次杀完人之后,心跳失常,手脚发颤。段承要他杀人,要他学会冷血和狠绝,所以他看着一地血腥,捂嘴忍着反胃的冲动,指缝的腥味却因此染上了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