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净身——by不道不道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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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涎欲滴了?”柳芳倾笑说,“那可不该来我这里,今日照常开门的勾栏瓦肆不少,你寻个地方喝几盅小酒,拥美人入怀,都比在我这儿讨骂来得痛快,不是吗?”
手间花香沁人,留君不紧不慢地垂眸看去,替他将袖口拉下,遮了手。
“怎么?”柳芳倾问。
“冻得泛红,”留君说,“不冷?”
柳芳倾滞了一瞬,笑起来:“冷,却比不过郎君一去不返、留我孤枕寒衾这般冷。”
留君面不改色,看向他:“自来到风颜楼起,我还不曾见过柳东家觅爱追欢,看来也非无怀春之情。”
听他调侃,柳芳倾眯起眼来:“本该色胆包天的采花贼露了本性,怎么瞧都不是那副未经人事的纯情样了,学着这般打趣我,是因为很有本事了吗?”
留君说:“再如何忘事,到这年纪总也不会一窍不通,不过也是上回同你玩笑过之后我才意识到,你还是把我想得太呆板了。”
纵有被人耍弄后的不悦,柳芳倾也还是一笑置之,转了话头:“到哪儿去了?”
留君说:“各家勾栏走了一趟,打听些事情。”
“哦……这样啊,”柳芳倾拨着手中花瓣,悠悠道,“我说呢,有些人做起本行就是天赋异禀,本还以为是浪子回头,谁知转头就能寻摸到旁人的香帐里去了。”
柳芳倾带着报复的意味,两指轻夹花枝,搭上了留君的肩头。
“想来也是因为半月不见,方才变得这样生分,饶是凑得近,我也嗅不出你身上沾了哪个姐儿的香,但你都到别人房里滚过几遭了,还要这样哄骗我的心,”柳芳倾含笑,慢吞吞地说,“我实在是,招架不住呢。”
第31章 逐人
这话说得再亲密也是虚情假意,留君没再开口,目光轻扫他头顶,便抬步朝前靠近。走一步,近几寸,半空浮着的花香也像是被带近了,裹着些惹人昏头的甜意。
柳芳倾带几分警惕往后退着,却也不想落于下风,便抬臂抵住了那人肩头。
留君这才伸手过去,自他发上取下一片卡在其中的花瓣,道:“你若不是真心实意,就别用方才那模样和我玩笑,至于旁的人,我谁都没碰。”
举止不算越界,柳芳倾松懈不少,漫不经心地挪开了眼。
“我只是你的债主,这些事与我何干。”
他后撤一步,懒懒地靠站在石桌旁,瞥了眼留君的手,说:“长得像个正人君子,平日里碰着些莺莺燕燕也寡淡得不像样,榻上倒是玩得够刺激的。”
猜到他话中有所指,留君抬手,漫不经心地动了动指节,说:“会进出风月之地也非是为了寻欢作乐,我说没碰过谁,就一定没碰过。”
柳芳倾轻咳一声,侧开了脸,问:“那是怎么?”
留君说:“皇都里不乏年轻气盛的公子爷,总有些人乐意花钱雇打手,给得多的,打一场能值五两,但银钱年后才结,到时一并给你。”
“打手?”柳芳倾气极反笑,“你学这一身本事不会就是为了把自家祖宗的棺材板给气震吧,我左右多提一句‘还钱’是能催命吗,用得着你玩命似的去挣这钱?纵是个不带脑的傻子也知道受伤会疼,你就非要当个上赶着挨打的蠢货吗?”
话落,眼见那人冰封的眸子微微弯起,竟还被骂得生了笑,柳芳倾还以为自己晃了眼,再一细看,留君已是靠近身前,俯低了头,一双眼正往他面上打量。
“你生我气了?”留君说。
柳芳倾稍愣,微微后倾着身子,同他对视了片刻,才挪开眼。
“我气你做什么,你不是还挺乐在其中的吗,”柳芳倾道,“但我也想多说一句,世上多的是想活但活不成的人,性命不是由你这般随意糟蹋的,仅仅为了这笔欠债就做到这地步,实在不值。”
留君抬眼观他神情,问:“那你觉得,为谁做到这地步才算值?”
“我管你为了谁,”柳芳倾转身绕开,道,“但既然你都回来了,话也要说清楚。我不白养人,这半个月我风颜楼无端少了个人手,所以你的工钱不仅给不了,还要倒扣,再加上空占了东苑的住所、被褥,这么一算,要你一百两不过分吧,先说,靠伤身损命赚来的钱我分文不收,若是一年内再还不起这债,就用你这条命来抵。到时要送官府,还是动用私刑,自然是我说了算。要说蒙了口鼻系上石块,然后关在笼里抛进江河,或者如同片鱼那般将皮肉一点点剐了,应当不比在诏狱里好受,是吧?”
留君不甚在意:“你做不出。”
“没人教过你吗,‘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你光是瞧见我的花容月貌了,都还没尝过我的心肠毒不毒呢。不过话说回来,托白薇那小丫头的福,我可以格外开恩。”
柳芳倾垂眸,将梅枝上的花瓣均数揉下了,才将空枝丢下,拍了拍手掌。
“这样,我允你跑路走人,欠的债务也可免了,但这辈子不准再与风颜楼有任何瓜葛,从此各安天涯,互不相干,如何?”
留君神色不动,抱臂静看着他。
“你和官府的恩恩怨怨我不清楚,但若能有解怨化仇、相安无事的那一天,你就做些正经事好好过日子,至于在风颜楼的这段时日……”柳芳倾叹笑一声,没再看他,“想来天底下是再寻不见比我更仁善的主了,但既然你都能忘了过去,往后应当也能忘了我吧,所以不算遗憾,我们大可好聚好散。”
如今段绪言已决心要借东宫之势对抗东厂,此后要遇到何种意外尚未知晓,要能保证北朔细作时刻都能被调遣至段绪言身侧,风颜楼里实在不便再留外人。
更何况留君还是锦衣卫连年追捕的采花贼,柳芳倾也不想再生事端,以致北朔细作的安危受到胁迫,既然当初选择救这一命,杀了也可惜,反正迟早也要与他撇清关系,倒不如趁此机会,就让他顺势离开便是。
大抵是丢了玩物才有那么点失落,柳芳倾低头逗着鸟雀,也没心思再开口。
就听身旁脚步又近了些,柳芳倾正欲侧头看去,细长的一截梅枝便已嵌入发中,梅瓣随之贴耳,自他鬓角扫过一点冰凉,沾染的梅香也一并留在了青丝间。
留君说:“欠的工钱我会补上,你记着数目就好,卖身钱我也会另给,大抵需要多少,你报个价。”
怔愣片刻,柳芳倾淡声道:“我不留你。”
留君不与他对谈,兀自说道:“我问过皇都各个青楼里花魁的身价,顶高的就八千两,在这个价上翻一番,用来赎你和白薇,够了吗?”
眸中光彩亮过一瞬,极快地黯淡下来,柳芳倾抬首时已掩过失意。他笑起来:“公子好阔的手笔啊,是想起自己出身哪个名家了?那么好说,现银还是赊账呢?”
留君沉下声去:“与那些都无关,但现银我暂还给不出。”
“大话说得是痛快啊,只不过……想买就买,要卖就卖,你当我是什么?”柳芳倾侧过头去,笑看他,“物件,还是牲畜?”
留君说:“我没这么想过。”
柳芳倾问:“那你想的是什么?”
留君说:“离开风月场,你会过得更好。”
心绪一时翻涌,柳芳倾眼眸微动。他沉静些时,方才抬手取下插在耳后的梅枝,捏在指间轻转。
“说得这般诚恳,我都要当真了,”柳芳倾嗤笑,“可一个采花贼在青楼里劝娼为良,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随一声自嘲,梅枝猛被折成两段,由手掌揉着,终被弃在地上。柳芳倾说:“没有了风颜楼,我柳芳倾在南望就什么都不是,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过得更好?都是陷在烂泥堆里的人,就别想着拯救谁了。况且,我是枕着金银财宝才能入睡的人,要带我走,你算什么?”
足底踩过花枝残骸,两个身影擦肩相错,柳芳倾走得很快,衣袂自他指间滑脱,留下一点冷意,留君收起抓空的手掌,独独伫立原地。
廊角,白薇紧抓帽带,收着泪意,终究还是难忍泣声,豆大的泪珠便滚了出来。
——
午憩后,阮青洲便要动身前去赴宴。
桌前,段绪言替他束起高髻,配了发冠,对镜细观时,目光却总要落在白生生的脖颈上。
那颗小痣就在喉结旁,再添一层薄汗和浮红,便是饱含色气的勾引,阮青洲总不知暴露着脖颈有多危险,更不知仅是看着那处,段绪言就会被惹得心痒。
整好的衣襟再被刻意扯歪,段绪言复又上手替他理着,指节已自后颈划过一圈,似有若无地触着肌肤,顿停在了喉结旁。
“在想什么?”阮青洲问。
话声一出,指腹触到震感,觉得酥麻,段绪言眨了眨眼,轻轻挪开指尖。
“在想去年拾回的那只野猫,”段绪言说,“若当时就往他脖上系了链,兴许此刻还能留在身旁,讨殿下一乐。”
阮青洲说:“束了链既是保护也是桎梏,野物享受自由是天性使然,如此拘束着,或也会引得更大的反抗,事与愿违。”
段绪言说:“那便养得乖顺了,再叫他自由些,毕竟系了链的,才更听话。”
阮青洲没再说话,只是抖袖起身,理着袍摆。段绪言扶上他的腰带,绕至身前,遮了镜面。
“那殿下又在想什么?”段绪言将那衣上的褶皱舒平,道,“在束发戴冠时游了神,可是在想尉侍卫方才说的事?”
“嗯。”阮青洲静下,眸色又淡。
午后尉升来过一趟,向他禀报的正是大理寺结案之事,阮青洲因此烦扰,午后小憩也不安宁,稍一闭眼,耳畔便是尉升的声响——
“今日大理寺结案,高仲博、章炳、钱尹等人家财共计五十万两白银,均纳入国库,涉事官员、税使共十五人,现收押在刑部大牢,待秋后处决。相关告示今早便已张贴在官府外了。”
阮青洲蹙起眉来:“就算要赶在正月前结案,缘何偏要挑选这日,除夕百姓几乎都已得闲,告示一贴,此事便成了家家户户串门时的谈资,不日定会传遍皇都。且不言官员间的贪腐勾结本就足以惹起民怨,此事再一宣扬,惊动了皇都乃至各州的城狐社鼠,难免引得他们销赃毁迹……父帝可已知晓此事?”
尉升说:“应当也是不久前才知晓的,但结案公示乃是惯例,只要确保案件结果无疑,折子一报,不由陛下批复便可将结果公示于众,此举无可厚非,顶多只能算大理寺卿考虑不周,况且如今已公示了半日有余,再撤告示,反倒还显得欲盖弥彰了,不过所幸此案也算是有了个能交待的结果,百姓再如何谈论,也不会惹出乱子来的。”
话声残留余音,久久萦绕,直至眼前身影轻离,阮青洲抬眸对上镜中孤影,才又觉得周侧泛凉。
他自语一般,放轻了声量:“此事总要公之于众,免不得被人言说,今时来日也并无太大差别,或许当真是我多心了吧。”
话落,一点暖热贴近,镜中人影成双,段绪言带着大氅往他肩上拢来,逼退了寒凉。
“不是殿下多心,”段绪言说,“事出有因,殿下有所顾虑再正常不过。只要殿下认为还有必要,往后不论想如何去说,如何去做,奴才都会陪着殿下。”
阮青洲眉头轻动,对镜与他相视半晌,待到宫人进殿,才叫他回过神来,接了氅衣的系带。
“殿下,该动身了。”
宫人的话声传来,阮青洲颔首应答,遣人退下。他垂眸片刻,轻声道:“除夕之日,东宫宫人本就可酌情放归宫外探亲,虽说你籍上已无亲无故,但税银案今日公示得突然,你若不放心丁母,只要向掌事报备一声,即可出宫。”
不听回应,阮青洲拉好大氅,转身看去,却对上段绪言那双看得入神的眼。
“有话要说?”阮青洲问。
段绪言眨眼,只是笑了笑。
“奴才只是突然想到,系上链条只能束缚一时,他若假意乖顺,往后总也还是会想法子逃跑,不若还是给他挂个铃铛吧,走几步,响几下,这样好找。”
阮青洲说:“若只是为了取乐就要将它束缚在身旁,我倒觉得,还是不养为好。”
段绪言不置可否,替他拢紧氅衣。
“今夜寒气甚重,殿下早些回吗?”
阮青洲垂眸:“若无他事,自然早回。”
段绪言轻轻笑起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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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出自吕岩《警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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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铃铛对猫狗不好,不提倡!
第32章 旧年
阮青洲才走不久,段绪言打理完手头上的事便也出了宫。
风颜楼今日歇业,主楼闭着门窗,段绪言往后院去,却见几个姑娘小倌围在白薇旁,变着法地逗人乐。
“何人惹了我们柳家大小姐?”
段绪言缓缓走来,众人一瞧见,便都转身行了礼:“公子。”
丁甚就蹲在其中,小孩戴了新帽,虎头状的,红得喜庆,本还在瞪着眼哄白薇高兴,一见段绪言,便先撒开步子跑来。
段绪言一把将人抱起,掂了掂:“重了不少啊。”
“甚儿长肉了呢。”丁甚笑着,先往他身后看了看。
“找谁呢?你殿下哥哥今日可没来,”段绪言说,“你就想见他,不想见我?”
丁甚搂着人,撒娇道:“没有没有,甚儿也可想严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