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净身——by不道不道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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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献双眼一转,道:“是……住持认得一个叫严,严九伶的人,他想出来的。”
阮青洲追问:“什么时候?”
“除夕。”
阮青洲轻叩扶手,静了静。
“除夕才想出来,次日便能备好一切,着实是,”阮青洲沉了声,“雷厉风行啊。”
管献不敢言语,将头埋得更低。
“尉升。”阮青洲侧首唤了一声,尉升顿然会意,叫人将几幅画像呈递至管献眼前。
尉升用刀鞘点了点地,对管献说道:“哪幅画的是严九伶,指出来。”
管献眉一皱,缓缓抬起头,往地面的几幅画像看了又看,半晌后,指头才犹疑着停在一张画纸上。他道:“好似是……这人?草民也记不太清了。”
这些画纸还是尉升从缉捕令中随意抽了几张,让画师临时摹的,没有一幅画的是段绪言,听他这么一说,尉升往阮青洲那处看了一眼,挪过手中刀鞘,指向了另一幅画。
“方才另一个道士,认的可是这幅。”
管献找补道:“那应当是草民认错了,话说那幅看久了,确实像一些。”
杯底往桌面一磕,阮青洲落袖起了身,道:“剩余的压惊茶,全赐给他吧。”
管献猝然抬了头,便被人拖往椅上缚了手脚。
“……殿下!殿下!”
听那几声破嗓的喊叫,阮青洲面不改色,就往刑讯房外走去,对佥事吩咐道:“继续审问,在他供出另一个姓名之前,断他粮水。”
“遵命。”
佥事恭敬应答,另一方恰正有人前来行礼,道:“殿下,赵同知特命属下前来通报,经抬棺匠指认,锦衣卫已自坟地挖出两副棺木,皆有异样。”
——
刑部大牢,狱吏抬着手中刀鞘往牢柱上敲了敲。
“放饭了啊——”
就听铁链拖响,囚犯自觉往牢门边聚去,就等着那饭车运来。
段绪言靠墙不动,方才在刑讯房里受了刑,溢出的血还湿着,浸透了囚衣,只稍动弹,便是砭骨的疼。
恍若无形中又有一鞭抽来,绽裂的皮肉还往外翻着,鞭身便又往伤处甩过一道,段绪言记着这种钻心的疼,比起在北朔挨的要重一倍。
段承从前便同他说过,真正的刑讯会让人生不如死,溃他的意志,剜他的骨肉,他咬牙捱过的一切,在下次的疼痛面前,绝对会不值一提。
但疼痛算什么,只要他还活着,那些落在身上的伤和痛,总有一天会返还给南望。
额边冷汗下淌,段绪言唇色发白,却贴着冷墙鄙弃一笑,浑身抽起的疼又自伤处泛开。他闭眼忍耐着,才听外头吵了起来。
“呸!冬日里头饭菜凉得要命,吃几回就闹几回肚子!”
狱吏上前怼了一句:“屁事这么多,牢饭收你钱了吗,管什么冷不冷热不热的,蹲个大牢还摆什么脸色,不想受这窝囊气,你早干嘛去了!”
听那旁吵声不止,段绪言睁开些眼,却见饭车停靠在了牢柱外,盛饭那人稍抬起脸,段绪言方才认出那人是方小群。
他往牢外扫了几眼,挪至门边,靠着牢柱坐下,方小群将盛好的饭朝里递来。段绪言伸手去接,自碗底摸见了一小包用纸裹好的药。
方小群趁着递碗的机会,压低声,道:“是些金创药,公子应当能用。东家说了,只要公子开口,我们随时可以过来救人。”
段绪言低头扒着饭,趁时回道:“我没事,告诉你们东家,别轻举妄动。”
“可公子……”
见他没有退身的意愿,方小群还想再劝,狱吏转头催道:“动作放快点,送完饭菜抓紧走人啊!”
段绪言没再多语,挪过头去,余光还留意着不远处的两个身影,虽只浅浅地瞟见一眼,但他也能确认,那处站着的正是刘客从和梁奉。
刘客从是被梁奉带进宫的,自七岁起便跟在梁奉身侧,梁奉收他为义子,五年前更是将东厂督主一位让出,亲自将刘客从捧上了今日的位置。
梁奉刚随刘客从进门不久,眼见饭车推远,才看清段绪言的模样。他捏着手中扳指转了转,道:“牢中的待遇何时这般优厚了,怎的连顿餐食都怕给人落下?”
刘客从站在一旁,笑着应道:“这人刚关进来时,陛下也只说要严加审讯,如今话还没交代,万一先饿死了,这个过失可没人敢担。”
瞧那一身血腥,梁奉翘指拦了拦鼻,说:“瞧着伤得也不轻啊,就是个金刚不坏之身,经过一日的折腾也该认怂了,问出点什么了吗?”
刘客从说:“义父不知,这小宦官嘴皮子挺犟,愣是一句话都不说。”
梁奉冷笑一声:“一个没点名头的后生小子,能与那些冷冰冰的刑具搏到何时?前夜他这般坏我的事,客从啊,你可要替义父再好好管教管教。”
“义父放心,客从明白。”
闻言,梁奉侧头看向刘客从,方抬起一手,刘客从便恭顺地将手臂伸过。梁奉端详了他片刻,欣慰地往他臂上拍了拍。
此时,身后一名小宦官来报:“梁公公,陛下召见。”
梁奉头也不转,问:“何事?”
那小宦官凑上前来,小声道:“听说,是锦衣卫从坟地挖出了什么东西。”
眼神微变,梁奉捏紧手中拂尘,脸色都阴了几分。
——
梁奉卸了扳指,刚进御书房,便见阮青洲和赵成业早在御前等候,他收起打探的心思,恭敬地跪地行了礼。
阮誉之没让他起身,直接开口道:“前日太子遇刺一事,不用朕再多说了吧,雨仁观寻孩童压邪的说法,朕也大致听了一些,恰好今日锦衣卫也寻到些线索,就一并在此论个明白。”
“至于锦衣卫寻到了什么,”阮誉之搁下手中墨笔,朝赵成业看了一眼,道,“赵成业,你来说。”
赵成业前行一步,行礼道:“启禀陛下,太子殿下在坟地遇刺当晚,臣受尉侍卫所托前去协助太子殿下,见到坟地上好似被人挖了个土坑,因而事后臣带领锦衣卫,特让抬棺匠前去指认,却在前几次放置棺木的空地周侧挖出棺木两副,棺内尸体共五具。经核实,那五人便是钱尹钱侍郎遇害当晚,失踪的马夫及侍从。”
第40章 条件
闻言,梁奉颇显愕然,霎时撑大了双目。阮青洲在旁注视着,油然生起些疑虑。
再想丁耿在钱氏祖坟埋摆件的那晚,地点同样在坟地上,数目同为十一个的棺材和木箱,又同样有人出手要他性命,这些巧合不会是偶然。
如今细究前夜发生过的一切,阮青洲愈发觉得有人在刻意重演钱氏祖坟那晚发生过的事,可看梁奉那模样,却像是对棺木里那五具尸体毫不知情。
若梁奉当真不知情,丁甚又确实是被刘客从的人劫走的,那刘客从先与雨仁观合谋,又利用丁甚引他们到坟地,一边让段绪言顶罪,一边却又用尸体替换金子,让梁奉被牵入税银案中,到底是想做什么?
阮青洲正想着,便听阮誉之说道:“与钱尹有关,必然又与高仲博脱不开干系,税银案都已结案,高仲博亦是畏罪自尽,那么,正旦后假借压邪之名埋尸的,定然另有其人了。”
阮誉之放慢语速:“梁奉,朕倒是想听听你的解释。”
梁奉直身立誓:“陛下,老奴以性命为誓,对埋尸一事全然不知!那片土地虽在老奴名下,但早便开放给皇都百姓公用,何人何时踏足此地老奴根本管顾不了,况且,老奴既要想方设法脱罪,又怎会公然在自己的土地里埋人?如今有人加害老奴,老奴无力自证清白,还望陛下明查!”
阮誉之说:“说得轻巧,朕若下令彻查司礼监,再查你家财明细,你就能俯仰无愧吗?”
梁奉当真露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拜下身道:“老奴恳请陛下彻查。”
“好,那便如你所愿,”阮誉之道,“传令下去,即日起锦衣卫协助大理寺彻查司礼监上下,若有抗旨不从者,一并收进诏狱,同罪而处。”
梁奉伏下头去,再拜一声:“谢陛下开恩!”
——
天色带着点阴沉,梁奉自御书房退出后,只叫了刘客从在身旁跟着。
待走到无人处时,梁奉才问:“张遥呢?”
梁奉共收认两个义子,张遥便是其中之一。张遥为人聪明,做事向来周到,梁奉就是把他当作爱子宠着,如何都要将他留在府上伺候,直到半年前,梁奉方才将他派至雨仁观里,可眼下雨仁寺事发,他却是没了一点音讯。
刘客从答:“雨仁观被封之前,张遥便先行离了道观,我派人到北镇抚司探过口风,锦衣卫也还没寻到他的下落,义父缘何问起他了?”
梁奉被风吹得眼角皱起,神色也跟着添了些怒意。他说:“私自做主刺杀阮青洲,我也就当他性急,但他竟将我埋在坟地的金子调换成了钱府人的尸体,引得我在锦衣卫手里落下了把柄,这事,他无论如何也该给我这个义父一个交代吧。”
“客从,”梁奉目光阴鸷,极为不悦,“你说呢?”
“义父说的是,我会尽力寻人,不负义父所托。”
刘客从俯下头去,脸上笑容摆得漂亮,经风一吹,却冷了下来。
——
人一散,御书房便空荡了不少,熏炉飘出的几缕烟丝在静谧中扬开,衣袖稍稍拂过,香便散了。
“倒也没再发热了。”阮誉之收来靠在阮青洲额前的手,往坐榻上一靠,示意阮青洲同他一并坐下。
阮青洲顺着坐下,臂上伤口掩在袖中,一举一动也未显异样。阮誉之捡来果盘里的橘子,剥着橘皮,顺带往他手臂又看几眼,问道:“手上的伤呢,恢复得如何?”
阮青洲说:“只是被剑刃轻擦了一道,没什么大碍,是儿臣不精武学,让父帝心忧了。”
阮誉之抬目看他一眼,将手中橘皮朝他轻轻扔去。
“知道让朕心忧,你就不该屡次犯险,朕瞧你那心便同……”阮誉之暗自吁出口气,放低了声,“同你母妃那般收束不住。”
阮青洲摸着手中橘皮,久久不语。
阮誉之轻咳一声,将橘瓣掰开,放往他手边,道:“夜里还需登楼赏灯,你且回去休整一番……对了,送去东宫的那几批折子,朕瞧你看得也快,现今允你多歇两日,先好好养伤,司礼监和雨仁观自有锦衣卫、大理寺去查,但……罢了,有些话到时再说也不迟。”
阮青洲说:“父帝是否想说,梁奉既能坦然接受审查,此次就算彻查司礼监,也不一定能查出结果。”
阮青洲顺手扯净橘络,将橘瓣放在皮中递回,道:“那些人蓄意刺杀,便要考虑到失手的后果,不会当真任由锦衣卫轻易寻到证据和线索。况且今日挖出的尸体与儿臣遇刺之事毫无关联,却直接将梁奉牵扯进税银案,好似就是在用刺杀太子的噱头,引导锦衣卫去调查梁奉。可就算梁奉与税银案有关,年前听得大理寺查案的风声时,也早该有所准备,所以对于此次审查的结果,儿臣并无太大的期望,今日来寻父帝,为的也不是此事。”
“父帝。”阮青洲行至他身前,掀袍跪了地。
阮誉之问:“何意?”
“前夜儿臣会去城西,是因为渎神降祸一说在宫中广传,儿臣担忧太后不安,才自作主张出宫打探。”
阮青洲伏身行礼:“儿臣前往城西并非受严九伶所惑,遇刺一事也与严九伶无关,儿臣恳请父帝,赦他无罪。”
——
冷水猛然泼了面,水珠自脸颊下淌,同身上腥血搅混起来,便往伤处渗进去。
段绪言被绑在刑架上,被水沾湿的眼睫因痛抽动了几下,才缓缓睁起。
“退下吧。”刘客从摒了旁人,靴履往前一扫,将地面上的刑具踢开,才径直走向段绪言,伸手将他的下巴抬起。
这等好的姿色,自是连受过凌辱后的模样都是惹人疼惜的,可却偏偏叫人看出点淡淡的不屑,多傲啊。
刘客从轻笑,道:“瞧,疼得嘴都白了,那群宵小下手真是不知轻重,头一回见这阵仗吧,怎不见你生怯呢?”
段绪言尝着齿间的血腥,冷冷地抬起眼,竟也笑了起来:“公公亲手赐的恩惠,我当要,受宠若惊才是。”
那人眼中的冷酷和狠厉头一回不带掩饰地露出来,刘客从不免生出几分怯意,便伸手拨了拨捆在他身上的锁链。
“九伶啊,督主还是心疼你的,你不会怪我吧。”
段绪言眼中冷漠,嗤笑道:“公公若真有半点心疼,怎会叫东厂的人亲自掌刑,这般不留情面,是想让我交代什么呢?”
刘客从只是笑:“你说呢?”
“问风颜楼丢的那块帕子在哪儿吗?”段绪言说,“从那时起,公公就开始怀疑我了吧。”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公公做事滴水不漏,我只好奇,”眼中笑意猝然冷了,段绪言略觉无趣地看着他,“若太子会出面保我,公公打算寻谁替罪?”
刘客从又当对他另眼相看,颇感兴趣地打量着他。
刘客从说:“你果然比我想象得还要聪明,这般叫人喜爱,我怎么舍得放过你呢。”
段绪言不以为意,道:“我最大的把柄就落在公公手上,是生是死不都是公公一句话的事吗。”
“是这么说没错,所以,我要用这个把柄,和你做个交换。”
铮声清亮,刘客从噙笑看着他,手中已多出把刀身锃亮的匕首。他捏着匕刃,摸过那点冰凉,抬眸看向段绪言,神色已然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