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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净身——by不道不道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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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落,听得身旁一声低笑,阮青洲看了他一眼:“笑什么?”
  “殿下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那夜落了雨,棺盖上的尘泥恰好能被雨水洗净,再加之土坑挨得近,棺身溅上湿泥也不足为奇,而且之前又有丁耿带人埋摆件的先例,所以看到那副棺材时,我们才会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要埋进土中的,但事后再想,为何不会是刚挖出来的呢?”
  段绪言专注地叠着手中帕子,揭开衣襟,抹着伤口的血水,又说:“可不论棺材里放的是金子还是钱府侍从的尸体,应当都能让梁奉与税银案扯上联系,那么刘客从为何还要画蛇添足,将金子换成尸体呢?”
  阮青洲说:“你有没有想过,雨仁观的人表面上听从梁奉的吩咐挖金,实际却受刘客从的指派暗自埋尸,那么换出的金子没进入梁奉囊中,那是去了哪里?”
  既然雨仁观的人是实际听命于刘客从,那金子自然是进了刘客从的手里。
  段绪言顿悟道:“中饱私囊,刘客从胃口不小啊。而且在梁奉看来,一切都是雨仁观的所做所为,刘客从得了好处还能置身事外,真是一举两得。”
  刘客从的野心可真是不容小觑。
  段绪言嗤笑一声,却发觉身旁那人静默不语,他转头看去,就见阮青洲正望着床帏出神。
  有点安静。
  段绪言索性挪了身子,面朝阮青洲侧躺着,就这样看着他。
  这个被他视作仇敌的人此刻就躺在他身侧,他却没动一点杀心,反倒还有些享受这种淡泊的宁静,只要这么待上一时半刻,也会莫名地觉得舒坦。
  万籁俱寂,再有兰室幽香,因戒备和伤痛而紧绷着的情绪慢慢松弛下来,段绪言吐息匀和,便觉得累了。
  段绪言躺着,双眼乏累得微微眯起,将要睡去时,阮青洲恰好又开了口:“章炳曾说为了洗脱贪污税银的罪名,他们早在半年前就开始准备了,雨仁观又是在去年五月建成,是不是很巧。”
  “……嗯,”段绪言应了一声,又醒过神来,他回想阮青洲方才说的话,思索了片刻,“那这么说来,事情好似有点眉目了。”
  段绪言说:“假使高仲博是与梁奉为伍,那么刘客从那夜就是想重演钱氏祖坟埋金的景象,然后再借税银案扳倒梁奉,但很奇怪,刘客从将挖出的金子私吞,又何来证据证明梁奉藏有不义之财,而雨仁观原先又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沉默片刻,两人异口同声道:“藏金。”
  因这默契,段绪言笑起来:“因为雨仁观里藏有足以给梁奉定罪的证据,所以他才会放心大胆地将坟地里挖出的金子占为己有。”
  “但梁奉似乎早有准备,并不担心大理寺和锦衣卫的审查。仅靠税银案一件事,恐怕不足以让他翻不了身,而且这还只是我们对刘客从一人的揣测,”阮青洲说,“其实这整件事,还与另一人有关系。”
  段绪言说:“殿下是说高仲博。”
  “是他,”阮青洲应道,“不过我想,若要理清一些事,从内阁查账到高仲博自缢为止所发生的一切,还需要再重新梳理一遍。”
  但这期间牵涉进了太多人和事,确实繁复,如何从中顺出高仲博谋划时的思路,从而明白他想做什么,是个问题。
  阮青洲又思索着静下声去。
  “也不用条缕分析,”段绪言枕臂看着他,说,“其实只要把所有事件都当成故事来说,一边说,一边替他们圆上逻辑,不就清晰了吗。”
  阮青洲似懂非懂,就听段绪言自顾自说了起来:“就从半年前的某日说起,那时高仲博将内阁暗查税银账目之事告知了梁奉,不知出于何种缘故,高仲博提出愿替梁奉脱罪,而后,梁奉借用雨仁寺私藏贪污所得的税款,高仲博则以保全章炳妻儿的性命作为条件,先自章炳手中买过当铺,再让他寻到朱庭济,事先将伪装好的金摆件送至风颜楼,之后,章炳会刻意被锦衣卫逮捕,在特定的时间供出钱尹,但锦衣卫寻到人后会发现,钱尹已经遇害。”
  段绪言停了声,冲阮青洲抬了抬下巴示意。
  阮青洲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过话,说道:“而钱尹遇害当晚,刘客从负责在风颜楼将钱尹灌醉,高仲博则让丁耿带人劫持钱府侍从及车夫,再将钱尹和桐月带往钱宅杀害,并往书房放置了摆件,作为诱导。次日,锦衣卫寻到钱尹后,会因查证桐月身份去到风颜楼,到时朱庭济会以改换摆件为由,引起锦衣卫的注意。待丁耿按原计划到钱氏祖坟埋完金摆件后,他们会想方设法将锦衣卫引至坟地,发现那批摆件。再之后锦衣卫会想到先前在风颜楼更换摆件的朱庭济,顺着他查到当铺后,便会得到一个章炳处心积虑陷害钱尹的假象。”
  阮青洲稍顿,段绪言便接续着说下去:“但我们因意外,提前发现了摆件的异样,先一步找到了当铺,发现丁耿一行人有意运送金摆件出城,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所以丁耿出城当晚,他们计划有变,想的是运用货队分散北镇抚司的兵力,趁机将章炳灭口,断了查案线索。而梁奉知道殿下会亲自跟进此案,就让刘客从的人跟着殿下行动,借机刺杀。”
  阮青洲说:“只是梁奉没想到,当晚高仲博另有打算。他让丁耿先将章炳妻儿尸体装入箱中,与货队随行,与此同时,又派人到北镇抚司协助锦衣卫保下章炳性命,就是想让章炳开口招供,将他供出。”
  段绪言说:“就是因为那一晚,梁奉发现高仲博擅作主张,担忧他倒打一耙,于是再次派人进北镇抚司灭口。”
  两人对视了片刻,谁都没再接下去。
  阮青洲倏然带了些笑意,问道:“到这里为止,你发现高仲博的这两个计划中,都有什么共同点吗?”
  段绪言说:“有个人,我们一定会见到。”
  阮青洲侧首看向他:“谁呢?”
  段绪言眼眸微弯,道:“丁耿。”
  

第44章 求怜
  段绪言说:“丁耿若不是在钱氏祖坟上和我们碰的面,就会由锦衣卫在当铺里捕获,所以不论计划是否有变,我们都会见到他。看来高仲博很想让他引起我们的注意,准确地来说,是想让他的姓名引起我们的注意,所以那日在钱氏祖坟,丁耿才会如此坦白地交代自己的姓名。”
  阮青洲说:“没错,高仲博知道我常去萃息宫,会对丁耿留有印象。只要我注意到了这个名字,就会去查他们二人的身份,从而寻到曾宪。”
  “寻到曾宪,再通过老杜,发现高仲博当年托人打的棺椁存在蹊跷,之后锦衣卫便会挖坟开棺,找到高仲景牌位里的军事布防图,”段绪言哂笑,“殿下,原来我们一直都在高仲博的掌控之中啊。”
  可高仲博设计这一切,就是为了把军事布防图送到锦衣卫眼前吗?
  阮青洲笑意渐淡,道:“这张军事布防图会是给戴千珏洗罪的关键证据,而当年东厂正是在戴家祖坟里挖出了赃物,方才让戴千珏坐实了贪污之罪,所以我在想,高仲博选择在坟地埋金的这个做法,会不会也有所暗示,那么对于戴千珏被指证卖图通敌一事,他应当知晓一些实情。”
  段绪言又有些困了:“不仅如此,高仲博和梁奉之间的关系也很微妙,他替梁奉顶罪的缘由到底是什么,又和这张布防图有何关联……这些问题,我想只有找到高仲景才能解答了……”
  就觉浑身酸痛,段绪言累得抬不起眼,他说得愈轻愈慢,脸也跟着渐渐陷进被褥间。他彻底合了眼,淡淡的血腥和药味自鼻尖扫过,但只要埋进被里,嗅到的便都是阮青洲。
  比起熏香更为清爽,又比花香冷淡些许。他不排斥这种味道,甚至觉得有些好闻,只消想到或有一日回到北朔,这味道便再寻不见,他竟有些可惜起来。
  胡思乱想中,意识沉去,淡香裹着脸,他贪婪地汲取了一些,又被安抚得惬意安然,倦意萌生。
  许久不听身侧传来声响,阮青洲躺得有些发困,往旁无意地瞥了一眼,却见那人已经睡得半熟。他轻咳一声,抬肘推搡了一下,段绪言稍动,只睁眼看了看,便伸手拉过被角,又往他这旁拱来些许。
  压在身下的被子往上一拢,直将两人都罩在其中,段绪言把被子盖过阮青洲的胸口,也就心安理得地靠着他的肩头接着睡了。
  阮青洲:“……”
  “事谈完了,困了就回去睡。”阮青洲抻臂将他推开一些,那人却跟黏上他似的,只随口哼唧几声,没一会儿又蹭了过来。
  简直是得寸进尺。
  阮青洲压着怒气,往他小腿踢了一脚:“滚下去。”
  段绪言闷哼出声,身子似乎也疼得发了颤,阮青洲不知他腿上有伤,如此一看,约莫又是踹得狠了。
  阮青洲心肠一软,就连语气都缓了不少:“知道疼了就……”
  “不是疼,是冷,”段绪言说,“因为血流得太多,不论怎样都是冷的,只有靠着殿下才会暖一些。”
  想起那身伤,阮青洲本欲再狠心一些,但想想也作罢,宦官所用的寝具自是远远比不上他寝殿中的,这人若真只是想取暖,那便容他再躺一时半刻就是了。
  “最多一炷香,暖了身就走。”阮青洲背过身去,不再搭话。
  夜深逾静,阮青洲摒了徒添的烦扰,终才觉出下唇泛着疼。
  贴身、搂抱、亲吻……那些不该有的记忆顿时明晰无比,占据了脑海,因唇舌相抵而产生的羞耻感直从心头泛开,阮青洲不能接受甚至试图回避这种感受,在彻底冷静之后,只觉得荒唐。
  脑中乱成了一团麻,阮青洲不愿再想,蜷起身来,却感知到后背贴上了谁的胸膛。
  脊背如触烙铁,瞬时绷起,阮青洲就要转身:“你……”
  “风颜楼里聚着的多是关州来的流民,殿下知道为什么吗?”段绪言的声音靠在他后脑,卸去刻意的伪装之后,低沉了不少。
  阮青洲怔着,没再转身,也没有应话。
  身后那人如同求暖那般挨着他,没有搂抱,也没有多余的触碰,半晌后,才说:“因为落入风尘是条活路,但也是走到山穷水尽时才会选的路,为了活命,他们会出卖姿色和名节,把自己当货品一样贱卖出去,越是走投无路的人,身价越低。这样的人,在关州最容易寻了。”
  段绪言将前额抵在他肩上,贴着他的发。
  “殿下,我就是这样的人。”
  短瞬间,心也跳空,阮青洲静听着声响,渐觉身后那人轻搂过来,一阵湿凉便自后背透进了衣衫。
  “龌龊、阴暗、卑劣、低贱,想怎么形容我都可以,”段绪言埋进他的肩窝,声也哑颤,“只求你,就让我再抱一会儿……好吗?”
  绷紧的脊背渐也软下,阮青洲紧攥被褥不动,便听着那人求怜的哽咽一点点哑下去,感受着取暖的身子可怜地挨过来。
  可挨得近了,便连鼻息都打在了颈上,阮青洲觉得痒了,仅是轻动几下,抱着他的手偏就要跟着收紧几分。如何都不自在,他也就这么醒了一夜,直至天明时才抽出身来,离了床榻。
  晨间,段绪言独自裹在被里,许是被褥又软又暖,他躺得足够舒坦,睡得也沉,稍有醒动时才觉出身上的伤痛,可一展腰却又满足地陷进阮青洲的味道里去。
  他伸手就往身旁摸去,却连一点余温也寻不见。
  胸口一空,段绪言下意识地想寻人,睁眼却只见殿内空荡,再瞧被面蹭上的血迹,他揭开衣领看了看,用来堵血的帕子早不知蹭哪儿去了。
  但他靠着乞怜换了一夜安眠,心情似也轻快,都顾不得伤痛,起身便收拾了床铺。他将换下的被褥同昨夜裹伤的旧布条一起抱出,合门时恰好迎面撞上了路过的宦官。
  那宦官一瞧他,招手叫住了人:“哎——严公公,殿下吩咐了,今日不用打理寝殿,也不让人无端端地往里进呢。”
  “我知道。”段绪言朝他一笑,抱着满怀的东西,转身就走远了。
  宦官看那背影,喟叹不止,只道是同人不同命,今日擅自入殿打理的人若换作是他,只怕早被掌事罚得脱了层皮,难不成,严九伶那副俏生生的皮相真是能用来抵罪?
  宦官摸着面颊,百思不得其解,将手拢进袖中,动着步子,也就渐行渐远了。
  ——
  今日放晴,阳光正好,隅中以前风颜楼来客最少,柳芳倾闲着在院里沐光,撑头看着白霓帮白薇染甲。
  小姑娘年后八岁,也是爱美的年纪,瞧楼里的姐姐个个漂亮,每日一口一个东家东家地喊,就想让柳芳倾允她染个指甲。
  “及笄后东家亲自给你染好不好?”
  “好晚呐,东家又诓我了。”
  柳芳倾换了个借口:“你爱咬指头,不怕吃进肚里去?到时疼得打滚了喊东家可没用。”
  “那白薇不咬指头了好不好?白薇好好背诗,好好写字,东家就让我一回嘛,”白薇眨着双大眼,晃他的手,“东家最好了,白薇最喜欢东家了。”
  柳芳倾拗不过,最后只应许她染两个指头,不仅如此,让白霓备了凤仙花的花汁后,他还要亲自在旁看着人。
  眼下色已染上,白薇扬着被布条裹着的两个指头,高兴极了。
  白霓捻着小匙勾兑花汁,同柳芳倾打趣:“还余了不少,东家要不要染?”
  柳芳倾晒得暖了,懒着声笑道:“我可没你们这些小姑娘有意趣。”
  话才说完,方小群已进了庭院,左右看了几眼,才在柳芳倾耳侧小声道:“东家,公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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