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净身——by不道不道寒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4-01
远听廊下有脚步渐近,想是侍从寻人而来,阮青洲无意多留,再看他二人一眼,应道:“谈何罪过,是我等冒犯打扰,先告辞了。”
“阿弥陀佛。”度禾欠身送行,见二人绕出长廊,才与楼上那人相视。
两僧人一同立掌相拜,转起各自手中佛珠,望向了潇潇暮雨。
——
众人离寺时已彻底入夜,阮青洲走前为罗宓点过一盏长明灯,又以此为由将尉升留在寺中护灯,便也踏上回程。
虽是皇室礼佛,但阮青洲为缩减开支,食宿均以朴素为先,沿途也不寻客栈小憩,径直赶回了驿站。
夜里雨声不停,阮青洲途中颠簸也疲累,洗漱后就在榻上眯眼小睡。时而打起几声闷雷,段绪言怕他惊醒,便打水至屋内,在灯前洗帕、擦身。
衣衫褪至胯骨,可见半身的伤痕长出新肉,留了些狰狞的形状,段绪言蘸水抹身,擦至后背时,余光瞥见阮青洲已自睡梦中醒来,正搭枕侧坐着,静静地看他。
他沥干帕上湿水,转身正对着阮青洲时,那人又挪开了视线。
见此,段绪言随手掷了帕子,衣衫未着,便至榻前俯下身去,转回阮青洲的脸,问:“怎么不敢看我?”
阮青洲仰了下巴,与他对视,盛了烛光的眼眸发柔,缓动着朝他胸前看去,细数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痕。
看久了,阮青洲伸指轻点他的胸口,触到时指尖又要蜷回掌心,却被段绪言攥住了。
“可以摸。”段绪言带着他的手指,往胸腹的伤疤摸去。
阮青洲动作极轻,搔痒似的抚过,指尖的温热留遍他身前的每道伤痕,停在了心口。
“伤口很深,这些疤痕褪不去了。”
段绪言手撑床沿,将他罩在身前:“那就留着吧,我可以凭着这些来记你。”
阮青洲轻抚他的伤痕,却说:“那你可知,要靠伤痛来记的人,宁可忘掉。”
心似跳空了一瞬,段绪言微微发怔,阮青洲已蜷指收回了手,余在那处的却是挥之不去的热,钻入肌肤,烧灼着心。
他强扯嘴角,露了个笑:“想什么呢。”
阮青洲什么也没说,静看他半晌,一手扶着床沿,渐坐起身。
就觉指尖抚上肩头,段绪言尚未回神,才一低头,下唇便轻轻擦过阮青洲的发丝,继而胸口接来了一个轻软的触碰。
唇已轻离,阮青洲吻过他胸口伤疤,仰头看着他。
“不凭伤痛的话,往后就凭这个记我吧。”
第57章 夜袭
窗外落雨急坠,心跳似也乱了拍,段绪言一时怔然,阮青洲却已轻靠过来,贴上他的前额。
额心的温度犹似暖流涌来,抚慰得温柔,段绪言合起眼,有过几番清醒的挣扎,却还是搂紧了他。
驿站外,一道亮白闪过天际,刀刃接过雨水,跟着夜中黑影奔袭而来。
随雷声震响,窗门轻动,耳听门外廊道异响,段绪言神色微动,睁开眼眸,与阮青洲对上视线。
“赵成业的人?”段绪言低声问。
阮青洲沉眸:“应当不是,赵成业不会擅作主张。”
出行之前,他们曾与赵成业计划过,要在回程途中设计一场假刺杀,目的是给东厂安上渎职之罪,但他们议定的时间本该在明日。
如若来人不是赵成业,还能是谁?
两人默契对视,段绪言即刻起身着衣,灭了床边烛火。
夜雨中,一人黑衣蒙面,头戴笠帽,挥掌下令,数道黑影捻熄迷香,提刀跨过昏厥的守卫,踩入楼门。
涌进的人影聚向阮青洲房门外,一柄刀刃无声穿过门缝,卡上门栓,将其缓缓挪开。只听“咔”的一声轻响,门栓已开,黑影先行入门,后者才要跟上,进屋那人却被飞踹而出,与他们砸了个正着。
电闪雷鸣间,雨浇地面,窗扉彻底破开,几人胸腹受击,自窗口掉落摔入积水。
风吹影动,又是一阵对峙的沉默,众黑影持刀被逼退进雨中,段绪言甩过刀上溅血,携阮青洲从楼中走出,步向夜色。
声响惊了长夜。巡视的守卫闻声赶来,纷纷亮刀。寒光四起那刻,沉寂瞬时破开,黑影举刀上前,段绪言偏头一笑,双目阴鸷,添带冷傲,刀锋自腕中旋起,抵过击来的冷刃,直取对方喉间。
余光处,一截寒刃袭来,段绪言稍转眼眸,挪过刀锋将暗器抵开,却见另一侧刀尖衔光,接过雨水正往脖颈划来,他侧头避开,抬刀剐过那人刀刃,在擦肩时与那蒙面之人相视。
那旁,刘客从已惊醒,携侍卫快步赶来,与黑影相搏。段绪言见状退后,护送阮青洲至马棚,再与他一并翻身上马,驰进夜中。
身后,唯剩蒙面之人疾追不止。两马于林间相逐,距离渐被拉近。
眼见那人越行越近,阮青洲侧头回望,道:“他一人一马,要跑赢他没有胜算。”
段绪言面不改色,道:“我下马拖住他就好。”
阮青洲断然道:“不可以。”
段绪言说:“没有可不可以。”
眉间一紧,阮青洲冷声制止:“严九伶,你若敢!”
“青洲,”段绪言打断了话声,替他抹过雨水,“朝前跑吧。”
马匹飞奔林间,落雨浇透衣衫,段绪言单臂环腰,自身后将他搂抱怀中。
“马鞍旁配有一把弓,保护好自己,不用等我。”
不待阮青洲多想,段绪言挥手狠拍马臀,一手抓住道旁木枝,借力跃下马背,跳进了林中。
——
夜空一道亮白劈过,雨水倾倒,随一声滚雷震响,马匹扬蹄顿足,甩动湿鬃,踩进草丛。林间,刀刃自雨中撞过,两人背身而立,刃上血水经水冲刷,渗入土中。
一注血水下淌,沿臂湿过指尖,顺刀柄流下,段绪言斜眼看向右臂的刀伤,在湿雨中嗅见引人狂怒的血味,眸中更显狠戾。
风动,林叶婆娑,又一阵雷电劈闪而过,段绪言闭眼闻声,听身后靴履搅过湿泥,冷刀就往耳侧逼来,他侧首避开,挑刀划过湿叶,一个旋身往那刀身砍下,却又被猛地抵开,逼向了树干。
利刀就往他脖间架来,段绪言抬刀格挡,可那人动作狠绝,浑身有力,猛然一个屈臂推刀,便能生将刀背往他喉间压去。
喉被紧紧扼住,段绪言眼眶生出血红,额角青筋暴起,杀意猝然达至顶峰,他一掌顶向刀背,狠力将人抵开,转而抬脚将那人踹退数步。
指节抹过面上湿雨,段绪言提刀快步上前,劈开冷风,再往那人刀锋处剐出道寒光。又听两刀互撞,冷色隐于林间,霎时划破草木。
一阵搏斗后,声响稍停,夜雨淌过面颊,两人扶刀半跪在地,喘息不止。伤口裂开,段绪言手已轻颤,五指紧附刀柄,握住了指缝中黏腻的血水。
他太久没有摸过刀了,眼下突然拾刀保身,难免吃力。况且眼前这人刀法精绝狠厉,当是名家出身,他乘占不了上风,只能勉强拖着,先耗费掉那人的力气,可自己却也因此撑裂了伤口。
见那蒙面之人缓缓起身,提刀划过湿泥,再又朝他行来。段绪言垂首粗喘,看着发尖的雨滴坠下,混入泥里。
他确信,无论阮青洲安危与否,此人都已决心要取他性命,不若也不会放弃继续追击阮青洲,而要留在此处受他拖延,甚至招招痛下死手,这么想来,恐怕今夜不速之客也是朝他而来。
念及此处,段绪言眸中森寒,听前方脚步渐近,他抬手将掌中鲜血抹上面颊,舌尖舔过血腥,咽进了喉中。
“惭愧啊,”段绪言于雨中抬眸,看向眼前黑影,冷冷一笑,“在下刀法生疏,让指挥使大人见笑了。”
又是一阵疾风刮过林叶,刀身接来斜雨,在死寂中犹带杀气,佟飞旭眼眸骤冷,继而露些微淡的笑意,他没有说话,只是停步于他身前,指尖轻轻摩挲着刀柄。
段绪言不屑一顾,淡淡道:“既能全然知晓我们的行踪,今夜又是有备而来,出手时更是无意伤及太子殿下,这样一个敢与东厂抗衡又精于武学之人,我也只能想到指挥使大人您了。只是不知,指挥使缘何要杀我?”
眼眸微弯,佟飞旭与他静视半晌,转刀甩出刃上雨水,一击将他手中利刀震飞。听远处刀尖卡进石缝,佟飞旭似是不带半点犹豫,转过刀锋便往他脖上砍去。
俯仰之间,段绪言倏然拍地而起,五指直取佟飞旭的脖颈。步履紧逼,他将佟飞旭右腕锁死,就朝树干狠狠砸去。
力道忒猛,手中刀柄险些被甩脱,佟飞旭收紧手指,另一手绕臂擒他右手,狠按那处伤口,待段绪言疼得露出片刻的松懈,便抬脚往他腹上踹去。
挨了一记,段绪言朝后退着,再次半跪在地。本欲撑臂再起,余光却见草木间闪过人影,他心领神会,暗暗蓄起蛮劲。
眼见身前刀刃抬起,他垂眸静待,是时一支冷箭破风而来,刺破雨滴直将刀身击中。
佟飞旭稍一愣神,侧首看去,见那旁马蹄奔来,夜中,阮青洲左手提弓,湿袍翻飞。
只待马身渐近时,阮青洲一手松绳,朝段绪言伸去。马匹穿过那瞬,雨水淌过指缝,落进磨红的掌心,段绪言在怔然之余瞥见那皙白指尖,下意识地紧握过去,借力翻上了马背。
见状,佟飞旭吹哨召马,马匹自丛中小跑而来,背上却赫然坐着一个男子。
柳芳倾头戴帷帽,黑纱掩面,策马悠悠行来,只在风中抬起剑柄压下扬起的薄绢,挡住了去路。
草木摇动,雨声不止,两人静于林间对望,杀气暗涌。
段绪言回首看去一眼,脱力趴倒在阮青洲背上,将那身湿冷越抱越紧。
--------------------
佟飞旭是锦衣卫指挥使,阮青洲的表哥,34章有浅浅地介绍过,但我猜你们不记得了
第58章 夜雨
雨夜,风吹草斜。马匹自林间飞驰而过,踏得泥水飞溅。
柳芳倾沉眸鸷视前方,只觉何处异响,他眉头一动,扯绳勒马。霎时间,砍断的竹节同箭似的灌风而来,自眼前横穿而过,扎入道旁树干,截断了前路。
再听坠雨中隐隐传来的一阵铮声,他松绳扶上剑柄,略一垂眸,左掌猛然拍过马背,在冷光袭来那刻借力旋身下马。
锃亮的刀刃削过竹叶,又将帷帽上扬起的薄绢裁下一段,旋落的黑绢间,柳芳倾执剑挑开刀锋,踩过竹身自佟飞旭身后轻跃落地。
泥点溅湿衣摆,佟飞旭抄过近道,追及至此,接刀侧首回看时,压帽遮过了冷寒双眸。
雨点接续而坠,水珠沿刀尖滚落,两人一马对峙于林间,被雨淋透。
柳芳倾隔雨见那身影,却只浅笑,右腕稍转,便携利剑自腰间缓缓绕出。
剑尖指地的刹那,帽檐落水飞洒,两人踏足点地,身影在刀剑震响中相撞,破开了雨幕。
佟飞旭足下有力,步步紧逼,凶悍的利刀逼得剑刃退避。柳芳倾抬剑拦挡,分神扫视四方,只在腰间铁牌坠下的那刻,顺势摔落草丛,竟也没进黢黑深夜中,再无踪影。
恰时余人赶来,行礼道:“指挥使,属下晚来一步,罪该万死!”
佟飞旭抬手示意噤声,余光见地面遗落的铁牌,也就提刀一挑,将那物件接来。
“东厂信物,”佟飞旭垂眸冷视,朝旁一递,道,“去查真伪。”
“是!”
——
距离城镇太远,又不知驿站现状,两人最终停在山间洞穴中。
洞口狭窄深长,隔了雨水,步入后也算开阔,所幸马鞍下方备着的火折子没被浇湿,阮青洲自洞穴里捡来木枝枯草,便也燃了火堆。
湿衣渐被褪下,段绪言攒回些力气,靠坐在石壁旁,看着阮青洲。
那人徒带一身冷雨,替他擦拭着臂上的血水,衣衫还沾带些自他身上蹭去的血色,经水泡着,也都发淡了,唯独袖口的红色染得尤为深。
段绪言看着,带来阮青洲的指尖,将他拉近了。
“受没受伤?”
见阮青洲不理会,就知那人恼着。可再想看清他脸上带的愠色,阮青洲却已侧头避开火光,欲将脸匿在昏暗里。
目光追随着,段绪言抬指替阮青洲抹去面上余带的雨珠,就将他下巴捏来,仰高了。瞧那人被迫眯着眼,像只被揪了后颈的猫,沾了水的眼看着比原先还要生动许多。
“怎么不说话,”段绪言看着他,“是在恼我?”
阮青洲漠然垂眼,又将别过头去,再被段绪言捏着下巴转回来。
“躲不了,”段绪言说,“理理我。”
阮青洲却是面无表情地推开那手,冷冷道:“不知死活。”
怔愣些时,段绪言忽然笑起来,他揽过手臂,将阮青洲圈来,就用下巴抵在他的发顶。
“多骂几句,若还觉得气不过,我就到山中淋雨,给你当活靶子练箭,还是说,你更想看火中取粟、胸口碎石,喜欢哪一种?”
“满口胡言。”阮青洲推他,那人却倾身压了过来。
“我要知错认错,怎么也不肯软下声来给我个面子,是不是要我变着法子讨好你?”段绪言沉着声,忽地俯首埋进他怀中,便像只讨宠的狗似的往他脖颈间蹭,“还不原谅我,原不原谅……”
愠恼忽地淡开了,阮青洲被他蹭着朝后倒去,只得伸手抬起他的脸颊,轻声道:“犯蠢,衣衫都是湿的。”
段绪言仰头看着他,总有那么几瞬是沉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