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净身——by不道不道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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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陪我,久些罢。”阮青洲低语着,手渐疲累地垂下,又被握进掌心托起。
“抱着。”段绪言带着他的手环上自己的后腰,收起手臂将人紧搂。
暮色四合,杳无光亮,甬道在暗色中渐缩成一条幽深长巷,独独藏着两个身影,不知藏了多久,也不知藏到了何时。
——
太子禁足,何人都知实为幽禁,阮青洲事权被夺,东宫仅剩空壳,便也成了一座狱。
可纵然阮青洲受罚,传言也未被压下,接连几日皇都内对此众说纷纭,免不得让人对城内流民的下落产生猜疑,话一传开,不知怎的便也流到了城外,引得聚来的流民和农户诸多不满,几番叫门讨要说法,更是闹得城内城外惶惶不安。
未料事态会扩散至此,晟王府多宿灯火不绝,司礼监内更是频频不见梁奉身影。
而阮青洲自禁足之日起渐受冷落,东宫实也萧瑟,成日粗茶淡食,便连用的药也敷衍。眼下阮青洲病了多日,双膝受损,下不了榻,手边唯可差遣的也便只有掌事和小李子二人。
可病不见好,阮青洲愈发昏沉,掌事见状几番求情方能到东宫外去请御医,小李子一人守在寝殿内,听阮青洲迷迷糊糊地喊着渴,便取来水杯小心翼翼地喂进几口,可阮青洲吞咽时似呛了嗓,咳了几声后却是扶着床沿大口地呕出血来。
手一颤,小李子看着两手猩红瞬时慌了神,他扯嗓高喊着救命,脑中还能想到的便只有那日将阮青洲背回东宫的段绪言,眼看阮青洲嘴边淌着血水,他不敢再等,一个箭步闯过守卫,最先冲向了司礼监。
不多时,寝殿半开半合的门经人一踹,险些砸出木屑来。段绪言双眸阴沉得骇人,径直行至榻边俯身下去,把阮青洲托抱怀中,便走出了门。
可方才跨进廊下,守卫已扶刀上前拦了人。
“陛下有令,殿下不得踏出东宫,掌事已去寻医,严公公身为司礼监秉笔,还是不要与我等为难了。”
段绪言因着先前多次护卫太子有功,早几日便得赏,现已被提做司礼监秉笔太监,只是手底下多的是梁奉培养出的亲信,总会多仇视他几分。
段绪言不屑于在乎这些,眼前他有了这地位,梁奉也无暇打压,旁人见了他自要点头哈腰,可毕竟这是东宫,如何行事还都要被阮誉之的那道御旨拦着。
见守卫无意退让,段绪言收紧双臂,怀中那人的呼吸却低弱至难以察觉,他骤起杀意,寒声道:“太医院多番怠慢东宫,掌事前去寻医也未必就能寻到人来,耽误再三,若是殿下出了差错,司礼监暂代东宫左右春坊协理事务,尚且躲不过失责之罪,你就敢担待?”
守卫正犹疑,段绪言已再行起步,才下阶便又被众人拦住。铮铮几声,刀刃露出一截,段绪言冷面以对,寒着一双眼,搂紧阮青洲,就敢迎刀朝前行去。
见这剑拔弩张,小李子在一旁已急得颤了声:“对自己人拔刀算的是什么事啊!殿下嘴边都见了红,可不是小病小痛!若真出了事,这里头站着的谁能置身事外,求求各位大人大发慈悲,也算是为了自己着想,可莫再耽误殿下了!”
“我看谁再敢耽误他!”
听这一声,众人收刀循声望去,阮莫洋已快步行来,身后正跟着东宫掌事和太医院的陈院判。
“见过暻王。”守卫纷纷让道,行礼时却挨了一踹。
“眼瞎耳聋的废物!”
阮莫洋骂着,转眼见阮青洲衣襟染红,不省人事,登时便怒道:“说是护卫东宫,十率府养着你们这群不护主的狗东西有什么屁用!都拎着耳朵听清了!矜妃抱恙,本王今日入宫侍疾,却见太医院漠视东宫求医之需,无视储君贵体,陈院判恪尽职守自请前来看诊,却被守卫以请旨为由拦在门外,所以人是本王执意带来的,门也是本王带头闯的,要向父帝如何参奏随你娘的便,但今日太子若是有个万一,本王就算拜请父帝也定会要了你们的脑袋!滚!”
第66章 相依
所幸只是由于卧病太久,再遇上肝气郁结,调养着也能恢复,服药后阮青洲已有好转,脸也渐渐回了血色。可近来宫廷出入管得正严,东宫也始终不能久呆,将至宫门下钥,阮莫洋一走,等不到阮青洲醒来,段绪言也只得回了司礼监。
而为了流民一事,刘客从这段时日常受阮誉之召见,也是宫里宫外来回地跑,今日直至入夜才从銮殿退出,半道却被段绪言拦了路。
“如今严公公升任司礼监秉笔太监,若再能取得东厂实权,便和我平起平坐了吧,”刘客从挑眉看向他,“这是……太子的杰作?”
段绪言不置可否,身影落在不见光的甬道上,只余了个轮廓,瞧着阴寒。
刘客从提着手中灯盏,朝前徐徐行了几步,至他身旁停下后,方才低声道:“设计礼佛途中那场刺杀的,是太子,还是皇帝?让你如愿步入了司礼监,下一个要的,就是掌印太监之位了吧。”
“用高仲景拉下梁奉,你再顺理成章地攀上去,替太子夺权,”刘客从冷眼看向他,“这么一想,我怎么觉得自己被人当刀使了一回,很不甘心呢。”
段绪言始终冷酷,沉沉道:“我对督主想要的东西,没有兴趣。”
“那是最好。”刘客从轻笑,就要抬步朝前走去。
“利用丁家母子、残杀流民诱引阮青洲出面,是你的想法?”
被这一语拦下,刘客从止了步,手中提灯轻晃。
“是,也不全是,”刘客从说,“但这就和你们妄图为难东厂为难我一样,既然我们亦敌亦友,那我以牙还牙,也称不上过分。”
段绪言说:“可纵使摆了阮青洲一道,流民之事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应付,近来督主为此很是烦心吧。”
刘客从哼笑:“想用这事来消遣我,那是大可不必。”
“那我说些别的,”段绪言停顿片刻,问,“督主觉得,阮青洲为何要留尉侍卫一人在南山?”
刘客从眉头一动,再看向他:“你们,找到高仲景了?”
段绪言说:“是太子寻到高仲景了。可尉侍卫护主是人尽皆知的事,没有阮青洲开口,高仲景能被轻易交到督主手中吗?”
“你在,”刘客从眯起眼来,“威胁我?”
段绪言淡淡道:“是提醒你,不要行差踏错,误伤了不该伤的人。督主最好还是祈求阮青洲能安然无恙,不然怎么如愿以偿。”
灯火晃动,只将面前这人映得冷漠诡谲,刘客从勉强地露了个笑:“说完了?”
段绪言说:“还有一句带给督主。时疫一日不解,高仲景便一日回不了皇都,想让梁奉再得意几时,督主说了才算。”
刘客从嗤笑:“如若此事能这么容易解决,不至于引得朝廷上下焦头烂额,你隔岸观火,可别以为多催几句,时疫就能无端端地消失了。”
“那就让我介手此事。”
闻言,刘客从眼底露出些讶异,段绪言却沉静如初,道:“事到如今,左右都是个烂摊子,让我接手,出事有人担责,若能得以了结,督主还有举荐之功,何乐不为?”
刘客从半信半疑:“吃力不讨好的事,你会上赶着往前凑?”
“所以我也不是别无所求,”段绪言淡淡一笑,转向刘客从,“既然司礼监代行左右春坊事务,那么今后司礼监中与东宫相关的一切事宜,由我来管。”
——
夏日已至,转眼将近七月,经刘客从举荐,段绪言暂以东厂属官的身份介入流民事务,眼下也为此事忙了一旬。
入伏后,到戌时天色才暗,小李子理着药碗退出寝殿,走进廊下便迎面遇上了段绪言。
“严公公又来了。”
“嗯,”段绪言垂眸看了眼他手里头端的药碗,“殿下睡了?”
“用完晚膳后便歇了,没醒呢,药放凉了也没用,这不是正要重新熬一碗过来吗。”小李子笑盈盈地瞧着人,隐约闻见些皂角味,便知段绪言定是才从宫外回来,又沐了浴。
段绪言自打出宫处理流民之事后,回回来见阮青洲时总会特意换身衣袍,虽没其他主管太监那般爱往身上熏香扑粉,但经过时也会留下几丝香,酸甜味的,嗅着怪惹人馋嘴。
小李子毕竟还是个十七八的青葱少年,总爱琢磨那味道,一入神就想起往日阮青洲常会给宫人分的小食,嘴里又冒涎水。
段绪言正好问道:“近日殿下胃口还好?”
小李子回神,应道:“天热了,也怕是药喝多了嘴里苦,前几日是怎么也吃不下,况且原先那司礼监的郑公公对东宫可是爱答不理的,旁人瞧着趋炎附势,送来饭菜也粗粝,到手边都泛凉,殿下吃到的热食还是尚食局的红苓姐姐想法子递来的呢。”
小李子说得气,看着段绪言才又笑出来:“不过多亏了严公公,自打有您接手,才催了尚膳监和内官监几回,送膳的宫人倒是不敢再怠慢了,这几日的膳食瞧着好了不少,消暑用的冰也送来了,殿下今日都能吃下半碗了。”
也才半碗。段绪言望着寝殿,顿了片刻。
“近来宫中各处削减开支,膳食比不得从前,我掏私银从宫外买了些小食,殿下若是吃不了太多,你和掌事匀些去尝。此外还有些冰镇的酸梅汤,殿下不能贪凉,放暖再往他寝殿送去。”
“哎!”小李子就知自己能沾着甜处,颔首送着那身影步向寝殿,都无暇顾及那两人之间的端倪,便端着药碗行远了。
殿内,随门轻合,泻进的灯影又被昏暗吞没,阮青洲身盖薄被,合眼侧躺在宽长的床榻之上,愈显伶仃。脚踏边摆放着水盆,其中余着块半融的冰,凉气一散,只让人觉得此处寂寥。
段绪言上前去看。膝上擦伤均已结了痂,气色似也恢复大半,可阮青洲瘦了不少,腕骨远比先前分明,好似纳进掌中,只要稍一用力便能捏碎了,段绪言不胜怜惜地牵来摩挲着。
阮青洲睡不安稳,困于梦魇时,耳边尽是求生的哀嚎。
他成夜惊梦,手指稍稍抽动几下,便睁了眼,看着榻侧那人时,却迟迟没有缓过神来。以为还在梦中,他伸手试着触碰,被牵去手指,吻了掌心。
“是我。”段绪言贴着他的侧颈抚了抚,看阮青洲惺忪着又闭起眼来。
药喝得多,总会贪懒,阮青洲缓了一会儿方才应道:“今日回得早了些吗?司礼监与东宫相隔甚远,忙着便不用常来了,我——”
不及说完,下颌经人抬起,继而一个吻便落在唇上。阮青洲由他吻着,鼻间多了些清香,侵入的舌正缠着,将什么推到他齿间,递来了酸甜。
唇瓣相离时还带一丝勾连,段绪言用指腹替他抹去,又落了一吻。
青梅的清香渐也沁满舌根,阮青洲轻声道:“今日又去了风颜楼?”
“嗯。”段绪言将包着青梅干的油纸放在枕边,就在他身侧躺下,搂腰埋进他怀里。
“封城令已改,眼下皇都严进严出,柳东家也回城了,城外的流民正陆续往崎山的雨仁观里迁,病重的暂先安置在城外的荒村,每日按人头送药材和吃食……农户的诉愿均由布政使暂先接理,目前还能再安抚一阵。”
阮青洲安静听着,俯首与他相靠,用宽袖把人拢起。
“户部理当拨不出太多钱粮,要管顾流民,手中可还宽裕?”
段绪言侧耳听着他胸口的心跳,合起眼来,懒声道:“穷得啷当响,约莫也撑不过半个月了,皇都里的百姓总对流民抱着偏见,知道我把人送去了崎山,又生怕我筹粮募捐,走在街头瞧见我,都恨不得多骂几句。”
许久不听阮青洲出声,抬首又见他蹙眉,段绪言笑起来:“唬你的,还当真?”
阮青洲却不言笑,黯然垂眼:“这些,我听说了。”
一想定是小李子的碎嘴,段绪言渐也没了笑意。
阮青洲轻收手臂,再度把他纳进怀里,抚慰似的摩挲着他的颈:“原以为我主动惹得父帝不悦,便能让阉党自以为计、掉以轻心,等到传言散开民心不定,他们自乱阵脚,届时再推你接手流民事务,但不承想那日我会彻底失势,到如今却是帮不上你。”
段绪言本也疲倦,被他抚着总想蒙头睡过去,也就仰头往他脖间蹭了蹭。
“谁也想不到有人会先一步散开传言,引得翰林学士联名上书,要你顶了罪名,可我既然还敢接手此事,又怎会一点办法都没有。”
阮青洲略带好奇,缓缓低头看向他。
段绪言别有深意地一笑:“还记得雨仁观吗?在流民迁入前,我在观内细细巡过几圈,虽说先前锦衣卫寻踪觅迹也未发现藏金之处,但定也会觉得观内有些古怪。”
阮青洲问:“什么古怪?”
“神位多了,且多了不少。我问过,南望最大的道观分为七个大殿,七殿各自供奉神像,神像总计至多不过百座,可雨仁观只有三殿,布局大不过别处,大小神位却已超百,何况在人去楼空前,全观只余了两座最大最沉的神像,其余均不翼而飞,所以我斗胆砸毁了其中一座,哪知黄泥俱碎,却是……”
段绪言抬指抚上脊背,点了点他的后心:“点石成金了。”
见他轻笑,阮青洲眉心渐舒:“所以正旦神像被砸,应当就是由于有些神像不好挪动,他们才要砸碎,好将泥塑中的金子运出道观,却偏偏还有两座来不及搬走。”
“嗯,”段绪言说,“现下两尊神像折兑成现银,少说也有二十万两,虽说尚且足以救急,但以备不时之需,那些热官富贾的油水也不能不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