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净身——by不道不道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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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父说笑了,客从不过是想破财消灾,免得——”
“是消灾了,还引得百姓交口称赞,有了你们这些愿出头的凤毛麟角,他们分文不出便能坐等流民的纷争得以平息,自然高兴坏了,还不得日日颂扬?只是督主自己乐善好施,暗地里施舍不就得了,这般大张旗鼓地往榜上添名,可知拖了多少与我们同舟共济的官商下水,明里暗里又惹得义父我替你背了多少闲话、捐了多少银两。”
梁奉语气不善,面色瞧着也沉。刘客从垂首又将剥好的葡萄递过去。
“义父消气,客从并未想过——”刘客从才要抬头,递过去的葡萄却是被吐在了面上,继而一巴掌便往侧脸扇来。
“亡羊补牢,不觉得为时已晚?!你这竖子!自作主张的本事见长,别以为助了晟王一力,将太子囚于东宫便能高枕无忧了!我屡屡敲打,你偏偏还要与我作对,到底是蠢,还是坏呢?”
扳指划得面颊露出红痕,刘客从忍过屈辱,赔笑道:“义父误会。客从不过是听了风颜楼那一曲《风尘颂》,忆起家母,一时感怀才动了恻隐之心,因此拖累了义父,那么义父此次散出的钱财,客从改日自当均数赔还。”
听了此话,梁奉霎时改了脸色,收起愠怒靠往案几。
“不必了。张遥寻到了吗?”
刘客从答:“怕是已经出了皇都,待时疫风波平息,出城方便些时,会好找。”
梁奉冷哼一声,往帕子里包了块碎冰,就往刘客从脸上敷去:“他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到底是比不上你,所以你可要记着他这前车之鉴,莫要把路走窄了。”
“客从谨记。”
梁奉见他乖顺,朝他摒了摒手:“退下吧,把人给我叫回来。”
刘客从垂首自他房中退出,家妓便又聚回,灯影窗纱后,俱是一派春情。听着身后阵阵浪荡欢愉,刘客从停步静了半晌,帕中冰凉刺进掌心,一如二十三年前他在刘氏房外捧着梁奉送的那碗绿豆水,凉水透过碗壁,掌心都冰得发疼。
房中两人正在交谈。
“我不过是来此讨个乐子,也才夸了几句那孩子伶俐,你便自送上门求我收养他,”梁奉轻笑,“那你可知我来章州一趟非是扶贫济困,而是替惠妃来接罗夫人进皇都的?”
“小人微贱,毕生都将束缚于此,不想孩子再步了后尘,客从比旁的孩子懂事得更早,小人见公公心慈,就想斗胆替他讨条生路。”
“你求我,拿什么来换?”
“小人不过一个弃妇,只靠卖艺营生,公公若许,小人愿为公公献艺,再将积蓄全数奉给公公……”
“啧,那还真是白瞎了这副好皮囊。”
听一声长箫落地,门外的孩童洒了手中汤水,推了道门缝去看时,却见女子被按倒在地,挣扎时面颊被扇得通红。
“出身风月馆的骚*还装什么贞洁,不过看腻了搔首弄姿那套,这么着还真有些逼良为娼的意思,倒是有趣啊。这么说吧,银钱我不要你的,你是那孩子的亲娘,只要今日把我伺候爽快了,我勉强也算他的半个爹,还会不顾他余生荣华?”
衣衫撕裂声不止,长箫再一挥落,砸向门板,刘客从惊得缩回头,听里头哽咽难停,时不时还传来几声男子畸形的喘息。
他在门外害怕得发抖,用指抠着嗓,便将饮进的绿豆水全部呕了出来,他就这么半梦半醒地守了一夜,可次日见到的却是刘氏被凌虐后的尸身。
梁奉玩得不知分寸,用布条捆死了她的口鼻,待到发觉不对时,人已没了气。刘客从被拦在门外看着,隐约只见刘氏苍白的面庞上留着几道泪痕,却早没了温度。
手中冰凉再度将他刺醒,刘客从捏碎帕中残冰,再不听身后欢声,一路走出了府门。他抬腿上马,转进清冷街巷时,马背忽地一沉,张遥不知从何处而来,已上马坐在他身后。
刘客从不慌不忙地掉过马头,钻进巷中,淡声道:“大胆啊,这儿都敢放肆。”
张遥却见到了他面颊留的淤红,抬手用指腹轻轻拭过。
刘客从微微侧头,被那人捏回脸来,狠狠地搓了搓那道伤。刘客从疼得蹙眉,扭头要躲却还是拗不过他。
张遥冷冷道:“对我说疼,很难吗?”
“疼啊混蛋!”刘客从狠着声,转头就往他手上咬去。他对张遥这疯子向来不留情,一发怒,直把他咬出血来。
像是不知痛似的,张遥神色不动,看他唇上沾的血,屈指一碰,便将血迹抹来,蹭在了那道红印上。
“替你记着了。”张遥一笑,接过缰绳便策马带他跑进了夜中。
——
接连几日施粥,风颜楼早也闭门歇业了,只剩主楼外还搭着粥棚,每日午时定会排上几条长队,楼中姑娘公子挽袖派粥,后厨也忙不迭地刷碗送碗。
正是炎热的时候,长队不见尾,柳芳倾就在粥棚下派粥,阳光时不时透过树荫刺来,他垂着一双眼,手中长勺正舀起一瓢,对面伸来那碗却够来,往勺柄上碰了碰。
身影遮了烈光,柳芳倾缓缓抬首,便见留君站他身前,白薇正骑在他脖上,下巴垫着那人的发顶,双手也没闲住,正扒着他面上那半副面具。
见柳芳倾看来,她露齿一笑,伸手指着自己门牙处的缺口:“东家,牙掉啦。”
第一回换牙,白薇新鲜得很,待那两人坐在廊下的石阶上纳凉,她便夹在中间,捧脸舔着牙洞。
柳芳倾捏高她的下巴,吓唬道:“我瞧瞧……嗯,牙洞就要舔实了,大抵是冒不出新牙了。”
白薇嗤鼻赌气:“东家就爱唬我!等阿甚弟弟回来,我要同他说,东家揪着我拔牙时可凶了,楼里的哥哥姐姐也是!还是留君厉害,摇着摇着就替我摇下来了。”
一时无声,柳芳倾沉默半晌,弹了弹她的脑门:“那往后就让留君替东家陪着你,好不好?”
面具下的眼眸微抬,神色渐沉。
白薇听不明白其中意味,小心翼翼地问:“那东家呢?”
柳芳倾对她一笑:“笼里的鸟雀养好了,东家要带它去很远的地方放生。”
“放生之后东家就回来了对不对,”白薇挽起两人的手,“那我就和留君一起等东家。”
可小姑娘闲不住,没多久又拉着留君起身打拳,有模有样地学了几下后,被热得冒汗,便跑回柳芳倾身侧坐着了。
柳芳倾摇着团扇替她扇风,白薇枕他膝上,竟也就这么趴着睡熟了。
“你要去哪儿?”留君抱臂靠站在柱边,恰好替他们二人遮了投来的烈光。
柳芳倾手中摇扇,静静地看着白薇:“赚了名声也赔了生意,别看我如今阔绰,米价再涨几回,我也买不起了,到时万一要跑路,就不带着白薇受苦了。”
“捐资募款又连日设棚施粥、赠药捐衣,听闻崎山搭的棚屋大半也是你出资修建的,药价米价水涨船高,做完这些浅算至少也要花十余万两。这笔钱的数目不小,想是要把家底都投进去了,但钱财已散,却得罪了皇都多数的官宦富商,风颜楼也难有重开之日。不知是我想得太多,还是你真的没打算给自己再留后路了。”
柳芳倾什么也没说,只是浅浅地露了个笑。可一双眼是带着笑,却不见半点喜悦,甚至让人觉得勉强,留君愈发沉默,不再说话。
是时几阵闹声传入院中,原是有人领头在粥棚闹事,扫开了盛粥的碗勺。
“这破粥喝得老子连着几日坏腹,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婊子还敢在这儿立牌坊,怕是想趁机毒死我们吧!”
“先前那群押在义庄的流民,我们没一个认得的,谁知你们是不是伙同东厂的阉狗演了这么一出!叫你们东家滚出来!”
闹事那几人气势汹汹,楼中小厮默默抄起手边木棍椅凳,白霓侧目示意他们停手,开口道:“若是汤粥出了问题,诸多流民中何至于就你们几人有恙,说义庄的流民面生,我在此派粥多日,怎也觉得几位面生呢?”
几人理亏,推了粥棚便要掀起热锅,白霓目视前方,手间一个拦挡,默默将那人腕部生生扭翻,远见锦衣卫的身影,才不着痕迹地松手退开。那大汉吃疼,嚎叫出声,又将暴起时胸前却挨了一记,摔倒在地。
邱娘甩了甩用来砸人的铁勺,拦在棚前:“五大三粗的野汉子,怕是哪家雇来的打手,怎么,脏了老娘的粥,还想欺负老娘的姑娘小爷不成?!”
另一旁主楼大门忽地从里被人撞开,众人再回神时,一人捂胸在地叫疼,留君漠然跨门而出,指间夹着包药粉,淡声道:“方才翻进后院是想做什么?想好再答,我不问第二遍。”
那人朝后挪着身子,看了眼棚前的几名大汉,回首支吾道:“你冤枉我!我……我没有!”
唇角弯起,露出些微不可察的冷笑,留君缓缓上前,将他衣摆踩在脚底,蹲下身去。
面具后的神色捉摸不定,那人心觉惧怕,正要躲时颌骨一疼,竟被强行捏开了嘴。
力道重得抗逆不得,那人面已憋得紫红,见他指间捻着药粉细末,这才慌着神求饶。
“我说,我说!”他惶惶地指向那几名大汉,“是他们……他们要我下药!”
见状,大汉互相对视,猛然冲上前去,最先翻起那锅热粥,四处泼洒,趁着众人避身之时就要逃开,却被混乱中出鞘的几柄利刀吓得退回,赵成业一身烟味未散,自锦衣卫身后行来,扫视了一圈。
“锦衣卫巡视,听闻有人冒充流民在此滋事,先将——”
话间,留君扶着面具就要离开,一人见此,砸碎瓷碗朝他掷去。飞来的几块瓷片近在眼前,留君眼眸微动,正欲抬臂挡下,却觉腕部经人朝后一扯,便有一人拦在了身前。
须臾间,瓷片砸向柳芳倾的额角,传出声闷响,划出的几滴飞血继而溅上了脸庞。
鲜血正自颌边淌下,滴在了虎口,留君垂眸见了手间血红,微微发怔,才觉出柳芳倾眼眸渐合,欲将倒下。
脸色骤冷,他一手揽过柳芳倾的肩头,径直把人打横抱起,踢开挡路的门板便跨进了楼中。
众人惊诧至鸦雀无声,更难发觉柳芳倾倒下时指尖就靠在袍边轻动,正打着暗语。白霓看见后便会意,朝赵成业行了一礼:“东家负伤还需尽快投医,楼中众人受了惊吓,同知若有所需,小女子自会代东家配合询问,这里,就先麻烦赵同知了。”
——
今日绕道去了趟风颜楼,段绪言回得晚,入宫时腰边别了个小竹篓,见阮青洲寝殿还亮着,他欣然一笑,正踩上阶却被早早蹲守在此的小李子拦了下来。
“公公!我就知道公公会来!”小李子压着声把人拉到一旁,左右张望着,却是忽然扭捏地攥起了衣袍。
“那个……严公公,你看我净身入宫一年还没到头,哪知,哪知遇上这天气,底下热得黏糊,时不时又漏着,我辨不清是汗还是小溲,平日在殿下身旁侍奉时难免有些味道。殿下虽不说,但我也知道羞,可掌事是个姑娘家,东宫里头能碰见的也都是大男人了,虽说司礼监办差的几位公公时不时也会过来,但他们都不比严公公嗅着好闻……哦!我说这话可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想问公公能不能教教我,怎么……干净些?”
一时语塞,段绪言沉默了半晌,他早先是学过些宦官素日里的常习,但到底是没亲身经历过,被这一问,倒还真不知如何应答。
他欲言又止,犹疑道:“不便的话……来日我向红苓姑姑多讨要几条棉布,可以垫着?”
小李子认真地点了点头:“哦这个我是备了些,公公是叫我换勤快些是吧,然后呢?”
“然后……”段绪言自我怀疑道,“洗干净些?”
“我明白了,那就是同公公这般,每日来见殿下时都必当沐身更衣,我虽没这个条件,但如厕时当是会多注意些,没那么多衣裳,平日多换洗几条棉布也好。还是公公经验老道,不过我脸皮薄对红苓姐姐拉不下面子,那可麻烦公公替我多要几条棉布来了,小李子我记着这人情,往后就跟定殿下,跟定你了!”
小李子笑得爽朗:“眼下殿下没就寝呢,公公先进吧,今日余了不少水,我趁这空档先去洗洗。”
段绪言侧身让步,由小李子走远了,回首时才见阮青洲正提灯靠站在柱旁,一身素白薄衫拖垂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还带了几分春慵时的柔态。
“这个墙角听得不错,光明正大,肆无忌惮。”段绪言抬步上阶,朝他伸手。
阮青洲轻放提灯,抬指入他掌心,被他攥起扯近,接进怀里,摸了把腰身。
双腿悬了空,阮青洲被他托臀抱高,便也扶着那肩头笑了笑:“比不过你,已是胆大包天了。”
夜中似听几声鸟啼,目光循声望去,见他腰间竹篓晃动了几下,阮青洲伸手想触,还未触到半分,段绪言将他朝上一托,扛在了肩上。
“进去看。”
第70章 揭晓
窗侧,竹篓横放窗台边,揭了盖,一只鸟雀从中探头,自其间蹦出,段绪言伸指逗着,引它跳到了阮莫洋送来的鸟巢上。小鸟捣着头,直把巢中那只草编的鸟雀啄起,叼在嘴边晃荡。
阮青洲却将那草编的鸟雀拾来,收在了一旁。
心中有些落差,段绪言背身靠向窗台看着他,弹指掸开竹篓,揶揄道:“死物有什么意趣,还要当宝贝似的珍藏。这鸟我训了半月有余,乖巧伶俐,也不见你有半点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