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净身——by不道不道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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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青洲垂眸不理,往他身侧走过,灭灯侧躺榻上,默然不语。
被间还余着潮热,情爱的痕迹久久不褪,阮青洲不听身后动响,蜷身忍着疼痛,再被一手圈抱入怀。
“对不起。”段绪言紧挨在身后,极其轻柔地贴吻着他的后颈,双臂将他紧搂,死死地圈在怀里。
“青洲,对不起。”
——
佟飞旭并未如约而至。
待饭菜送来,众人吃饱喝足,白薇兴致冲冲地挽袖练拳,柳芳倾替她揉了揉酸乏的双手双脚,也就回了屋。
到底还是男子,卸净全妆后,眉眼间还是透着股少年似的清丽俊逸,所以听得佟飞旭今夜要来,柳芳倾特意绘了淡妆,可眼下已近深夜,赵成业也早已离开,他挂着伪饰觉得疲累,便先坐在桌前卸了头饰。
青丝已垂,他偏头卸着耳坠,指尖滑过耳廓时却忆起亲吻落下的触感。心头猛跳,双指一松,耳坠落地,走近的靴履停顿,柳芳倾垂首时恰好瞧见,正要俯身去捡,便与来人碰了指尖。
佟飞旭将那耳坠轻放进妆匣,靠站在镜前,伸出两指轻抬柳芳倾的下颌,看了看他额角的伤口。
“白日就说乏累,怎么还没睡?”佟飞旭问。
神情犹带些冷淡,佟飞旭不苟言笑时,周身又像是镀了层不近人的冰,半点不似昨夜强吻人的那个混蛋。柳芳倾侧首避开,朝床榻行去。
“听了些故事,心烦意乱,故而辗转难眠了。”
他赤足上榻,才摸着软枕转身,佟飞旭已近在身后。两人对视,佟飞旭手撑床榻,俯身靠近,一身凛气沉沉压下,柳芳倾堪堪后倾,在他贴近至几寸之余时呼吸骤停。
生出些心悸,柳芳倾抬手抵住他的胸膛,调侃道:“指挥使往常与人谈情说爱时,也是这么急不可耐吗?”
佟飞旭不语,指尖往他耳垂够去,拨了拨独独挂着的另一只耳坠。
“忘了。”佟飞旭说。
柳芳倾这才回神,记起耳坠只摘了一半,似被他看透了心底的慌乱,心跳当真乱了拍,片刻就惹得双耳发热。可佟飞旭仍是半点不退,一派风平浪静。
这样的人,看似寡欲,对待风花雪月却最是游刃有余。
柳芳倾自知与他不同。他出身官宦之家,十一岁便与柳允一同来到南望,交付不出真心,更无暇欢爱,纵是瞧遍风月,也不及佟飞旭过往中真切体会过的一星半点。
于他而言,面前这个仅仅长他两岁的男人,三十年里的情感经历不会是一纸空白,尽管对他有那么点真心实意,每次的撩拨也都像在笑话一个假装沉沦风月的纯情人,更何况,褪去了虚伪的身份,他们本就该水火不容,刀刃相见。
柳芳倾也不知自己看着面前这人时,更多的是嫉恨,还是羡慕,或者当真有过所谓的……情爱。
他不再去想,抬手要摘耳坠,垂珠却先一步被摘下,落进了佟飞旭的掌心。
“心烦意乱,”佟飞旭慢揉着耳坠上的垂珠,沉静地看着他,“为什么?”
垂珠圆润,被那只修长有力的手抵在指间玩弄着,总有几分撩人的意味,柳芳倾伸手去取,佟飞旭漫不经意地挪了手,神情略带玩味,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柳芳倾却只看了他一眼,乏乏地收起指尖,往他臂下钻出,靠坐在了一旁。
“耳坠也能玩出风情,看来指挥使虚有其表,实则也不过还是一个耽于情爱的登徒子罢了。”
佟飞旭未反驳,只是支腿靠在床头,继续把玩着手中耳坠。
柳芳倾漠然垂眼:“今日药材丢失一事突然,指挥使大人公务繁忙,不尽早回府,在此是还有话要说?”
“药材不知去向,商队被捕,运送物资药材或成难题,严九伶每日出入宫廷,还需兼管东宫和雨仁观,不能脱身,但关州流民远在城外荒村,已无人照看,为公为私,关州于我有哺养之情,所以寻他商量之后,我就往宫里去了一趟,向陛下请旨出城接管荒村,明日便动身。”
佟飞旭朝他伸手:“我来道别。”
柳芳倾微微发怔,鬼使神差地够上他的指尖,被牵近了,靠躺在他怀里。
佟飞旭俯首蹭上发丝,低语道:“所以到底是什么故事引得心烦意乱,看着兴致整日都不高。”
柳芳倾停顿着静了片刻。
“不过是……两个很奇怪的故事。”
“说说。”
柳芳倾迟疑些时,开口道来:“一说,少年阴柔,被人嘲讽娇似宦官、卖弄风骚,更是当众强扒衣裤验明正身,后又险被富商以数百银两买回,欲将其变作娈童困于府中,幸而少年反抗得以逃脱,可富商不依不饶,又素有断袖之癖,因而其父让他从此扮作男身女相,藏于阁中,待‘家业’兴起方才露面示人……荒唐吗?”
佟飞旭合眼靠他发顶,低声道:“女子可刚强,男子亦可文弱,性情而已,又非作奸犯科、灭德立违,纵使不随大流,也从无过错,却是世俗偏见,害人不浅。”
沉默许久,柳芳倾无声埋进衣衫,轻动唇齿,慢声道:“可另一说,道的是天冬年间,章州有一罗姓公子,喜好出入柳街花巷,每逢佳节,便布漫天花雨向楼中花魁献媚,却在某日酒后强夺了一位乐人的清白,才让发妻知晓了自己在外惹出的风流债。可御赐的姻缘,如何了断,其妻又在这时有了身孕,便让腹中胎儿跟随母姓,取名为……”
佟飞旭。
柳芳倾徐徐道着他的姓名,佟飞旭缓睁起眼眸,听他靠在怀中,轻声道:“因为生父自小带给你的怨,所以你迁怒于风尘之人,对我也是有恨的吧。那么每回拋花给我的时候,你想表达的到底是调侃、嘲弄,还是报复?我被欺瞒被耍弄的模样,当真取悦到你了吗?”
柳芳倾语气轻淡,只是平静地说着,却有如盘踞上胸腔的软蛇,缓慢地缠住了他跳动的心脏,在质问中渐渐收紧却又倏地松开力道。
佟飞旭想回答,被柳芳倾抬指抵住了唇。
“我不想听了,你走吧。”柳芳倾扶着他的胸膛起身,却被冷不丁地扯回,按在了榻上。
“有什么怨可以直接冲我发出来,我不希望临别前还闹得不欢而散。”
双眼冷峻,佟飞旭实实地压下,那身蛮力粗暴,在此刻更无半点容他抵抗的余地,柳芳倾被那股暗力绞得双腕吃痛,却是嘲弄一般地、冷冷笑起来:“发泄了又能如何?不登对的两个人,假意情深,实则缘浅,注定离分。你说,我们之间,像不像一场镜花水月?”
被那眼神刺痛了,佟飞旭手中愈渐用力,缚紧了他的双腕,却看着身下那双眼慢慢泛起红色,噙起水光又痛苦似的笑起来。
四目相对。
倏尔一吻落在了喉结上,佟飞旭眼眸微动,十指默然收紧,将他扣得更重。
疼得抽了声气,柳芳倾轻退开唇,仰头顺着他的颈部蹭了蹭,乖宠那般轻舔了一下他的下颌。
“明早带我走吗?”柳芳倾碰着他的唇角,“让我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侧,不畏惧在人前牵我的手,不抗拒像昨日那样吻我。”
“佟飞旭,你敢让我成为你清名上的污点吗?”
自毁中带着狠狠的报复,柳芳倾笑看他,猛被攥脖吻住了。便是被激怒那般,柳芳倾狠狠地往他下唇咬了一口,佟飞旭在痛意之余反扣了他的双手,张唇含咬回去。
指间粗茧磨过手腕,挤进指缝,沉沉地陷进被褥里,佟飞旭吮他的舌尖,不动声色地尝着唇间柔软,愉悦时予他片刻喘息,再极具掠夺地吻过去。
撕咬一般的亲吻,分不清爱恨,柳芳倾闭眼沉溺在深吻里,像是从未活得这样真切过。
他也想,就这么继续不清不楚地报复下去吧,这个污浊又不公的世道里,谁都别指望能独善其身,也都别妄想干净清白了。
第73章 秋风
转眼秋意深浓,皇都城门自晨钟后大敞,赵成业靠站城墙边,指上缠着小撮烟丝,靠在鼻下嗅着。远见边际马车驶来,他眯眼看清策马的人影,低头轻笑,将烟丝装回袋中,指节往衣上抹了抹。
“接人。”赵成业抬指向手下示意,独独牵着两匹马立在原处。
马车行得也快,尉升停至城门处由人接了马车,稍与赵成业对视一眼,那人便朝他手中拋来缰绳。
“刚到面摊上要了两碗阳春面,来一口?”
两马停在城北,面摊上落下了几个铜板。
“老爷子,方才要的面加俩蛋啊。”赵成业不拘小节地跨腿坐下,自筷筒中挑出筷子,往尉升手里递去。
尉升愣着没接。
赵成业不耐烦地收筷,伸指到他面前扬了扬:“娘的,没烟味,你自己闻。”
尉升搓鼻轻笑,自他跟前把筷子取回:“怎的,几月没见,赵同知还转了性?吃了这么多年的面,也没见你给人递过筷。”
“哎——二位当心,两碗阳春面上咯!”面摊老板佝偻着背,熟稔地端来两碗面,汤面浮着的葱花带着新绿,热气散香。
“久不见二位了,今日多下了二两面,不够再续。”
赵成业朝他抱拳:“杨老爷子心好,咱这么多年熟客,就不言谢了。”
“客气什么呢,趁热吃。”老板笑着揭起汗巾抹脸,到一旁刷锅去了。
赵成业塞了大口面,往碗里又下了些醋,道:“转没转性不好说,我看你是近乡情怯了,半天冒不出一句话,不过总算回来了,在外头没自家过得舒服吧,但也算你好运,躲了一场时疫。老子这些时日忙得够呛,朝廷里那几个老油条真他大爷的贼,就看北镇抚司没指挥使撑腰,烂摊子回回往这儿甩,又是安抚农户、又是追查天价药材的,所幸眼下时疫有药可医了,流民正分批送回关州,改日风波平定了,看我不参那几个贼老头子一本。”
说着,他不忘扬手朝老板说上一句:“老爷子,今日这面劲道啊!”
听那两人谈笑,尉升食不知味地吞着面,半晌才问一句:“殿下怎么样了?”
“得,和你说半天还是只记挂着自家主子,”赵成业捧碗喝了口汤,“严九伶记得吧,人家可把东宫看顾得好着呢,我看殿下没你也成,想想以后差事丢了,要不要跟着我干?”
尉升自桌下踹了一脚:“滚蛋!对我没一句中听的话,诅咒谁呢你。”
“诶,这路子才对,和我还矜持什么啊。”赵成业低头嗦着面,抬首便见一伙计正探头寻着什么,他朝那人抬手示意,伙计瞧见,迎上前来。
“可寻见爷了,步摇能修了,掌柜的特让我送这图纸来给您看看,用的是西域来的玉,贵是贵了些,但总够让爷满意了吧。”
赵成业抹手看了眼图纸,拍他胸脯:“亏不了你,就这么修,改日我亲自去取。”
“哎,那小的就走了。”
目送伙计笑盈盈地离开,尉升用筷轻敲他的碗沿:“有情况?”
“想屁呢你,帮朋友几个小忙怎么呢,碍着你了?”赵成业咳了咳,压低声,道,“和你说啊,上回你在雨仁观和指挥使碰了面,他假扮采花贼那事你也知道了对吧。”
“问过一些,但指挥使隐瞒身份也是公务所需,何况殿下早已知情,我自当听而不闻就是了。”
“往后可以少费些心神保守这秘密了,采花贼这身份用不了多久,此次时疫惹得民心不定,为防更多意外和祸患,早在一月前便张榜公告采花贼已拒捕下狱了。反正要寻的人已经寻到了,而且北朔细作藏得深,也非是利用那身份左寻右访,一时半刻就能连根拔起的事。”
“那他和柳东家?”
“不就,”赵成业两手一拍,松掌摊开,“摊牌了。啧,你是不知,那两人如今郎情妾意,一同到荒村救治流民,别提多招人口舌了。你想指挥使这么个冷冰冰的人,寸步不离地带个女子,可不就等同于告知所有人他们鸳鸯壁合了。总之算算日子也该回了,但柳东家毕竟是……的人,对吧,民间对他俩没少有非议,所以你有幸瞧见他俩,也别多问,明白?”
尉升顿悟,笑道:“所以步摇是风颜楼哪位姑娘的吧,同知才不惜花重金也要选用西域进来的玉。知道讨好柳东家身侧的人,说不定还能让佟指挥使高兴,同知远见卓识啊。”
赵成业睨了他一眼:“管得多,赶紧吃你的,接下来有的你忙了。”
——
一场秋雨一场寒。
又过半月,江边小筑人走茶凉,阮青洲独对江面,一袭玉白宽袍接风扬动,似飞雪散来。
远看刘客从策马行远,尉升才送叶宣鸣上了马车,转头回屋时,就见那孤影凉薄,正当寻衣替他御风,抬眸便见段绪言已上前抖开了手中大氅,自身后将阮青洲拢进怀里。
江上风冷,阮青洲与他静靠半晌,指尖往他袖里藏了藏,才问:“走了?”
“走了,”段绪言捉出他半凉的手,攥进掌心,“留的东西也都替你收好了,过后会交由尉侍卫和赵成业查实。”
阮青洲静了静:“今早听尉升说,飞旭和柳东家回了。”
“回了,”段绪言说,“半月前本就该回皇都了,东家意外染病才又多留了几时,如今痊愈,自然也回了。”
“嗯。”阮青洲应了一声,远望江面出神。
段绪言抬指拨了拨那半晌不动的眼睫,问:“还在想什么?”
阮青洲眨了眼:“一切看似就将尘埃落定,可我却想不通一件事。此次刘客从招出贪税官员用以投诚,若再能顺利扳倒梁奉,却也将五弟身后的势力削弱了大半,如此,来日他就算还能坐上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却也要受多方压制,所求为何呢?比起争权夺位,他的所作所为,更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