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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净身——by不道不道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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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奉惨然而笑:“谢国公啊,你与太子多年师生情谊,同为党羽,又怎会甘愿看他在今日之后继续身陷囹圄,自要尽早毁我清名,才好让他将功折罪,等到取得司礼监和东厂之权,掌控各地税使,太子便可东山再起!你与太子的如意算盘打得正响啊,今日用以毁谤的戏本,太子杜撰得可还痛快!”
  阮青洲沉声应答:“能重现当年真相,自然有据可依,是不是毁谤,随后便有分晓,梁公公要以党争和储位挑拨威胁,那么今日我也能在御前以储君之位为誓,东宫从未结党营私,振南党从始至终都只效忠于陛下和南望,也绝非东宫羽翼,若如此还是难以服众,只待无辜者沉冤昭雪,我可有资格再为储君,陛下是否有意废储,我听凭安排。”
  众臣闻言错愕,阮誉之手间亦是不由得攥紧了扶手。
  梁奉却笑:“太子好一个玉石俱焚的决心,你言之凿凿,可逝者已逝,台上所演若是为真,就当高仲景这些年以一副空棺欺骗世人,畏罪潜逃,能来与你复述当年情状,那我问你,高仲博早已命丧黄泉,你又从何得知我与他——”
  眼瞳震颤,梁奉顿然止声。
  他与高仲博的谈话,高仲景不知晓,但那时却是还有一人在他府上,更是……在他身旁。
  茶水入杯之声犹在耳边,目光循那秀气指尖上探,便是刘客从那张净白的面容。梁奉陡然变了脸色,转眸急寻那人身影,却听台后道来一声:“高仲景确实还在人世。”
  众人看去,刘客从正朝台上行来。
  “天春十七年,戴千珏自刎,戴家遭遇惨祸,随后高仲博带高仲景前往关州,救下幸存的戴家二公子戴赫,途中高家二人因见过纷争动乱后的众生疾苦,又对戴家歉疚,心中负罪,终不能释然,便在次年以高仲景假死为始,策划了一场四年之长的谋局,以替戴家翻案赎罪,起底梁奉等人的罪行。而关州一带,江湖术士的易容之术最为精绝,高仲景便是在离开皇都之后易容改貌,至清戊寺皈依佛门,敲钟忏悔,法号,无释。”
  刘客从朝旁退身,高仲景已卸下佛珠僧袍,素衣上台,立掌至看台前跪拜,一双黯淡眼眸再不抬起。
  是时又一击钟声绵长,檐上燕雀群惊而起,扑翅哀鸣。
  阮青洲目光落往台下,尉升自台后露出半身与阮青洲对视,会意后便拎起蹲坐在一旁背诵戏本的赵成业。
  “高仲博大人,该上场了。”
  

第75章 落幕
  戏台之上,布防图款款展开,赵成业背对幕布自白,只听远处风来,似一声长叹,恍惚之间,烛火摇曳,映于幕上的朦胧身影却在光影中与旧日重叠,恍若从前——
  “千珏,趁家中布置灵堂,今夜给你添扰,但外头设了流水席宴请百姓,总也合你心意。”
  酒水洒至地面,高仲博扣下酒杯,一指触摸纸面,手边烛泪淌落灯台。
  “没和你说,老二已在清戊寺安身了,这张本该存放在兵部的布防图,明日便会放进仲景的棺中,此后他到寺中忏悔,老二便在那处养伤……怕他恨我,方才历经家毁人亡还要伤及心神,思来想去,这些都还是先瞒他几时为好。飞旭自小跟着你,说同你家老大老二胜似手足也不为过,晚些我便向陛下提请,就将飞旭调回皇都,等来日你罪名洗清,老二得知真相,便交由飞旭照看了。至于梁奉与关州蠹虫勾结的证据,我会全数交至老二手中,仲景理当拼死护他平安,助戴家平反。倘若此举能够顺利进行,待布防图重见天日之时,梁奉罪证收齐,我既不能坦然地存活,自要以罪人的身份死去,死后你若能来见我……”
  酒杯碰落,指尖胆怯缩回,高仲博顿停半晌,摇头惭笑:“不了……还是,不见了。”
  难回当时,旧梦终成一片云烟,时隔数年传至旁人耳中的不过只是拼凑回的只言片语,真相落到最后,也仅剩一柄因染血而生锈的钝刀,还在向世人道述触目的惨烈。
  血迹成锈,刀身出鞘,犹见天光下刎颈溅血的身躯倒落,被人拥至胸前。僧人蒙着半面,手捧锈刀踩阶上台,跪身行礼。
  阮誉之眼神稍避,慢声问道:“台下,何人?”
  僧人缓缓揭下蒙面布袍,面目示人的那瞬,烧坏的皮肉清晰可见,半张面容疤痕交横,触目恸心。
  “庶民戴赫,在此叩见陛下。”
  哗然过后死寂无声,萧瑟中再不见燕雀重归,只听一声声冤情道来,罪证骤然挥落那时,阮誉之拍案而起,众人跪地。
  “戴千珏蒙冤一案所系重大,即日开启三司会审,彻查朝中贪恶之徒!司礼监秉笔太监严九伶因安置流民有功,暂时接理十二监相关事务,东厂暂由锦衣卫接管,命东厂督主刘客从五日内将所有事务交接至指挥使手中,不得有误,届时以功论赏,再谈其他。”
  阮誉之拂袖离席,众人拜送噤声,只待秋风掠过寂静,带起一片嘈杂的声响。
  五日之内。段绪言沉静望着地面,在身侧穿行而过的身影中抬首,越过人群看去。
  目光落定那时,阮青洲恰也迎风回首与他相视,却如在江岸边说出道别那时一般默然。
  段绪言面沉如水,终才觉出分离的实感,宿命那般,怀中仅存的余温骤然溃散。他轻蜷指尖握住一缕风,又怅然松开。
  他们相拥不得,始终如此。
  ——
  月上梢头,北镇抚司亮起灯火,白薇才见了戴赫,却因那张烧毁的面容心生怯惧,只趴靠在佟飞旭背上。几人就这么多坐了几时,白薇闷闷不乐,垂着一双眼,靠在佟飞旭耳边私语道:“白薇想寻东家了。”
  看小姑娘委屈得噙了泪,佟飞旭只好单手搂起白薇,让她同戴赫远远地道了声别。
  怯怯地叫了声“哥哥”,白薇趴向佟飞旭的肩头,双手搂着不愿再放。
  戴赫捂起面巾不敢再露脸,笑着应了一声,见佟飞旭颔首示意,带她往门外行去,神情方才黯然。
  “当年大哥自火中将我与小妹救出,力竭身亡。我带小妹侥幸逃生,却因烧伤在山路间昏聩,自此与小妹失散……倒也怪我,没能将她护在身旁,这么多年过去了,纵是没有那场高烧,小妹恐怕也还是认不出我。”
  赵成业拍肩上前:“小姑娘只是怕生,戴二公子别放在心上。戴纾姑娘这些年随风颜楼东家同住,被护得极好,没见过我这种粗汉子,自当怯了些,熟络起来也是个欢腾的姑娘,早晚会与戴二公子相认的。”
  ——
  道上,马匹慢行,佟飞旭单手牵绳,宽挺的胸膛正罩着白薇,整个人却似游神已久,双耳不闻。
  “留君!”
  隐约听见几声,直至鼻头被捏起,佟飞旭方才回神俯首看去,轻笑:“怎么?”
  白薇收手仰头看他,一双眼睁得明亮:“你和东家是不是又吵架了?”
  佟飞旭稍显沉默,用指节托了托她的脸颊:“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从城外回来之后你们也不常说话了,我问东家,他也骗我。留君那么厉害,连同知大人都怕你,也一定能哄好东家的对不对,东家说他给鸟雀放生要去很远的地方,很远的地方就是骑马坐车才能去的地方,万一到时东家生气了,反悔了,丢下我们就不回来了怎么办?我还不会骑马,真的很怕寻不到他。”白薇说着便真如确有其事那般,鼻头和眼眶都生了红。
  “同知大人还说你们是要成亲的,一个做爹爹,一个做阿娘,来日白薇就有弟弟妹妹了,阿甚弟弟回来还能当哥哥,可现在这样——”
  赵成业正策着马在一旁护行,一听这话猛咳了几声,余光对上佟飞旭深冬似的眼神,心头冷不丁地一颤。
  “属下,属下和小姑娘打趣呢……诶您瞧,前边绕个弯就到了,白薇姑娘等急了吧,快叫你们东家!”
  白薇远远叫起来:“东家——”
  再叫几声,前方一人独站月下,便在门外侧首,平静看来。佟飞旭自夜中与他对望,恍惚一瞬,敛去所有情绪。
  见他二人沉默对视,旁若无人,赵成业忙地一摸头,顿然觉得自己机智过人,缓缓舒出一口气。
  几人进了屋,赵成业等着人,便闲靠亭下磕着烟杆,指节浅靠鼻尖,正搓着几绺烟丝嗅着解瘾。廊下一抹清影行进,他转头瞥去,灯盏轻放在地,便有烛火递来。
  烟丝点起,赵成业深吐一口烟雾,挥手替白霓扇了扇余烟。
  “粗糙惯了,白姑娘见谅啊。”
  白霓一笑置之。
  “前几日同知送来的步摇修得精细,想来花了不少银钱,我也惭愧,一直没能和同知道谢。”
  再见她发间步摇,赵成业道:“是这步摇保管得好,修着不费劲,但看着好似也有些年头了,是长辈所赠吧。”
  “家母遗物。”
  “令尊令慈……”
  “死于战乱。”
  赵成业没接上话,与她并坐,沉默地吸了几口烟。
  “其实这烟杆子也是我老爹留的,”赵成业再替她扇开烟味,“他生前就爱嘬几口老烟,结果才拿俸银买了支新的烟杆子,还没用上,人就在战场上没了。少时老见他抽着老烟念着从前战死沙场的谁谁谁,才说完昔日兄弟最后死的就剩他一个,没多久自己便一并去了……不过现在想想,睹物思人也是好事,总比什么念想都没留要好,人这头脑,能记个五年十年,再长些,没什么东西寄托,指不定就忘了。”
  “忘却会比记得更好,”白霓补上一句,“时而是这样。”
  赵成业抬起下巴指了指她发上的步摇:“但白姑娘不也和我一样,选择记着了吗?”
  两人各自一笑,抬头望向亭角,那片夜空余着些淡光,云一散,月便露出了轮廓。
  廊前阶上,白薇举着草编的鸟雀望月,困了便枕在柳芳倾膝上。没多时,手上鸟雀滚下阶,柳芳倾垂首才见小姑娘睡得熟,正要将人托起,却与俯身过来的佟飞旭碰了手。
  指尖相触,柳芳倾屈起指节,佟飞旭却是神色不动,自他手中接来白薇,进了房门。
  房中灯火浅暗,佟飞旭揭被替她盖过肩头,清冽男声却自身后传来。
  “不是说今夜带她回府吗,怎么回来了?”柳芳倾轻拧手中湿帕,正欲上前替白薇擦脸净手,帕子已被接过。
  “她更习惯这里。”没有任何眼神交错,佟飞旭淡淡一声,转身回到榻侧。
  动作细腻,佟飞旭耐心擦过白薇的鬓角、脸颊,一如在照顾病弱时的柳芳倾一般。
  可漂亮的美人皮囊变作憔悴病容,也将男子本相衬得明晰。柳芳倾患病的前几日难得清明,常常昏睡至日夜不分。高热终才退下时,他汗湿一身趴在木床上梦呓,醒后才发觉衣衫已被褪尽。
  腿间一览无遗,佟飞旭却是若无其事那般拧干湿帕,细细地替他擦过胸膛、手臂,乃至腿根。后来两人也未再对此说过一言半语,但佟飞旭显然变得疏离,仅是照常替他送饭、煎药、更衣,时而柳芳倾高烧复发,他在旁守夜,也只是沉默不语。
  柳芳倾知道他不喜欢男人,还是在病愈那日刻意下床崴伤了脚。
  “我想沐浴。”
  柳芳倾像是浑身透着病气,羸弱得不能站起,被他当作一只豢养的兽物,剥去外衣,托抱起身,浸入水里。
  掌心隔帕贴近肌骨,有力的手指覆上肩头,缓缓揉下,佟飞旭目光直入水底,腕骨再被攥住,水花随之溅过双眼。
  他淡淡地抵回柳芳倾抗拒的力道,似是无关风月地替他擦洗着,却在无声中与他暗暗较劲。
  水声扑腾,激荡得厉害,不知谁先失了理智吻上前去,便同扯破了两人之间长达半月的僵局,所有积压已久的情绪顷刻间爆发,全成了疯癫的欲望。
  挑衅一般的亲吻带着嘲讽,佟飞旭被拽进水中,怒着一手掐起面前的脖颈,将人狠狠按在桶边,惩罚似的吻了回去。
  事后未眠,柳芳倾独坐山坡远望天边,看至晨光熹微,回身时撞上一双凝视已久的眼,却生疏一般,与他擦肩而过。
  无端而起的痴缠,亦是无端而起的疏离,他们谁都没再与谁交谈,直至今夜。
  眼下屋门轻合,两人站在廊下,又是一阵沉默。
  “往后……”
  两人一同出声,柳芳倾停顿,先开口道:“往后白薇还是要回到戴家的,你要让她习惯住你府上,多带她与戴二公子亲近。”
  崴伤还未痊愈,柳芳倾跛脚慢行着离去,正要下阶时忽被抱起。
  佟飞旭双臂有力,身量也高,抱起他亦是游刃有余。柳芳倾再像只任人宰割的病宠,被迫窝在怀里。
  “你不喜欢,就不必非要如此。”他推着佟飞旭的肩头,就要跳下去,那人却是不为所动,收臂将他往怀中颠了颠,便朝前走了。
  “往后你也一并来吧,”佟飞旭说,“她更习惯你在身旁。”
  “习惯是可以变的。”柳芳倾攀上他的肩头,借力脱身,执意落了地。
  双臂自他颈部松开,几阵热息在耳边轻淡扫过,便也散了。佟飞旭站在原地,在廊下静视那身影一瘸一拐地走远,心中却是愤懑。神色更冷,他一语不发,至亭边朝赵成业打了个响指,转身行出庭院。
  赵成业紧随其后,跨上马背,却是一路跟着停在了青楼外。
  眼底略显讶异,赵成业没敢问,却见佟飞旭只身下了马,将缰绳拋向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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