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净身——by不道不道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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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好马后不用等了,你先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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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在78章过渡到第二卷,不出意外的话,第二卷篇幅会比第一卷短一点
第76章 将离
娇柔女子跪在膝前,犹能嗅见男人身上冷冽的酒味,纵没见过腥风血雨,却也不免想起冷雨下的兵戈铁甲,心中打了寒颤。
她忍着不安靠上前去,指尖上挑撩过衣摆,忽被那人挪膝抵开了手腕。
下颌经人缓缓抬起,女子面带桃色,满含春意,却被那淡漠的一双眼看得生怯,也还是带着媚态,将肩上薄纱缓缓褪至白皙的胸口。
佟飞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若审视狱中囚犯那般沉静,浑然不敛那身逼人的威严,他不疾不徐地挪眼打量,目光再度落往白净的额角,却总觉得缺了什么。
缺了道疤。
指腹虚虚地往额角探去,勾出一道疤痕的轮廓,他想起自己亲吻过柳芳倾那处的伤疤,情至浓时两人贴唇相拥,水乳交融,像深爱那般,可如今掌心所念的温度早在方才便已逃散,他不甘地回味着和那人交欢时的愉悦,至面前那女子倾身靠来时,不带一丝留情地侧首避开了。
“可以走了。”佟飞旭漠然拒了人,回身冷冷地捏着酒杯摩挲。
习惯是可以变的。
犹若一句狠狠的讽刺,却是一语成谶,佟飞旭生出些受制于人的不快,仰头饮尽手中酒水,扣下杯盏起身出了房门。
老鸨迎来:“贵人!贵人当真不再看看,按您的意思,楼里的姑娘挨个儿都来遍了,贵人若还是不满意,我这儿的小倌也不错,您若想图个新鲜——”
“不必了。”佟飞旭抛下碎银,头也不回地走了。
——
刑部大牢中,阮泊文负手停在狱前,双目清冷直视前方。
“公公百般心思寻我过来,不会仅是为了这一跪吧。”
梁奉正跪在牢柱前,却也沉静:“先前东宫有内阁相助,力压各方势力,我与王爷同盟,也算力排万难,才使得王爷盛名广传,此次我受小人暗算,王爷正是雄起之时,理当还需内宦相助吧。”
“内宦,”阮泊文不以为意,垂眸看向他,“那你可知,前次太子禁足,东宫为何遣散宫人?”
记起前次东宫遣散的宫人最后都陆续进了十二监。梁奉方觉疏忽大意,脸色忽变。
阮泊文道:“博弈既看重能力,也讲求时机气运,未到最后一步,都难定出胜负。正如你我,原以为太子那日上奏参我是意气用事,哪知自惹怒父帝那时起,便已合了他的心意。禁足与否其实都无妨,就算当日父帝没有下旨遣散东宫宫人,他往后也定会刻意走到这一步。让东宫之人进入十二监摸清你的势力,再顺势慢慢掌权才是他的目的。父帝忌惮阉党已久,纵是对东宫有所戒备,但若是一定要在阉党和东宫两方中做出抉择,他自会倾向太子那方。”
梁奉后知后觉,在愕然中渐渐失了底气,软下脊背,跪坐在地。
阮泊文缓缓倾身,沉声道:“为了一个流民就能忙得左右不分,掉进别人的圈套里却还沾沾自喜,公公太高估自己了,现今十二监都已不在你手,你于我,又有何用?”
阮泊文沉默退后,就要走时,梁奉猛然回神,自牢柱间伸出双臂紧攥他的衣摆。
“晟王!晟王!”
梁奉拖着铁链,颤颤地取下扳指举至眼前:“王爷您看,你我为盟的信物,如今还——”
衣摆经人扯回,扳指随之脱手,落地俱已碎开。
“权阉当道,我自能收为己用,但权阉误国,我也可以当做从未需要过。”阮泊文冷冷地拂去衣上浮尘,端正衣襟抬步离去,却听身后那人喊来。
“阮泊文!你苦学阮青洲的仪态,学他神情,学他谈吐,却永世学不到他半分精髓!自生来便活在自己兄弟阴影之下的一个赝品,怪不得无情,怪不得寡义,纵是帝王家锤炼成的一把精品刀剑,也终生成不了一个带着血肉的人!阮泊文,你在皇帝眼中从来都不是血浓于水的骨肉,你尝不到舐犊之爱、兄友弟恭,即便能争得储位,你也只会是他用来巩固江山的一件兵器,一件兵器而已!”
梁奉仰天大笑,将铁链拖得乱响。阮泊文双目森寒,被此话刺痛脊背,也只停步片刻,便也离开。
癫狂不减,梁奉拖链大笑,拾来地面碎玉,捧至手心拼凑。玉片几下划破指节,掉进铺地的干草里再寻不见,再又摸见裤头处遗漏的溲水,他看着一双满是污秽的手,自嘲着苦笑,笑至哽咽,却听牢门铁锁被人卸下。
梁奉自散落的发间看去,段绪言默然跨门而入,身后跟着个不知名的宦官。梁奉觉得眼熟,多瞧了几眼,方才认出这人正是自己身侧的家奴。
家奴缘何扮作宦官模样,还与严九伶一同前来?梁奉心觉奇怪,静看两人,却见那宦官手捋拂尘,一甩尘尾,靠在了臂上,这惯常的动作直叫梁奉心头发颤,他正要打量,却听那人亲昵叫道:“义父还没认出我吗?”
毛骨悚然的一声,梁奉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只见张遥轻轻地搓了搓脖上贴合的假皮,慢声道:“义父久病不愈,多日嗜睡,没觉得奇怪吗?我在义父身侧陪侍了这么久,不承想义父在高位上风光了这么多年,也还是不够谨小慎微啊。”
笑容沉下,双眸忽而变得冷酷,张遥吹起火折子,正将一团纸燃起,梁奉见状就要出声大喊,忽被扼喉,燃纸便已塞入口中。
嗓子被烈火一灼,梁奉赤红着眼挣扎,张遥却是冷漠地掐实了他的嘴,静待他挣扎了一阵,方才把人打晕。
段绪言冷眼旁观:“用这法子把人灼哑,仁兄好狠的手段。”
张遥冷语:“觉得残忍就别看,烦请严公公避个嫌,我就要把他带走了。”
——
夜间,崎山林中,湖水映着一池月光,刘客从问:“郑习那小子就是在这儿杀的?”
段绪言不予应答,只道:“人已让他带回了,见到了?”
刘客从轻笑,将手中钥匙朝他抛去:“言而有信,既然多次欠你人情,那便给你两日进出,够仁至义尽了吧。记得准时归还,里头的东西也别多拿,两日后我就要交给佟飞旭了。”
段绪言接过细看真伪,收进掌心:“两日过后,还在此处碰面。”
目光极淡地略过湖面,段绪言转身行去。
“严九伶。”
刘客从唤了一声,静望着前方:“和你做交易,我沦成了卖国贼,那么你回北朔之前,还得助我脱身,我们才算两清。”
段绪言眼神微变,停下步伐。
刘客从缓缓转身看向他背影:“你若真是严九伶,不会对东厂密库有兴趣。不过,我若说了愿意在此事上继续配合你装聋作哑,你还要再杀我灭口吗?”
段绪言笑起:“二十四年前罗墉横死怡春院,论起杀人,督主比我熟悉得多。”
“罗墉醉酒惹事,侮辱刘氏清白,意外得子。刘氏不忍堕胎,生下幼子取名客从。所以你自小看着与你同年而生的佟飞旭享受荣华,自己却听着娼妓之子的骂名长大,对罗墉那个不认你们母子的渣滓怀恨已久了吧,所以才会狠下杀手,幼年弑父。”
刘客从不予否认,淡淡笑起来。
“是他不配。”刘客从说。
段绪言低笑,指间转玩着钥匙。
“梁奉心中生恨,蓄意报复,逃狱后潜进东厂密库,将机密暗自盗出,这个说法,够满意吗?”
刘客从颔首:“听着不错,怎么实行?”
“会有人布置好一切的。”
“梁奉呢?”
“剜眼、拔舌,随你了。”
刘客从回之一笑,转身与他背对,再度静望湖面。
“你很幸运,”刘客从说,“原先我从不对谁心软。”
段绪言再行几步,沉默片刻。
“听闻你娘亲在怡春院时箫吹得极好,吹出的曲声素有凤箫鸾管的美名,我自是比不上的。”
一语中的,刘客从怅然叹笑,听身后脚步远去,合眼听风,似回两人初见那时,段绪言在楼台吹箫,一曲箫声仿若故人,往后再见那少年垂首跪地的姿态,总有几分相似的重影。
他清醒地堕落在追忆故人的错乱中,比起疯癫的罗宓,更荒唐。刘客从自嘲不已,指尖轻轻叩起,哼起旧日曲调,笑得热泪盈眶。
——
秋风习过,庭前落叶一地。
两人静站廊前,柳芳倾未再绘妆,简单地束了个发髻,对风言道:“东西今早已誊写完毕,再过一日,渡口的船只打点好,我便先走了。”
段绪言问:“还回来吗?”
柳芳倾说:“还未将你安全护送回北朔,我会回来。”
听风吹过。
段绪言说:“阮誉之今日召见过我,特派我以税使身份在年后至关州北巡。”
柳芳倾微微蹙眉。
“你才接手梁奉职务,纵然十二监来日自有新人接任,也不该在这时急于将你支去关州,”柳芳倾看向他,“他是想……”
段绪言抱臂背靠廊柱不语,看地面落叶卷起,恰如书册翻过。
阮誉之在位上阅着名册,问:“都在这里了?”
段绪言答:“分散至各监的东宫宫人潜伏多时,已将梁奉党羽查清,册上之名虽是陆续报来的,但已与御史台多番核对过,理当无误。”
“很好。”
阮誉之合起册本,轻扣至桌案,抬眸看向他:“听闻前段时日,你对东宫颇有照顾,也将太子起居管顾得不错。”
“臣只是顾念旧主恩情而已。”
“顾及太子之余,还能猜准朕的意图,与刘客从配合,主动接手流民事务,诱引官商捐财,解除民患后又与太子共谋宫廷大戏,当众揭露阉党罪行,替戴家平反,”阮誉之眯眼审视,意味深长,“是个可塑之才。”
段绪言垂首,虚心受领。
阮誉之摩挲着指尖,望着他的胸口若有所思:“这样,此次时疫劳民伤财,损失巨大,关州布政司上下均已下狱重审,亟待新官接任。现今关州民心不稳,关城长墙的修建俱已停工,你与流民相处甚久,又是关州人,最熟悉那方,年后便暂以关州税使的身份前往关州一趟,替朕和太子北巡,至于手头上的事务,在年前陆续交接至各监新任的掌事手中便是。”
阮誉之那双眼他至今都还记得,全是虚伪的赞赏,更无一丝半点的信任。帝王之心,便同朝秦暮楚,变幻莫测。
段绪言回神道:“旨意已下,届时十二监的掌事之权将自我手中收回,有了梁奉这前车之鉴,如今阮誉之已是草木皆兵,自然担忧我会成为新的威胁。此次迫不及待,理当是要对我动手了,风颜楼也尽早撤离吧。”
“好。”
柳芳倾挪开视线远望天际,见那处云卷云舒,似是几年光景转瞬而过。
“有件事一直没和你说。”
柳芳倾说:“其实当年那张布防图是我擅自做主去偷的。父亲猜见我鲁莽,随后追来,在我与东厂缠斗时助我脱身。但北朔细作本就是同舟共济,最忌自作主张,我险些败露身份,牵连同伴,既没能取得完整的图纸,又差点引得东窗事发,让南望警觉防备,父亲才以我的名义,自称是他抢回的布防图,在北朔战败后受了处罚。”
默然些时,段绪言微蹙眉头,不禁扣紧了指节,正当游着神,柳芳倾已至身侧。
“北朔早便筹划培养细作,父亲本就担任北朔密职,两国开战时适才上任兵部侍郎,名不见经传,”柳芳倾朝他伸掌,“我原名就叫柳芳倾,你记着吧。”
迟疑片刻,段绪言抬掌往他手心落去。
两掌相击,指尖错开,柳芳倾喟叹一笑,抻腰背身离去,头也未回,只伸手过头顶挥了挥。
“公子自行走吧,此次不送了。”
第77章 解禁
接连两日忙于接管东厂事务,直至今日入夜方才得空,佟飞旭遣退随从,一身官服未换,在风颜楼外下马时,披风携满了桂花甜香。
如今早已没了往日笙歌鼎沸的热闹之景,风颜楼主楼灯火俱灭,佟飞旭径直去往后院,白薇正欣喜,迎面跑来,被他单手一捞,托抱起来。
“留君!你瞧东家给我染的指甲,好不好看?”白薇抻着十根手指,朝他夸耀。
“好看。”
几滴雨点打落地面,佟飞旭浅笑,带人往廊下行去。
“东家本还说待我及笄时才给染呢,谁知他今日忽然又应了,只是他说这颜色能留很久,他会在褪完前就回来,留君你说,这颜色要什么时候才会褪完呢,早些褪完,东家是不是就早些回来了?”
佟飞旭却是沉下双眸,脚步一顿。
白薇一脸不高兴,趴在他肩头嘟囔着:“东家说鸟儿怕寒,要到暖和的地方过冬,所以他就要早些把鸟儿送走了,东家还说留君的府邸离北镇抚司近些,要我这段时日到你府上住着,也免得让尉师父和赵师父得空便要往这儿跑,不方便,所以你是来接我的吗?”
夜雨骤落,佟飞旭停在廊下与来人相视,见其清容冷淡,素面朗净,仅着一袭春衫,全然一副男子面貌。
佟飞旭注视已久,轻将白薇正要转来的脸按回肩头,应道:“今夜不走。”
风将雨点吹斜,打湿廊下灯盏。
柳芳倾在灯下手捏刻刀,修着木剑,举手投足间远比先前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