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净身——by不道不道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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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绪言面无神色,指间抵着玉牌,慢声道:“为何会去池边?”
“李之更衣时发觉自己弄丢了玉牌,阮公子便去寻了,李之后来跟上,结果两人在池边再被阿史拦下,李之与他吵起来,说是被推了一把,撞见阮公子,玉牌一脱手掉进池中,阮公子也就跳下去了。”
目光淡淡地落在庭中的身影上,段绪言一语未发,下阶行近。阿史便跪在那处,冻得眉头沾雪,一见靴履停在身前,就被那人的不怒自威压得喘不过气。
“王,王爷,是他自己跳下去的,也是他自己出的南苑!”阿史指向跪在身侧的李之,“是这小子!他先前为了这小子就出过一回,小人劝过,哪知他仍是肆无忌惮,不过一炷香便又敢光明正大地到人前晃悠,根本没把王爷的威严放在眼里!落水也定是为了博同情,才——”
下颌忽而碰见冰凉玉面,阿史被抬高了脸,他止住话声,悄然望去,实实地撞上那双森寒的眼,心头受到震慑猛跳起来。
“王……王爷……”他僵硬地笑了笑,玉牌上的湿凉如刃上鲜血一般蹭往脸颊。
段绪言居高临下地看着。
“铁风。”
铁风上前:“属下在。”
阿史隐约颤栗起来,段绪言平静审视,稍稍俯身压下,只用玉面拍了拍他的脸颊。
“这人,埋了。”
——
南苑,屋中正煨得暖。
阮青洲发着高热,一只手垂耷榻侧,指尖衔着烛光,俏得漂亮,腕上青筋也明晰,正如藤蔓缠上手背,却愈衬得指节脆弱易折。
许是难受得紧,手间捆着的布条已被扯散,斑驳血迹晕在布条上,又将汗湿的手指染红,阮青洲困于梦魇,眉头紧锁,被托起手时五指反还寻起了依靠,一拢紧,便将段绪言的掌心攥入手中。
迟疑几瞬,段绪言静看两人紧贴的指节,濡湿的触感亲昵万分,可再一回想,阮青洲上次这般主动握着他,却是一年多以前他追随阮青洲跃下水涧之时。
天春二十三年春,关州战火正盛,段绪言率军诱引南望太子进入埋伏,不承想阮青洲弃马纵身跃进水涧,他始料不及,投身入水,拖人上岸之时南望士兵的利刀却是架在了肩上。
阮青洲于他怀中无情脱身,呛出误吸的河水后方才看向他,那双冷漠的眼他至今仍旧记得。
后来阮青洲亲自架刀,以他的性命作为威胁,逼迫北朔和谈,直至北朔退兵,两人也没说过一句话。
到阮青洲应允放归他的当夜,段绪言在马前被解下双手锁链,拉住了阮青洲的手腕。
“我们谈谈。”段绪言执拗着,见那人回首,却只将冷冰冰的半块玉牌扔往他前胸。
“趁我没反悔之前,滚。”
阮青洲决绝地斥开他的手,忽被拦腰劫上马背,段绪言锁腕将人压制在身前,策马疾奔,借夜色甩开身后追兵,半道却被拽过衣襟一并翻下了马背。
马匹停在丛间,两人滚落草丛,于草屑中四目相对。
阮青洲挣腕起身,被猛然扯回,段绪言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掰正了那张脸。
“阮青洲,听我说句话有这么难吗,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永生永世对我避而不见吗!”
“避而不见还不够吗!今日的局面是你一手造成的,死于你手的不仅是严九伶,还有无数苦于战火的生灵!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杀了你?”
阮青洲嗔恨地注视着他,段绪言被那眼神灼得发痛,将人压得更紧。
“我承诺,”段绪言看着他,“青洲,我承诺,会爱你。”
可阮青洲凭什么要他的爱,两国隔着数十年未解的仇恨,他们又怎会因一段以欺骗为始的爱恋抛开国仇家恨,独独沉沦。
段绪言说出口后忽然没了底气,越是患得患失,手间便越是收得紧,他怕阮青洲离开,只能靠着蛮力强行留住他。
然而冷冷几声,阮青洲嘲讽一般地笑起来,眼中笑出水光。
“可我恨你。”
面颊被狠狠掴过,段绪言浑然不顾,扣住阮青洲的脖颈强势地吻下。
交吻中掺着爱恨,自唇间咬出的血腥混着疼痛,段绪言发狠地夺取着,要他溺毙在交缠中,失去挣扎的力气。
阮青洲被堵着喘息,渐也没了抵抗,在泪意堵住鼻腔、痛至无法呼吸时才拽下他的肩头,埋入其中无声地颤栗起来。
是委屈也是悔恨,阮青洲剖开冷硬,里头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带你走,青洲,我一定——”
段绪言托肩拥住他,却听匕首出鞘。刹那间,右胸口疼痛剧烈,匕身已是没入其中,静默中,血往刀刃回淌,徐徐落向刀柄。
神色僵滞片刻,段绪言缓缓垂首,见胸前腥红漫开,几滴血色垂落,打湿身下衣衫,渗入阮青洲的胸口。
他覆上阮青洲握刀的手,血渐蹭过指缝,匕身却在沉默中又深入几厘。
段绪言凉凉嗤笑,眼中失色,淡下声来:“怎么不干脆杀了我。”
阮青洲微颤着抽回指尖,看向他。
“所以下次,就会是心口。”
回溯往事,念及此处时,胸口便隐隐作痛,段绪言下意识地攥紧指尖,一狠力,细汗和血迹挤入指缝,更将他的手背压出几道红印。
指尖微微抽动,阮青洲吃痛醒来,双目尚还热得蓄红,不过才聚起神来,便与他对上了视线。
一张病容仅因发热才泛着红,犹似悬在桌沿将落的瓷盏,总让人觉得易碎,段绪言看他片刻,神色淡漠,松指抽回手来。
“不清醒时倒是爱投怀送抱,对谁都这样?”丢下一句冷嘲热讽,段绪言转身至桌前,摸着碗沿探了探药温,再回榻侧时,也只瞥了他一眼。
“起身。”段绪言说。
阮青洲拖来布条掩在被下,撑榻坐起。
段绪言自然地坐在榻侧,舀起汤药,低声嘲道:“昨夜还恨之入骨,今日又要显得情深似海。阮青洲,你的手段拙劣了不少。”
一勺苦药就往嘴边送来,阮青洲未饮,伸手要接来药碗,被他避开。
段绪言冷了脸:“张嘴。”
汤药抵在唇边,均数洒往衣襟,阮青洲默然抗拒着,被他强行掐开唇瓣,捏起汤碗就朝嘴里灌去。
苦药入喉,等不及咽下又已灌入,阮青洲呼吸不畅,倒吸几口,呛得厉害,本能地推开了面前那手,余下的汤药随之泼洒,湿了被褥,碗也磕往地面,碎成几瓣。
莫名烦躁,段绪言漠视片刻,俯身压下,将他下颌掐起,看着那双呛得湿红的眼。
“怎么,演不过半日就又悔了?”
阮青洲在他掌中喘息,虚弱道:“不要自作多情。把玉牌还我。”
眼眸微眯,段绪言斥手将人推回榻上,自腰间摸出玉牌细看,竟才发觉其上已隐隐约约地刻了半个“严”字。
受到莫大的讥讽,恼火登时占满胸膛,段绪言一抹面颊,仰头谑笑,推肩将人猛然按往床榻,膝头却已抵向他腿间,仅发狠着往上一顶,便将他惹得呼吸发促。
段绪言顺势将五指插进他发间,朝下一扯,迫得他外露着脖颈。
“很会报复,嗯?”段绪言揉着脖上未褪的吻痕,朝下加重地一吮,任他胸膛加快起伏,手间攀上脊背发狠地抓挠。
段绪言咬到耳畔,低声道:“我还没在你发热的时候做过吧,很想和我试试?”
阮青洲低骂:“畜牲。”
“骂啊,看看最后是谁痛快了。”
“段绪言,你这疯——”
声被堵回,段绪言已暴戾地吻下。是发泄也是报复,他压制着阮青洲的反抗,喉结频频滚动着,唇舌间只剩吞咽的水声。
直至阮青洲的四肢软得失了力,脚边银铃也埋进被间,段绪言方才松手撑起身子,舔了舔被咬痛的唇。
“不自量力,说的就是你。”
他冷嗤一声,轻佻地扯开阮青洲被药浸湿的衣襟,才自衣箱中挑了件干净的,强制攥来手腕,慢条斯理地替他换上。
“月末温仑公主的宴会,中书令提议让你出席,纵是对我有颇多不满,你也最好快些养好身子,别丢了你们南望的颜面,至于其他……”
段绪言顿了顿,撑手靠上前,冷声道:“阮青洲,你也不要自作多情了。”
第82章 攻心
窗台处,停驻已久的人影轻移,段绪言挪动视线,又再留意了一眼,才自被中牵出阮青洲的手掌细看。
伤口泡了水,渗出不少脓液,再欲多看几眼,指尖却已蜷起遮了伤处。
阮青洲冷漠道:“既要我有自知之明,珵王还是多余关心了。”
段绪言轻笑,转来那张脸,指腹摩挲得轻慢。
“铁风。”
门外一人拱手应声。
“让后厨备饭送来,”段绪言神色不动地注视着阮青洲,淡声道,“今日府中下人怠慢,我未尽到东道主的待客之礼,所以要亲自看着太子殿下,一点点吃干净。”
趁后厨备菜的空档,李之被唤进寝屋上药,段绪言跨门而出时往廊下扫视,顺带朝铁风示意了一眼,进了书房。
“人走了?”段绪言不悦地掷下玉牌,拿书册盖起玉面。
铁风伶俐,自去年在关州向北朔军队投诚后,便被段绪言留在身侧。比起在南望时的瘦弱,他跟着段绪言习武,衣食住行自也不受亏待,早已养出一副像样的身板,不过是要比同龄之人更缄默。
但这近两年来,段绪言在北朔称得上单兵孤城,最先将铁风作为心腹培养。铁风擅长察言观色,与他朝夕相处,也渐有了默契。
一听便知他提的是躲在窗外偷听那人,铁风说:“走了。往常也有借各种缘由想进南苑窃听的,基本都能拦下,但今日南苑进出之人繁杂,才更明目张胆了。所以属下可要提醒阮公子,主子今日只是为了避开那些人的耳目,方才把话说得——”
“他硬得很,不需要。”
段绪言冷声打断,坐下时随手又拾来本书册压在玉牌上方。
“别的事,查得怎么样?”
铁风应道:“我们的人说,后厨有人将皇妃的祭品放进了阮公子的餐食里,李之将东西退回后,那些人也就把出了问题的祭品处理干净了。至于那些人,主子觉得需要……”
“还不能轻举妄动,”段绪言平静地抬指拨动书页,“珵王府上下几近八成都是中书令的人,看来他对南望敌意颇深,不仅要对我的王府百般把控,还对我和阮青洲之间的渊源很感兴趣,甚至想利用我玩一出借刀杀人。”
“那主子为何还杀了阿史,不算轻举妄动吗?”
“公主宴会在即,他却苛待南望质子,不是在诋毁北朔的气度?”
段绪言沉下双眸,唇边浮起些冷酷笑意:“今日杀鸡儆猴只是开场,也只有够疯够狠,才有缘由杀光中书令安插在我身侧的……所有人啊。”
——
寝屋,阮青洲靠坐榻上,一身烫热未退,面色反而苍白,越将指印衬得分明。
李之就在一旁替他抹药,时而抬眸看去几眼,与他对上视线。
卸了戒备的一双眼正平和,明澈若水,人见犹怜,李之看得脸红,低眸小声嘟囔着:“主子不是说往后免不了要依靠王爷,怎的又闹得不欢而散了。看王爷心急如焚地下水救您,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们就和好了呢……”
阮青洲轻声言道:“可我若是一夕之间便判若两人,你会信吗?”
“所以主子还是——”
李之惊觉自己声量大了些,忙捂嘴朝外看了几眼,小声说:“所以主子还是有把握的,只不过不能急于求成,我知道,这叫攻心为上……嗯,也叫,也叫诱敌深入。”
阮青洲说:“以敌制敌而已。在北朔,我只能信他,也只能靠他。”
李之双眼亮堂,见阮青洲温和地一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胡说的,主子别介意,往常在东宫待得闷,我向尉侍卫讨了好几本书看,可尉侍卫手头上有的都是些兵书和武学,那时瞧着乏味,现下这么一想便脱口而出了。”
说着他又垂了头:“不过想想,若是尉侍卫在就好了,我这么没用,还要靠主子来护。”
“没有的事。”
听阮青洲安慰,李之朝他手间再多看几眼,不免红了鼻头,眼眶渐也热起,方才不争气地吸了吸鼻,阮青洲已将帕子递至他眼底。
泪意更是止不住,李之没敢脏了他的帕子,抿唇压着哭腔。
“李之此生福报,能碰见主子,不嘲我出身,不嫌我脏劣,李之……”李之用袖口抹过鼻头,“李之纵是无德无能,也想尽力助主子回家。”
“会的,”阮青洲垂眸低语,“我们都会回去的。”
——
高烧不见退,用饭时阮青洲整个人都昏沉,食不知味便也只勉强地喝了碗粥。
段绪言从始至终坐在一旁,手中蠢蠢欲动,不住地摸着虎口咬伤,见他停筷,又一言不发地往他面前推去一碗肉汤,才发觉虎口的血痂都已剥裂,冒出几点血珠来。
不过小伤而已,他拾帕粗粗抹去,那旁阮青洲却已起身,桌上肉汤一口未饮。
“喝了。”段绪言不紧不慢地挑筷敲了碗身。
“饱了。”阮青洲头也未回,方才行出一步,被一揽腰身,倒退着坐进他怀中。
掌心自大氅衣边探进,覆上胃部,却将肋骨摸得清晰。段绪言挥掌朝他腰间拍了拍,惩罚似的揉起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