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净身——by不道不道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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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周问轻声,又犹疑着看了眼丁甚。
阮青洲一手轻盖丁甚的耳,慢声问:“他睡得深,周郎中有话要说?”
“世子的事,当真不能和王爷说吗?世子的状况无法根治,仅靠服药只能缓解,世子理当也能感觉到,汤药一日不用,不仅困乏心悸,肠胃更是灼痛,只怕……”周问叹息,“既已如此,我想,总该是要让王爷他们知晓的。”
阮青洲垂眸,沉默片刻。
“再晚些吧,”阮青洲停顿,“他才养好伤,也免得尉升他们再因此事与他反目,所以还请周郎中先替我保守此事。”
深叹一气,周问扶膝颔首:“周某行医,以尊重病人意愿为先,自当不会轻易透露,世子放心。”
周问一走,房中静下,阮青洲再生疲惫,半梦半醒间却觉怀中一空,伤残的右臂下意识要抬起,骤然生出疼痛。他抽痛着一颤,铁风见状在榻侧停顿,手中正抱着熟睡的丁甚。
他轻声:“公子不便,我送小公子回房去睡。”
“你……”铁风克制着不再上前,只是定定地看着阮青洲。
他想问阮青洲手还很疼吗,斟酌着字句却始终没能越出界限。
“小公子睡了?”
段绪言的话声立时自身后传来,铁风退步,小声应答:“是。”
指节轻够孩童面庞,段绪言看了片刻,忽而意识到拳上伤口,便收手示意让人退下。待门扉一合,段绪言独在灯前静站,手抬灯罩灭了烛火,身影霎时匿在暗涌夜色中。
“北朔受降,尉升和阮莫洋定在后日赶回南望,李之的尸骨我已派人火化成灰,由他们一并带回安葬,但两国求和事宜还未开谈,你先安心养伤,我们晚些再去。”
段绪言只字不提戴赫起义一事,至床侧坐着,极轻地揉过阮青洲的右臂,替他舒缓疼痛,却被阮青洲扶住腕部,探见了手背。
“今日摔过吗?”阮青洲问,“像是擦伤。”
手中动作更慢,段绪言忽然沉默,迟迟不语。
觉察到一些压抑,阮青洲稍稍起身,却被搂腰压回床榻,只闻冷酷气息似是掺着些山间凉风,总像压迫而来,却又忽地柔和了,自腰间缠上,要藏进他怀里。
阮青洲静躺,由他抱着。
“蹭了身尘土,没沐浴,有点脏。”段绪言埋在衣间闷声,让阮青洲的味道占满了鼻腔。
“不会,我也蹭了一身药味,很苦。”阮青洲轻拥住他,脖颈却与那人的鼻息碰上。
自黑暗中伸来的手轻抚后颈,带着阮青洲的头微微俯下,段绪言托稳那只伤痕累累的右手,仰头吻他,自唇瓣尝到舌尖,一点点沿颈线蹭下,贴近他的心口。
“不苦。”段绪言阖眸静听他的心跳,手掌始终紧覆后颈,将他牢牢按近。原先这种触摸只是种独占的欲望,现今段绪言懂了珍惜,保护和依赖的意味比原先更强烈。
“你会离开我吗?”
段绪言忽然问起,阮青洲轻攥指节,迟疑问道:“你……今日见的是谁?”
“佟飞旭。”
一声轻笑,段绪言阖起眼眸,很是平静,他停顿:“还有柳芳倾。”
山坡日光灼灼,一拳揽风直朝面颊而去,段绪言提领将人按向树干,一字一句道:“你再说一遍。”
佟飞旭黯然无神,淡淡道:“他想葬在南山。”
颊边再受一拳,佟飞旭口中被齿磨出血,脖间制成吊坠的一节指骨甩出,系绳已断,坠落在地。佟飞旭眼眸微动,蹲身拾起时舔过口中血腥,将指骨紧扣入掌心。
眼前一手拽过衣襟,佟飞旭漠然抬眸,抬掌擒住那臂,亦朝面颊回击一拳,两人发泄似的互攥肩头,砸向树干,引得青绿洒落一片。
段绪言咬齿冷声:“八十六人血染路州,就是你做的?风颜楼亏欠你什么,柳芳倾又待你如何?他的尸骨,还回来!”
“北朔负他,你们配吗!”佟飞旭反手压制他,神色冷下,“你去问段承,北朔细作究竟为何会血溅路州?为防细作反戈,你们北朔帝亲自下令从柳允屠杀到柳芳倾,欲从青史中抹去他们的姓名,却偏要借着南望的名义。你被蒙在鼓里当傻子,踏着他们八十六人的尸骨登上亲王的高位,受尽荣耀时有想过为什么吗!为什么在北朔他们被抹去了所有存在过的痕迹,为什么风颜楼没有一个人最终和你一同回到北朔,你在南望搅弄风云自得其乐的时候,就觉察不到他们赴死如归的心情吗?段绪言,你才是最有机会救下他们的人!”
段绪言手间骤松,被推肩撞向树干,脊背阵阵麻痛。
佟飞旭说:“残杀南望战俘,设计谋杀你,再嫁祸南望,嫁祸青洲,手段如出一辙,只不过此次青洲命悬一线,你才幡然醒悟,会在今日寻我问柳芳倾下落、谈两国和平。可你想没想过,这份降书是用什么换来的。”
掌心指骨抵出痛意,佟飞旭咽下血沫,松手斥开他转身离开。
段绪言木然看去,山间已近暮色,天际晚霞如染血漾开,那人几步走去,似失笑那般抹面平复,忽而双膝一软,却是弯身再行不出半步。
佟飞旭颓然跪地,在霞光中颤抖着,无声按住了胸口。
那处不久前曾倚靠过一人,也在这般流霞成彩的傍晚。可惜皇都的天被禁锢在四方院墙中,柳芳倾抬头只见残霞淡淡,侧耳便可听得门外宦官停步,再次传来御旨。
章州战事吃紧,南望帝亲命锦衣卫指挥使佟飞旭携降书至章州向北朔请降,保章州营剩余兵力,但降书要交至他手中,还需用北朔细作柳芳倾的性命来换。
追缉一年还未寻到细作下落,所以阮泊文疑心他私藏细作要与北朔勾结,帮助戴赫起兵谋反,阮誉之也信了。
已是僵持的第三日,御旨每日一道,佟飞旭只接不应。府中下人均被遣散,佟飞旭独独将柳芳倾留在后院,如在南山那般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的起居。
“佟飞旭,你的碑是要被万人唾骂的。”柳芳倾在晚霞里嘲他,一双眼噙笑看着,被佟飞旭抬掌盖住。
“我不立碑。”
“那就和我同葬,可以吗?”
听他语气认真,佟飞旭愣了一瞬,柳芳倾已抬腿挂他膝上,将手边半碗粥递过。
“吃不下了。”
佟飞旭接来,习惯性地吃完,放下碗时嘴角一点粥渍被柳芳倾抹去。
“往后还是花钱到别处去买吧,你的厨艺,是要饿死人的,”柳芳倾轻笑,将下巴搭上他的肩头,“有些困了,抱抱我吗。”
佟飞旭放碗抱起他,至床榻边熟稔地褪袜、更衣,再紧挨着床沿躺下。
佟飞旭的胸膛宽厚,柳芳倾安心地靠过去,在长久的静默后说道:“降书一日不到,战事一日不了。你当真放得下白薇和戴二公子吗?”
佟飞旭说:“我会想到办法。”
“但此事两全不了。”
又是沉默,佟飞旭轻抚他的肩头,像往常他犯疼时那样安慰着。
“睡吧。”
睡前惯常的一吻落下,柳芳倾忽而攀肩压住他后颈,追吻过去,在唇间留够了眷恋。
十指相扣着推进被褥,深吻中喘息逐渐发促,佟飞旭忽觉乏力,强撑着双眼,才想起那半碗被他哄骗着吃进嘴里的粥。
两人亲密无间地相吻,却似若即若离,佟飞旭没能再问,他扣紧柳芳倾的腕部,在天明后却什么都没有攥住。
院中一树梨花正盛,挑在暮春绽开,兵甲围堵风颜楼时,柳芳倾拄拐站在楼底校场中央。
一身飞鱼服染过花香,佟飞旭自枝条折来一朵,循浴池底侧的通道款步而下,转过长阶,远远与他相视。
柳芳倾一身白衣胜雪,鲜红自刀刃没进胸膛后方才漾开。毫无抵抗之意,失力的足踝软下时,他跪地倾倒,被佟飞旭用肩稳稳抵住。
一朵梨花自指间转过,带香染至耳边,佟飞旭挑发将花嵌进,沿耳廓刮下,揉上耳痕。
“冷艳全欺雪,梨花很配你。”
柳芳倾淡淡笑过,下巴挨靠在他肩头。
佟飞旭轻托后脑,将他垂下的身子固定在胸前。
“刀刃错开心口几寸,卡在肋骨,我会买通仵作验尸,再想办法拿到降书,带你离开,所以还是会疼,”听几声闷呛,佟飞旭缓缓贴蹭他的侧脸,扶肩安慰,低声道,“你这个傻子。”
血腥自唇边淌出,柳芳倾孱弱笑道:“你才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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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艳全欺雪”出自唐代丘为《左掖梨花》
第100章 安慰
刹那默然,佟飞旭僵滞一瞬,肩上蓦地晕开一片湿热,渐沉、渐冷。他握紧柳芳倾的肩头,用力至发颤。
血水再自唇边涌出,又沿下颌淌过脖颈,染了衣襟,柳芳倾跪地靠他肩上,轻声打趣:“齿间藏毒,我很聪明吧。”
腰间一紧,柳芳倾就要被抱起,他抬手压下佟飞旭的肩背,将他按回原处。
“你已成为众矢之的了,不要侥幸。这些法子都太冒险……佟飞旭,不要把自己逼上死路。”
柳芳倾顿停,缓过些气力:“我知道,章州将士和我,要牺牲其中一方对你来说都很难,所以我替你选择了。”
仍是一片死寂,柳芳倾搂上他的肩头,用手背抵住呛出的鲜红,笑了起来:“你都不夸我比你果断……”
校场空荡,风也不知从何而来,吹乱了浓血和花香。
“柳芳倾,”指尖越攥越紧,佟飞旭哑了声,“你自作主张……真的很蠢。”
一声轻笑,梨花香气逐渐漫开,掺杂几丝腥甜,柳芳倾摘花夹他耳边,瓣上留过鲜血,指尖虚弱至发颤。
“那会觉得遗憾吗,”柳芳倾轻声,“我很蠢,所以没能陪你等到下一树梨花重开,不过所幸,我们之间还不够完满……”
不够完满,才舍得撒手人寰。
柳芳倾没说下去,身躯再次滑落,佟飞旭抬臂将他接起,紧紧拥入怀中,指尖无措地架住后颈,摸着颈脉。
佟飞旭深埋他颈侧,发了颤。
泪过眼尾,融进血中,柳芳倾侧头与他相靠,无力合眼。
“你……有幸就将我忘了,若是不幸……”
声音渐弱,柳芳倾平静若熟睡那般,止了呼吸,再无声响。佟飞旭已经忘了那日是如何离开的风颜楼,只知道在收到降书后,他剔出了柳芳倾的指骨,挂在胸前。
尸身成灰,他一路带在身旁,自皇都奔向章州,再到关州。他马不停蹄,麻木地见过遍地哀鸿,至今日望向晚霞那刻,却忽然很想带一人来看。
四方院墙之外的傍晚,是广阔天地间铺出的一片紫红,他走出几步,手臂揽来山风,却觉得虚空。
胸口后知后觉地感到压抑,积蓄的热泪堵在其间,忽而痛至迸裂。
他想到,柳芳倾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时红霞漫天,跪地的一具身躯似被剥夺了什么,段绪言看他紧捂胸口一言不发,哭得像个哑巴。
段绪言仿佛看到了将要失去阮青洲时的自己。比佟飞旭更不幸的是,他还不明不白地失去了柳芳倾,到无可挽回时,才知道真相。
他什么都没再和阮青洲说,也不能再说,压制的痛苦和消沉内化成狂躁和不安,让他疯癫一般要寻到安慰。
他只剩阮青洲了。
急于发泄的悲痛内化成肢体相触的欲望,拥抱不够,他自触摸间顺腿抚上,推高了阮青洲的衣摆,却再被惹起欲火,自胸膛吻上了脖颈。
汤药的苦味没过舌根,他在深吻中俯身压下,融进阮青洲的体温。
“青洲,求你,爱我。”段绪言在夜中沉声索求,至交缠相融时与他胸口相抵。
热汗沿胸廓沾湿两人的肌肤,在起伏间蹭开,段绪言吻过阮青洲遍身,轻柔地固定着他的伤臂,配合他的喘息递送着快意。
阮青洲淌了半身热汗,陷进被褥时将脸埋在他的臂弯。脊背被掌中细茧擦蹭出麻意,阮青洲仰脖呼吸,贴近他的鼻尖。
段绪言低头吻上他的肩背、脖颈,扶过他的侧脸,张唇吮进软舌。湿濡的爱意在舌尖处勾连,心跳已在耳边剧烈难平,段绪言珍爱地摩挲他的肩头,自后搂上,把人纳进怀中。
阮青洲睁眼静望近乎残废的右手,许久没动过。段绪言顺小臂抚上,缓慢地摸上腕骨,极轻极柔。
“他的报应,不会太晚。”目光冷下几阵,段绪言不疾不徐地带过一句,手间耐心细致,替他抚平痛意。
阮青洲缓缓眨了眼眸,轻声问:“北朔帝没问过什么吗?”
听他提起段承,段绪言稍稍停顿,掩过不高的情绪。
“没有。当初段世书以救我为由伤了一臂,旁人都以为他重情重义,陛下也不例外。我遇刺一事暂无凭据,与他又皆是储位相争的人选,此时若到御前言说,空口无凭,更容易被人反咬一口。”
听他忽而改口不称“父帝”,阮青洲留心,却听段绪言继续道:“但传开戴家之事的人,应当不是他。”
阮青洲微微抬眸,指尖蜷动,被他压身抱来,连同指节也拢进掌中。
段绪言说:“我派人彻查过,关州无人拓印过类似文书,那时段世书也远在皇城,况且一封加盖御印的手书于北朔人而言,也难伪造,所以我想,传出此事的,就是南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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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望。”
一杯清酒微晃,幽深地牢仅一盏烛火微弱,那人抬杯轻笑,便听锁链拖响,一人双手蒙头,惧怕地蜷在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