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净身——by不道不道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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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安侯起兵南望西侧,一举夺下息州,现起义兵日益壮大,有向南北两侧包围皇都的态势,”张遥停顿饮酒,品着余味,“义父,您要和这座破城共存亡吗?”
杯盏轻放,粱奉猛一转头,被剜瞎的双眼结了层厚厚的翳,藏在乱发之后可怖又恶心。他看不见人,听声警惕地避着,双手便攀过湿臭的地面,带着仅剩半条腿的身子拖过地面,剌出铁链刺响。
张遥将他囚在府中的地牢里,对他动了极刑,剜了眼也剁了腿,仅留他一双耳朵辨声,看他惧怕得抱头鼠窜时,最是觉得痛快,可见得多了,便也没了意趣。
张遥停步,冷漠乏味地看着他,说道:“即便恶心透了你,还是多谢义父当年交代出了东厂旧部的下落,我左寻右找,终于寻见一人用以保命才藏起的手书,阮誉之亲笔书写,加盖御印,很有用处。先自佟飞旭眼底传至戴赫手中,再往关州送去,传遍北朔,虽没我当初所想的有趣,但总算是促成了今日的局面,若是来日戴赫成了新帝,我也算他的开国功臣了,义父,比起你,我可是有作为多了。”
言罢,张遥发笑,却似阴晴不定,忽而冷脸止了声。他轻蔑眯眼:“可惜哥哥他,什么都没看到。”
目光漠然至冷血,其间曾经有过一次的慌乱,就是在奉旨亲自监斩刘客从的那日。
东宫宫人赐死时,刘客从下狱,此前他千方百计与张遥撇清关系,为他洗脱前尘与粱奉的所有关联,送他入宫进了十二监。
张遥确实足够聪明,很快攀上了司礼监的秉笔之位,却亲眼见刘客从被人押进刑部大牢,受尽刑讯。
刘客从已然接受死亡,只要张遥替他报仇,不计代价。张遥向来对他言听计从,本以为自己能和刘客从一样,坦然接受刑场上的斩杀,却在刀锋落下的前一瞬失了方寸。
他从未有过这种无力感,见刀斩头落,一片血红溅得台下众人嫌恶唏嘘时,他竟无措得发虚。
他竟到这时才意识到,死亡好像是一种根本无可挽回的东西。
刘客从死了,他的骄傲给谁看,胜利与谁共享,夺来再多的江山又能与谁共主?可一切还是晚了,张遥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骗,只不过是成了刘客从报复这个世道的……工具。
可他还是心甘情愿,所以稳坐刘客从一直想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折磨透了刘客从痛恨的粱奉,再怂恿向关州开战,报复针对刘客从的阮泊文,毁掉南望。
“我做到了啊。”张遥踢过地面锁链,望着粱奉乏乏说道,却见那人生出阵激灵,骇至失禁。
一点意思都没有。
张遥转头离去,步步上阶,至推开房门前深深缓过一口气,露笑行至床边,轻掀被角。
一副森森白骨静躺其间,散着淡臭,张遥平日极其爱护,只因天气渐热方才又有了腐臭。他不甚在意地侧躺在旁,合眼伸手触上,指尖就如抚见肌肤,缓缓勾出轮廓。
刘客从才不会这么顺从,即便有事所求都要对他咬上几口。他怎么会喜欢呢?
张遥想起少时偎他怀中被悉心照料时的场景,莫名就觉得喜欢。都已情愿地染上尸骨的腐臭,他也不想弄清喜欢的缘由了。
不重要。
张遥提来手骨放至腰间,同年少依偎着那般蜷在白骨中。
“再等等吧,”张遥合眼入睡,“再等等,我们就能相见了。”
第101章 回首
长风过北,夏日炎热渐起,山花烂漫间,马车徐徐前行,将过城关。尉升压帽驰车,守城士兵上前阻拦,铁风策马上前抬刀拦人,是时车窗布帘被人从里伸指浅浅抬高。
“南望使臣返南,世子送行。”段绪言冷淡说完,屈指示意前行,士兵仍未挪步。
“王爷见谅,近来战事特殊,陛下又亲临关州,珘王有令,非温仑公主的车马都需彻查,所以还请王爷和世子下车,以免我等办差时扰了王爷尊驾。”
段绪言岿然不动,垂指搭在窗侧,慵懒地叩了叩:“免受核查,是嫡出才有的待遇吗?”
压迫忽而袭来,士兵哑然,无一敢应声。
“三弟真会说笑。”段世书徐徐然行来,雍容雅步,停在车前。
“严加管控,说到底也还是为了防止外敌出入以保御驾平安,他们例行公事而已,三弟还是不要为难他们了。”
段绪言面无神色,没趣道:“泛泛其词倒是轻巧,怎也不见珘王以身作则?”
一眼侧望,两人无声较量,目光分毫不避,仿佛看穿了彼此的皮相。
段绪言淡淡转回,段世书笑面迎上。
“三弟对南国世子如此与众不同,我如何以身作则。”
“大哥 知道就好。”
段绪言不露喜怒,自对前方,手扶窗沿缓缓叩着。他说:“两国歇战,世子是客,双方既然有意谈和,那么谁也不必端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待人。世子送别南望使臣,坦然清白,作为东道主,总不该和暗箭伤人的恶徒一般蛮横无理,情理之中的事,自然可以通融。”
段绪言放帘叫人:“铁风。”
不待铁风前行,段世书沉眸抬声:“情理之中是可通融,但世子既是客,三弟同乘一驾,要让外人如何看待。几段世人曲解的韵事都要传到父帝耳边了,三弟还是避——”
段绪言打断:“我向来都习惯与世子同乘,世人愿信什么便信什么,无碍大哥的名誉吧?”
风掀帘动,几下隐约露面,段绪言冷冷对望,一派冷酷倨傲。
段世书默然攥拳,另一车队已停在后侧,纤腕搭上薄帘,温仑公主探头朝人浅笑:“是我向三哥要了马车,况且关州正在重建时,各处花销庞大,三哥节俭躬行自然最好,大哥不要怪错了人。”
“温仑?”段世书蹙眉,“你往北行,怎来了西侧?”
温仑说:“才向父帝请旨,想顺道往西域转一转再回去……往后我就要长住在那处了,可我还没见过。”
段世书面色越沉,压低了声:“该回皇城就回皇城,不要胡闹。”
“可父帝都已允了。世子也是我邀的,当初宫宴初见,觉得世子颇有眼缘,可就因那夜闹得不悦,我耿耿于怀,一直想寻世子当面赔礼,都没有机会,听闻今日南望使臣也要走,我就想邀世子来送行,少些无别的遗憾。”
温仑微颦柳眉,软声求道:“我冬日便要走了,大哥觉得不妥,也就成全妹妹一回罢。”
北朔皇室多的是男嗣,最吃不住唯一一位公主的求情,段世书无奈看她一眼,退去几步,城关便放了行。
两车至茫茫草野停驻,阮青洲下车踩地,一袭白袍融进绿浪,温润若云。温仑远观,见他朝此鞠身,一只手垂在身侧,始终无力抬起。
温仑提摆上前,朝他微微欠身。
“方才所言是假,但愧疚是真,段雅能理解世子在异国他乡形单影只的苦楚,也曾听闻不少南望之事,亦觉得世子实乃有匪君子,理当受到厚待。那日害得世子受辱,段雅亏欠,赠予玉牌一块,望世子收下。”
温仑轻扶玉牌,缓缓递过。
阮青洲没接:“亏欠从何说起,那日公主解围,阮某还没谢过,今日亦是如此,玉牌贵重,阮某不能再收。”
“世子不要言谢,只当好友相赠。世子这般,大哥他……确实做得过分了,我也不知如何替他弥补,”温仑将玉牌递去,“此牌是父帝亲赠给我的,见此玉牌如见御驾亲临,世子何日想归,便能通行无阻,段雅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旷野风渐大,将衣袍吹得翻飞,温仑再一欠身,款步退行,上车前目光越过阮青洲,柔和落在一人身上。双眸笑起,显得清亮,她笑别,低头进车,避了烈风。
车轮动起,朝远驰行,阮青洲记得那注目光,转身越肩回望,被揽进宽阔胸膛,裹进熟悉的气味里。
“风太大,不要离我太远,”鼻尖抵他发间,段绪言低声,“要让我抱得到你。”
阮青洲微笑轻答:“吹不走的。”
“你会走吗?”
犹觉天光刺眼,阮青洲久久没答,见前方佟飞旭牵马在树下久候,尉升和阮莫洋也正当下车,朝此看来。
四人间一场沉默的对视,像极了诀别,唯段绪言一人只身在外。
阮青洲轻轻笑起,眼旁淡红藏进风里。
——
几度风来,坡上远望,数点人马渐成天际一处渺远虚景,阮青洲看至双眼不清,长睫被风吹得眯起。
来来去去,还是身在异乡,旧识再成故人,尽管相伴一季,阮青洲也没再说要回去。尉升走时还是称他殿下,阮青洲释他名姓,只祝他来日洒脱。
阮莫洋想好了孩子的姓名,叶清歌,字字解出,均是此生的愿景。盼他随叶临嫣跳脱帝王家的禁锢,盼他清澈爽朗一生,盼唤他如念阮青洲。
一束高扎的马尾吹乱在风中,似携梨花酒香,佟飞旭满身风尘,双目深沉,似被消解的冰川,入河后漂泊,再无归处。
一节指骨仍挂脖间,阮青洲猜见缘由,轻拂他肩头尘埃:“去清戊寺替我点盏长明灯,异乡的魂魄才能寻到归处。”
佟飞旭沉默:“若有牵挂,不愿归呢?”
“点着吧,”阮青洲轻扶指骨吊坠,点向心口,“灯在心中,不在别处。”
云开日出,天际明光照彻大地,一片深绿草浪涌动,再不见远行的人影。
阮青洲回首时段绪言就在身后。野草已生高,簇簇几近过肩,阮青洲站立坡上,像随时一坠便会陷落绿野再寻不见,段绪言总要牵住他。
“遗憾吗?”段绪言问他。
“离别是常态,要习惯,”阮青洲补了一句,“你会习惯。”
风声太大,淹没了最后半句,段绪言没能听清,抬掌挡在他脸颊旁,抵额问他,阮青洲却不回答。
正值夏日,热浪也要被风吹开,阮青洲默然与他相靠,感受着热风、草香,还有热烈的日光。
“现在是夏月。”阮青洲说。
“对。”
“我们认识多久了?”
自天春二十年冬起,如今——
“五年,有了。”段绪言说。
“相识在冬日,还未满五年罢。”阮青洲低声数着。还差一个秋、一个冬。
“好快。”阮青洲被拥住,靠他肩头,往山间看去。
身上药味被吹得淡了些,段绪言俯首贴近,看他身后天际耀光四方,轻合起眼。
“是,”段绪言轻声,“好快。”
——
长川前,马匹尚未渡河,停于水边休憩。
“他葬在何处?”尉升问起,仍未说出那个姓名。
佟飞旭抱臂静站,自马鞍旁取来布帕裹起的东西,递至他手间。尉升迟疑接来,指尖在摸出那物的形状时已是微颤。
旷野风正呜咽,布帕揭开一角,他紧攥,将染血的烟杆按进掌心,至指节发白。
佟飞旭说:“章州,树葬。”
“适合他。”
布帕一揭,烟杆自手中转过,插至后背腰带间,尉升一望河川,被水面光点刺痛双眼,身影轮廓却似与何人重叠,仍站世间。
佟飞旭侧首面对风来的方向,抬手仿着面具拢在眼前,却自指缝间远见石桥一点浅影,心间竟是震然。
蒙面薄纱浅白,自风中飘动,卷得耳珰摇晃,白霓于桥面站立,人影倒映水中,随粼粼微光中轻晃,静止。
——
南北谈和事宜又停滞数日,北朔大军至章州驻营,练兵跑马、加之运送辎重路途也远,损耗甚多,再不宜拖沓,程望疆提议简办一场夏猎,也就选定了日子。
段绪言走前阮青洲已醒,调了碗酸梅汤放在冰鉴中,又摘了几串西域新进的葡萄,段绪言吩咐过后厨午后放暖再送去,便将丁甚抱他房中去了。
患得患失的惧怕感没有消失过,段绪言如今每日都让丁甚陪在阮青洲身旁,好似这两人因为南望和旧日情谊而共生共存,必要互相陪护,才能保另一人平安周全。
待到府外马匹备好,丁甚睡得还熟,段绪言撑手俯身含上阮青洲的唇,尝够温软方又留恋地抵着鼻尖。
“等我回来,不会太晚。”
阮青洲一手勾上后颈轻抚:“嗯。”
指尖不过是循着衣领浅浅挪动,段绪言痒得凑近:“别勾。”
阮青洲无意惹起诱惑,屈指划向喉结,轻轻刮下:“痒?”
指节忽被攥着揽向后颈,下颌猛地就已被抬高,身上那人随即压下胸膛,带着阵热气堵来。下巴被吻得仰起,阮青洲再被用力地压进枕间,呼吸里都是段绪言的气息。
手指不由自主地揉皱了衣衫,阮青洲轻拍他的后背示意停下,被恶意舔起舌尖,缠着卷出相吻的水声,至身侧丁甚在睡梦中轻动了身子,阮青洲浅抬脚尖,踩上他的膝,唇瓣才逐渐分离。
阮青洲责他:“你太大胆。”
段绪言低笑:“你不够熟练。”
两人默契对笑,再接一吻,段绪言抚他鬓发,起身扶过腰带,抬步出门。府门大敞,长弓一自手间抛出,铁风接过,段绪言神色自若,一踩马镫跨步上马,利落抖绳,朝着围场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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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w字应该能完结了,也可能不到40w
第102章 求请
晴空不见薄云,围场无风,地面热浪腾腾。
箭矢有力穿来,正中靶心,段绪言淡淡收弓,听场边奉承的掌声此起彼伏。段承并无赞扬,不过是觉得理所应当,只浅浅点头,示意段世书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