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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净身——by不道不道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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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点桌布上的鲜血如藤蔓缠来,剥开封锁的记忆,丁甚隐约记起一些可怕的场景,一时喘不过气,阵阵抽噎着:“殿下,哥哥……我怕……”
  再看一眼紧闭的房门,周管事不敢叹出声,只轻拍着他的背:“不怕,不怕……”
  廊下偏又有人赶来:“管事,禁军带御旨前来,说是……陛下要见小公子。”
  ——
  喧闹后越显沉寂,行宫主殿外,旷地接满冷风,铁风站守阶下,靠在石狮旁沉默无声。
  程望疆远望那背影,渐行上前。
  “铁风……”程望疆见他闻声侧首,旋即放臂直身,缓缓转头,朝他行了礼。
  “见过中书令。”
  一身直挺姿态便如故人,程望疆深看几眼,迎风被吹起几道银丝,眯眼点了头。
  像,太像……
  程望疆将那轮廓识成程铁关,似见他的一生之痛和一生之爱策马奔赴战场,从此便被束缚关州,又在硝烟弥漫中幸得歌女杨风相伴,与她共育一子,未曾赐姓,仅予名“铁风”。
  铁风。
  程望疆自确信他的身世后,数次念及此名都热泪盈眶。他问铁风可还记得自己的父亲,铁风短短答出“铁关”二字时,程望疆喜极而泣,崩溃在珵王府中。
  便是段绪言劫狱救回阮青洲的那晚,程望疆与他相认,铁风木然地看着他的喜悲,生出几阵无措,只知程望疆那双苍老的眼噙起泪花时,像是连命都可以倾尽给他。
  “求中书令,放过阮公子吧。”
  这是铁风开口求他的第一句话。程望疆怔然抬首,自此才踏出了与段绪言合盟的第一步。
  段承与阮誉之的渊源、夏猎的筹划与配合、说服段承封闭行宫试探,再到诱引段世书请兵,程望疆件件都无所保留,只为了将来段绪言登上储位,能给铁风一个保障,为了他唯一的嫡长孙能如愿。
  他要把亏欠程铁关的一切都弥补给铁风。
  铁风却还生疏,只朝他拱手拜道:“多谢中书令相助。”
  程望疆伸手,亦不敢亲触,克制着拍了拍他臂上风尘。
  “冷了,寻个避风的地方罢。”
  铁风侧首一看殿门,慢声道:“再等等吧。”
  冷风已将桂花香气吹淡,段绪言垂望眼前那一顶虎头帽,跪地已久。
  段承与他默然相对,待案宗奏折送进送出,直到双眼看至酸涩时才合过奏本,起身下阶。
  段绪言挪身拦挡,跪他身前。
  “诚请父帝,放过他。”
  段承看去一眼,收靴后退半步。
  “放过谁?”
  段承睨视着那顶红帽,斥袖缓缓转身,复述着方才来的奏报:“那顶帽子,戴家千金戴纾也有,缝的是‘薇’字,不错?你与柳芳倾同为北朔子民,却屡屡亲待南望小儿,养虎为患,要北朔臣民怎么想?”
  “国别不能评判善恶,至于为何将他二人留在风颜楼,儿臣可以解释,那时是——”
  “朕听了你的解释,不代表北朔臣民便会愿意听你的解释!”段承厉声打断,转头鸷视他,眉头继而狠狠一抽。
  “段绪言,方才在大殿之上,那些臣子听到了什么?你知道那番话配上这些证据有多可信吗!你为了南望太子所做的种种,都像极了叛臣,朕不说不是因为没看在眼里,而是相信你这个皇室宗亲体内生的还是朕的血脉!你与南望染上的干系,两年还没能撇净,若是此后的三年四年再未撇净,早晚都将被坐实叛王的罪名,你半点想不通吗!”
  段绪言失落一笑:“可让我与南望染上干系的,不就是父帝你吗?”
  段绪言抬首与他对视:“若我非是皇室血脉,是否就同那八十余人一般,早便血流江河,死后无名了?”
  段承哑然,眼眸跟着轻轻一颤,定在他面上。
  段绪言说:“我与戴赫从未有过交涉,千真万确的是段世书对我痛下杀手,青洲为救我却被挑断手筋;两国战火不止,柳芳倾为一封降书命绝南望;丁甚无归无依,心智只停滞在五岁便连一句完整的话语都难说清。他们对北朔有何威胁,南望请降又困于内乱,我若与戴赫为伍又怎么对得起青洲?父帝,我的心是血肉,我会爱人了。”
  双眼渗热,段绪言咬齿忍声。
  “权势非我所求,我可以只要阮青洲,但南望大厦将倾,丁甚已经是……”
  已经是阮青洲仅有的寄托了。
  段绪言哽声无言。他想尽力挽回的阮青洲,又像随时就要脱手那般如飞尘升入天际,他无力地跪在此处求请段承不要夺走他能用来牵住阮青洲的最后一根绳,却不知还能怎么说服段承。
  他紧紧攥来帽身,拜服于段承脚下,没了所有矜傲,终是求来一句“择日宽赦”。
  段世书听闻,在段绪言来时独靠牢柱,狠狠笑他。
  “择日,”段世书冷哼一声,“你知道择的是哪日吗?父帝只下令将我关押,也未有意将我交出,你可知道为什么?因为你说对了一件事,母妃亲族还在六部,他们一日未被更替,父帝对他们的忌惮便一日不消,而后就是反叛之罪不足以论定,父帝不再追究,将我无罪释出,因为他也知道,温仑将与西域和亲,北朔还不能失去母妃亲族的支持,而北朔最大的祸患,其实还是与阮青洲不清不白的你。我与他二十余年的父子情,岂是你这短短几年便能相比的,今日没能舍得献出伤亡,让两军交锋乃至惹得我起了疑心,也没能让我亲手伤到父帝,落实罪名,就是你最大的败笔。”
  段世书抬首,目光嘲讽。
  段绪言迎那目光,默然摩挲着指节。没让两军交战,是因他应许过段承,绝不引起伤亡。今日来的都是北朔的将士,伤了谁都得不偿失,颇有争议。
  他知道这个计划已经不会完美了,却没想到段世书会提前知道丁甚的存在,甚至把矛头引向他的软肋,狠狠刺进去。
  段绪言淡淡道:“你可以不死,但一定会生不如死。”
  “我拭目以待。”
  段世书笑着,忽然显出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说到这个,世子近来可好?段绪言,我们之间最紧要关键的一局,可是落在他身上,但你以为,只要将他留在身旁,就赢了吗?看样子,我给他吃过什么,你还不知道吧。”
  

第107章 真相
  一声凄厉长音破过夜色,便同日暮时分阴云忽坠,骤而落下的那阵倾盆大雨。
  闻声,铁风在大牢外警惕回首,方才快步进门,迎面便见段绪言手间染血,面带寒意走来,却是一语不发,径直牵了缰绳,几步跨上马背。
  愤然一鞭挥下,遂听马匹狂奔,迎雨撞入黑夜,铁风远望那身影,再进牢狱,便见狱吏慌张奔出,忙乱脚步中只有笑声远远传来,嘶哑癫狂。
  铁风循声走去,血腥渐涌鼻腔,地面一片赤色漫开,段世书背靠牢柱,一手垂地,匕首已将骨肉穿透,钉死在地缝中。
  他痛至抽气,扶着手腕仰天长笑,笑声颤颤不止,一如方才见到段绪言的杀意那般得逞。
  “药馆的孔郎中很好收买,毕竟在他妻儿的性命面前,阮青洲又算得了什么。我听闻阮青洲身旁那宦官很是机灵,便让人往酸枣仁上撒了白沫先行试探,后来那宦官果真将药包送回了药馆,却不知正合我意。有异的酸枣仁全数调换过后,孔郎中便会告诉他,此物捣碎入药更好,他是谨慎,自然会盯着药童捣药、打包,却不知捣臼中早已加了碾成粉末的朱砂,往后每日三次,必随汤药进入阮青洲口中,但这还不够!你一定想不到,用朱砂制香,经火点燃所释出的香气有多阴毒,你猜,阮青洲被囚进牢狱的那段时日,嗅进了多少,朱砂碾碎了成倍掺入汤药,他又服下了多少。”
  段世书说得兴奋,紧盯着段绪言渐沉渐冷的一双眼笑起来:“听过吗,丹砂,味甘微寒,安定神明,则精气自固。独用多用,令人呆闷。若经伏火及一切烹炼,则毒等砒、硇,服之必毙。”
  最后几字刻意放慢,段世书阴恻恻地笑着,脖颈猛被掐紧,狠狠抵向牢柱,一时无法呼吸。
  已是极怒,段绪言臂上青筋暴起,指间扼得愈紧愈重,有意捏碎手中脖颈。
  段世书濒临窒息,生出几阵挣扎,至额角筋脉凸显,双瞳都已布满血丝,逐渐失神,狱吏再不敢袖手旁观,急忙上前劝解,可方一近身,却是猝不及防就被抽去了腰间匕首。
  铮声一亮,寒光刹那闪过,直穿腕部,痛意猛然袭来,段世书惨叫出声,右腕呈弯折状被死死钉在地面。
  段绪言转刀绞动血肉,指缝血腥已是黏腻,却听那阵哀嚎随即变作阵阵大笑。
  段世书癫狂地看着他:“丹砂入火,则烈毒能杀人!段绪言!你救不了他,一切都晚了!都晚了!”
  晚了。
  周问坐在榻侧缓缓摇首,抬眸对上阮青洲的苍白病容,欲言又止,竟道不出一个字。
  苦药弥漫,阮青洲躺在微弱烛光里,更显清羸,他哑声开口:“这副身子如何,我理当也能明了,周郎中但说无妨。”
  周问扶膝叹道:“朱砂有小毒,虽可入药但不宜多服,更不能以火煅之,世子曾多次多量服用,又被迫吸进肺腑,如今世子体内积毒甚多,此前还只是昏乏灼痛,今日呕血便是伤及了脏器,已是……已是难以转圜了。”
  夜雨不止,狂风大作时吹入廊下,淋透了斜晃的灯盏,屋外,被冷雨浸透的身影停在门前已久,怔然至手脚僵硬,指尖欲扶上门板,又滞在半空紧紧蜷起,衣摆水珠淌落不止,砸了地面,蓄成水凼。
  “世子今夜还有一道汤药需服用,我先去配药。”周问起身拉门,抬首便是惊愕。
  “王爷……”
  眼睫轻颤,阮青洲藏起染血的袖口,却见被面也沾了片褐红,苦味再遮不过血气,他欲灭灯,终究作罢。
  至四下无声,一道水迹自门边漫至床榻,断续风干,余下斑驳,段绪言在床帏外停了很久,始终没有上前。
  烛光极弱,帷幔经风吹动,已将半副身躯掩起,阮青洲的身躯犹若虚幻的影,像存在于一场未醒的梦中。
  “过来吗?”阮青洲动了身子,掌心轻将被面揭起一角。
  段绪言默然走向窗侧,伸手接雨洗着血腥,却是无意接来落枫,指尖一时紧攥,久久不松。
  秋意渐浓,枫也将雨染红,阮青洲靠躺榻上,隔窗静望夜中枫树的轮廓,数不清究竟有几张被雨打落,疲累至阖眸时,眼眸处却落来一点冰凉。
  擦干后的落枫火红如血,盖起眼眸,却如当年冬夜遮眼的一朵纸花,渐自鼻梁滑落。
  阮青洲抬手接起,唇上蓦地一热,在接来亲吻时竟似被冷雨浸染那般,退缩又颤抖。
  像是已经感知到了分别,唇舌自碾磨变作吮咬,带着沉重的喘息和湿意,阮青洲在他的寸寸掠夺里低微地哽咽出声。
  衣上染的血腥太过明晰,段绪言退离片刻,湿冷遍及周身,如同深入骨髓那般,抹泪的指节已剧烈地颤抖起来。
  喉间忽而被泪噎住,段绪言失了声,埋首伏在阮青洲的脖颈处哽咽不止,一身傲骨已被拆解得七零八落。
  夜间风吹雨打,枫叶也自指间掉落,坠地终将枯成碎屑。阮青洲细嗅雨味,抬手将他拢进袖下,听着潇潇雨声,阖眸再未言说。
  ——
  翌日,段绪言动用私刑一说传遍关州,再到皇后室族耳中时便引来场轩然大波。段世书被废了右腕,因而六部合力声讨段绪言,力求段承重罚。
  可谁人却都没料到段承向来严酷,竟又心软,只责令段绪言禁足府中,再又自他手中收回关州大半事权,似也想就此作罢。
  眼下已近冬日,转眼段承便在关州待了数月,御驾回宫之期一提上日程,牢狱便也着手备起了将段世书押送回宫的事宜。
  皇后是后宫主位,六部中皇后亲族仍掌大权,段世书迟迟未能落实反叛之罪,一旦回宫,便极有可能在皇后亲族的帮衬下东山再起。
  段绪言也知道,毕竟对于段承而言,即便他与段家血脉相连,在南望八年的这段经历也始终会是两人间的芥蒂,段承对他再满意再欣赏也绝对抵不过和段世书朝夕相处三十年的父子情。
  他是废了段世书的手,但还不够。
  如今回宫之日将近,段绪言白日伴在阮青洲身侧寸步不离,夜间便一人静坐书房沉思,却始终心乱如麻,惶惶不可终日。
  你救不了他!
  一句诅咒似鬼魅阴魂不散,在梦中便是尖利的嘶喊,几下惊醒过后,段绪言锤着欲裂的头,得而复失的惊悸便会油然而生,似连怀抱和挽留都是徒然。
  他不能睡。
  段绪言不知这样过了几个日夜,白日阮青洲用手背轻蹭他的下颌,肌肤总被新出的胡茬剐得发痒发疼。
  阮青洲不说,仅如安抚那般抬袖将他罩起,轻搂进怀。
  清苦的药味已成了阮青洲的味道,其中带些似是与生俱来的桃香,总像还在春日里一般,段绪言嗅见便生倦意,他埋头蹭过衣衫,强行醒着神。
  阮青洲轻顺着他的背:“甚儿回来了吗?”
  段绪言说:“他应许过我的,待他们回了皇城,必然就能回来了。”
  未及多日,段绪言眉头便已留了道浅痕,阮青洲伸指替他舒平,忽又忍不住咳喘,拾帕捂了嘴角,避开了身。
  腥气很快漫了鼻腔,阮青洲立时下榻,掌心紧将血帕捂起,正想出门却被搂腰紧紧环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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