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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净身——by不道不道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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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时戴赫追近,见状渐停马匹,身前,尉升恰将长刀收回,远处佟飞旭及阮莫洋刀挑匪徒首级而来。
  白霓会意,一手紧护戴纾,策马转身,抬声道:“匪兵埋伏已破!求平军主将白霓在此,诚请戴将军允我带兵北退,罢战息兵。”
  ——
  雪夜,一点熏香萦绕,段绪言听闻猫声醒来。
  骨头伏在枕侧舔毛,肉垫踩他额心,阮青洲伸手轻挪猫爪,再用布帕擦过他的鬓角。
  段绪言回府时已昏迷不醒,满头湿雪皆是阮青洲用帕替他擦干的,连着身后沾了血污、黏上皮肉的布料,也需要极其小心地替他褪下。阮青洲右手难以使力,只能待周问和铁风上手,替他清理绽开的皮肉。
  如那时在南望一般,血痕醒目狰狞,上过药后,段绪言趴躺于床榻,身上厚被又将压得伤口发疼,阮青洲便靠坐枕侧,一手伸进被中替他将被面微微举高几寸,隔出些空隙,如此两日下来,未曾离开。
  段绪言醒时不过是动了动身,阮青洲便也睁目,骨头经他轻柔的驱散,也抬臀挪步窝进两人之间,蹭着阮青洲的右手躺下身去。
  一阵高热退下,汗仍挂在鬓边,阮青洲垂眸看着,替他拭去,却被牵住手掌轻压在枕侧。
  “对不起。”
  段绪言挪额靠进阮青洲的衣袍,手中自指尖抚进掌心,攥得更紧。
  “青洲,对不起。”
  沉默些时,阮青洲抽手自他眉头抚下,指腹渐将细汗抹去,停在颊边摩挲。
  “生不逢时,如何怪你,”阮青洲轻声,“时不我与,又如何怨你?”
  可是好苦。段绪言嗅见他身上的药味,余光又见他袖底遮掩的血点,如被扼了喉,嗓子干涩地吞咽着,只觉得发痛。
  他感受到阮青洲忍咳,咽血时疼得身子微颤,疲累得呼吸渐重。
  “青洲……”段绪言哑声,“很累了吗?”
  阮青洲轻笑,不答。
  段绪言贴向他的掌心:“若是很累,就等我,一起吧。”
  指尖微动,阮青洲抚着他的温度,笑起时双眼渐红。
  “活下去吧,”阮青洲说,“生而不易。不要辜负了薛老将军。”
  窗外风吹雪动,阮青洲望进那片茫白,仿佛看见了很远的将来。
  “等到春暖,我在桃林,每年都会看到花开。你在北朔,也理当要有一个很好的未来。”
  ——
  天春二十五年腊月,新帝戴赫即位,立国号“长昭”。
  同日,南山清戊寺钟声长鸣,阮泊文踏阶入寺而拜,俯身于住持身前,甘露洒过头顶。
  至剃刀落下,发丝遂断。
  “剃除须发,当愿众生,远离烦恼,究竟寂灭。”
  偈语在耳,阮泊文诚心听颂,似见阮誉之停在身前。他垂首认错,认闭目塞听、无视百姓苦难、妄图堵住悠悠众口之错,认无情无义无德无仁、传道天下苍生却加重民间疾苦之错,认遏制民声、美化罪行,认自私自利、加害兄长之错。
  发如罪根,丝丝坠地,阮泊文伏身眼望满地乌发,听住持停刀留下顶髻,再问:“汝今决志出家后,无悔退否?”
  阮泊文阖眸静心,合掌拜下。
  “决志出家,后无悔退。”
  ——
  新帝即位,大赦天下。皇都战后重建,又近新年,街上张灯结彩,全无亡国之象。
  尉升辞别戴赫,出城前停马于城北。
  面摊处,两碗新下的阳春面上桌,尉升拿筷时怔然。
  “赵公子若是不能到,公子也一并替他收下吧,我应许过的,两碗面,便一碗都不能少。”
  杨老爷子抽出筷子,码齐摆上碗沿。
  “小本生意,本就为了温饱,经不起战乱的折腾,公子就收下这两碗面吧,我呀,明日就要归乡去了。”
  热气升腾时迷了双眼,尉升摸向腰间烟杆,指尖停了半晌,却在抬首间隔着氤氲见到一个身影。
  面过半碗,戴纾拿筷拨着葱花,端碗喝着面汤,嘴角沾了油水。
  尉升用袖替她抹去。
  “公主自作主张就要和我同行,陛下知道吗?”
  戴纾说:“我说跟着师父去寻留君,他就放心了。”
  尉升低笑,端来醋碗倒下,却一下被酸味冲得皱了眉。他尝着面,就觉得赵成业的口味奇怪,咬了口煎蛋才慢慢适应过来。
  尉升问:“那我若是没打算去寻他呢?”
  戴纾放碗,勾指示意他侧过头来,方才小声道:“瞧见巷角冷着脸的那两人了吗?二哥让跟的,这样师父带我去哪儿,他都能知道了。”
  尉升微不可察地瞥去一眼,轻叹着嗦面。
  “麻烦。”
  戴纾停筷看向马匹,与他眨了眨眼:“那就……”
  锅中热水滚开时,水汽腾起,一辆马车正自路中行过,挡了视线。巷角两人微微挪步张探,又不敢明目张胆,怎料马车行过后面摊已无人影,唯剩桌面一锭白银静置。
  马匹一前一后奔出城关,尉升带她追着旭日,于马背上迎风问道:“跟着师父想学什么?”
  戴纾看着天际金光,憧憬道:“想当女将军!和白霓姐姐一样。”
  尉升欣然一笑,策马朝前。
  戴纾追在身后问他:“师父呢,准备去哪儿?”
  “先去章州,看看你赵师叔。”
  戴纾纠正:“是赵师父。”
  尉升停顿,笑道:“对,是赵师父!”
  ——
  晨光投射大地时,两人便如陷进光里,长风自南望大地吹过,北上后便携来了冬雪。
  迂州平安山,阮莫洋见雪唤来了叶临嫣,怀中孩童笑得正欢。
  “怎么能让她们母女吹风呢?真是的!那个做爹爹的心大,你也得要好好说说他啊,我都嘱咐几次了,要养好身子,大人小孩一个都不能受寒!下雪天啊,这可是下雪天啊!”邱娘骂得月满满屋跑,赶忙拿了棉帽给叶清歌戴上。
  “我哪儿敢指点我家王爷啊,再说瞧见下雪了小郡主高兴嘛,就挨这么一小会儿的风,总不至于得病嘛……邱娘你也别只说我一个啊……”月满委屈地垂首,声量渐弱渐轻,至阮莫洋身后暗戳戳地指着人。
  说他说他。月满学着口型,至阮莫洋转身时赶忙张望向别处,却被提起了衣领。
  “说谁?”阮莫洋手劲大了不少,还就把人提得快离了地。
  月满踮着足尖喊出声来:“王妃!王妃!快管管你夫君,管管孩子他爹啊!”
  阮莫洋往他臀上轻拍了掌:“改口!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要改口!”
  “哎知道了,夫人!夫人快管管他啊……”
  孩童不明所以,却被逗得大笑,引来数人相继跑进院中围观,见他二人满院相逐,便同在风颜楼时那般,一派其乐融融。
  山脚处,佟飞旭手牵缰绳停步。
  “就送到此处吧。”
  白霓抬伞问他:“想好去哪儿了吗?”
  胸前挂的手骨贴近心口,佟飞旭隔衣覆上掌心,有了答案。
  “去南山点灯,让他寻我。”
  白霓似懂非懂,颔首应答:“那便祝你,一路平安。”
  佟飞旭点头示意,压下笠帽翻身上马,待风吹过山间雾气时,仿若在雪中见到一树梨花。
  花瓣一瞬吹落,俱成霜雪,他觉得遗憾。
  半副面具仍挂腰间,佟飞旭摘来戴上,策马奔进雪中。他要到南山为柳芳倾点盏长明灯,希望能一路自冬走到春,正好沿途摘朵梨花,赠他。
  ——
  马匹一路南行,风却北刮,北朔宫廷盖于霜雪之下。已至温仑前往西域之日,仪仗队将随行西去,待吉日良时方在西域大办婚嫁。
  出行前,温仑试穿吉服,至皇后宫室中行了拜礼,荔妃产女的消息却也传来。
  “是公主!”
  喜讯传开,段承赶去后宫时仪仗队撤步让开了道,太后欢欣,宫人同喜,却只有这一座宫室冷若冰窖。
  皇后失去了一对儿女,段世书疯癫后再无清醒之时,深入六部的亲族也在段承的忌惮之下被逐步拆解了权势。
  温仑垂望吉服,被皇后拥入怀中,又听门外宫人传话进来,催她启程。
  是公主。
  温仑默念。
  北朔失去了一位公主,便也得到了一位公主。
  温仑走进甬道,远望深宫时听见了婴孩出世之喜,回首便见皇后深掩崩溃的端庄,原来她在离开北朔的这日,就已看完了自己的一生。
  ——
  冬,将至除夕时,雪便落得更多了,关州也不例外。
  珵王府每至此时便会允人返乡探亲,周问同周管事一道,走前足足替他二人备了近一月的药。铁风也允诺,已跟随程望疆返回皇城祭拜程铁关和杨风。
  似回在东宫禁足之时,天地间静得仿佛只有他们二人。段绪言在日落前带他看到了中庭满树的花开。
  用纸折剪而成的白花,刷过一层胭脂,便如春桃盛开,却被冬雪打湿,不过多时便显得败落。道是不合时宜,偏没遇到一个晴日。
  薛赈回了皇城一趟,明日便要来关州看他了。段绪言想好了,到时便带阮青洲一道前往薛赈故乡,沿途看遍大地风光,待春日花开时再回关州。
  他还要带阮青洲去很多地方。
  但阮青洲今日看来兴致甚佳,早起备了骨头的吃食,做成了它自娱自乐时玩的滚球,熬了段绪言的汤药,煮了粥面,至段绪言醒后才擦起长箫。
  屋内熏香总是缭绕,段绪言问他:“想听,还是想吹?”
  阮青洲说:“想听。”
  树下,一曲吹起,至止息时箫身已落满了雪,段绪言迟迟未动。
  “在想什么?”阮青洲问。
  段绪言说:“觉得雪中,适合舞剑。”
  他将长箫递过:“会吗?”
  阮青洲轻摇头:“没学过。”
  “我教你。”
  一手覆来,带指尖握住箫身,便似手握剑柄,几下旋出剑花,箫身积雪倏然抖起,如见雾凇沆砀,他在弯臂时带着阮青洲旋身,于霜花间凝视那张清隽面容,便觉得山川风月皆是亲眼所见,美不胜收。
  阮青洲右手已能抬笔,纵然笨拙,舞箫时也能随他而动,却是无意打了头顶桃枝,引得积雪跌坠。
  兜头落下的霜雪白了视野,段绪言在其间揽颈吻了他。
  唇间都是雪水,冰凉渐被温热侵占,阮青洲最先退离,俯首靠上他的肩头。
  阮青洲说:“再吹一首《催雪》吧,我想听。”
  箫声悲彻长空,回荡之时总似该有百鸟哀鸣,可到曲末,便如归尘土那般沉静,阮青洲又睡着了。
  他在同样的霜雪天,同样的桃林里见到了段绪言。他问他是否还要相识,段绪言却不说。阮青洲见他站着,被雪落了满头,像已白发苍苍,与他执手偕老。
  见到就足够了。
  阮青洲摸上他的脸颊:“人生有憾,是常事。我们不求圆满。”
  几朵纸花被风吹落,蹭了眉眼,跌至衣衫,阮青洲醒来时枕于他肩头,眼尾一滴泪无声滑落,被段绪言蹭去。
  段绪言问他:“梦到了什么?”
  阮青洲说:“梦见你,白了头。”
  天已暗,林间不知何时挂上了满树的灯,段绪言给他再披了件御寒的大氅,手边的汤婆子也正暖。猫畏寒,躲在屋里。
  “要入春了,”阮青洲抚过他的脸,“等到那时再吹《春日宴》吧。”
  “好。”段绪言牵来他的手,眼见满树荧光却觉得困乏,他侧首靠向阮青洲。
  听阮青洲轻声念来:“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
  停顿良久,他迟迟不续说,段绪言不由得收指攥紧了他的手。
  “还有呢?”段绪言问。
  一指探去,蘸雪点了段绪言的眉心。阮青洲说:“只愿郎君千岁。”
  段绪言淋雪湿了脸庞,辨不清是水是泪,他搂来阮青洲,便不能再放手,却被阮青洲抚着脸庞,更生困意。
  藏好的迷药抹在指尖,随抚摸渐入鼻腔。阮青洲侧头与他相靠。
  “明日你与老将军相见,便该答谢。周问交代汤药每日三服,伤药七日一换,我记了纸张放在书案上,你醒来记得去看。我予你玉牌祈福挡灾,补全了你的姓名,你要好生保管……”阮青洲一句句嘱咐着,听他沉沉入睡,泪过颊边,疲累地笑起。
  “我还是累了,不要怨我。”
  长风呜咽着卷起飞雪。
  天春二十五年冬,关州一棵桃树之下白雪覆来,却在天将明时渗开一片深红,腕上桃花刺青终被划开,笨拙地落了好几刀,割毁了脉。
  阮青洲往他手中放了玉牌。
  眉寿万年,永受胡福。指腹轻抚末尾的“段绪言”三字,堪堪停住。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还要祝他眉寿万年,愿他千岁平安,祈他百岁无忧。
  阮青洲缓缓笑起,望不清灯火,在合眼前仿佛见到了春来。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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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剃度流程参照《剃度沙弥正范》
  “生当复来归,死后长相思”出自汉代苏武《留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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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到此完结啦,HE番外明天更。
  小作文我就不写啦,在此特别感谢追更小伙伴们的支持和鼓励,以及未来可能会在这里遇见的其他读者,感谢阅读,感谢相遇!有缘我们明年下一本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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