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by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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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背后密密拢过来,像之前经历的几次,让他忽然觉得舒服,觉得找到了绝佳的归宿甚至因此犯了懒,所以南枫忽然不动了,迷迷瞪瞪就此睡去。
入梦是一片苍茫白雪,他在雪地里一步一个脚印地蹦跶,但和先前几次的院落雪景不同,这次他梦见的是雪山孤寒,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人陪他玩,他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就这样百无聊赖地好像过了很久。
好在他还有面镜子。
那是一面很大很神奇的镜子,和他人一样高,每次站到镜子前面,他好像都能看见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有漂亮的江河湖海,苍翠巍峨的名山大川,那些都是他从没见但十分向往的景色。
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那座叫千灯的小镇。
那儿有时绿意盎然,满目飞花,小朋友穿着漂亮衣服拉着大人满大街地跑;有时又阴雨绵绵,屋檐下滴滴答答的漏了雨,行人打着伞行色匆匆,那些漂亮的伞面在雨里绽放,汇成漂亮的花海。
他看入了迷,从晨起到日落,怎么看都不会厌。
到了晚上镇上会有万家灯火亮起来,特殊节庆的时候,他们还会放一种叫“孔明灯”的东西,漂亮的灯笼飘飘荡荡地往上,再往上,再差一点点他好像就能够到了。
他拈着指尖偷偷释放灵力,便很快有红色的星光在雪山颠升腾起来,像极了人间。
也很好看。
过不了多久,他就又想法了用雪泥捏了个雪兽出来,一边捏一边念念有词:“一只阿泥六条腿,一只眼睛没有嘴”,但他技术实在不好,想不出雪兽应该是什么样子,捏来捏去,最后在手里还是变成了个团子。
“算了。”他有点气馁,“从今以后你就叫阿泥团子吧!说好了啊,你得陪着我,我到哪你到哪,我不离开你你不丢下我,嘿,再告诉你个小秘密,我打算偷偷去下面玩,你去不去?”
他抱着阿泥说话的时候,星星点点的火光倒映在眼底。
他把阿泥揉成个球,装在衣袖里带到下界去。
下界和他想的一样有趣,到处是他没看过也没尝过的,清风伴着郎朗的读书声,还有咿咿呀呀的叫“戏园子”的东西,这些市井烟火交织在一起,成就了斑斓的人间。
所有的一切他都很喜欢,但他又很快发现,这些喜欢是需要用货币去换的,没有那些圆圆的东西,他寸步难行。
他不懂那些东西哪里来,只能和阿泥躲在戏园子边上的大枫树里观察。
那里的人真好看啊,衣服花花绿绿的,桌上的茶点小碟小碟的很是精致,他很想尝一口,于是只能伸长脖子去看,看那些人愉快满足的表情,就好像他自己也吃到了。
树叶沙沙作响,红枫树断了一小截,掉在院落里。
墙角下,有个青袍锦衣男子捡了片枫叶抬头看——这是一双沉静的眼睛,能装下山川大河,笑起来的时候又有落英飞花在里头。
他把他们带回去,备了满满一大桌好酒好菜,还给他取了名字,说你既在南陈,又与我相会于枫树下,也算是有缘,就暂且叫你南枫吧。
南枫,南风,南风过秋一川红。
后来他就爱上了绛色宽袍。
再后来这个名字就一直伴随他。
以至于千年之后,他醒来,万般诸事皆忘,唯有这个名字,是万万不会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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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3.15返修
第18章 18 过往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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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这以后,南枫就经常下到凡间去找傅景峦,有时候他会从书房的灵柩里跳进去,有时候会趴在墙头,等傅景峦经过,就突然冒出来想要吓他。
但好像每次只要他来了,傅景峦肯定会知道。
南枫从围墙上跳下来,围墙下面总有人接着他,无奈地让他“莫要顽皮”。
他前前后后跟着他,学着他家里人叫他“重山”。
南枫是见过他父母几次的,不过都是偷着见。
他看到傅景峦和好几个人热热闹闹围坐在一起吃饭,没敢进去,就躲在小花园的假山石后面偷看。
圆桌中央坐了个严肃的老头,左手边是位面目和善的中年妇人,老头的右手边才是傅景峦和另一个和他面貌相似的年轻人。
中年妇人南枫是认识的,有两回他在小花园被发现,那妇人还拉他唠了好一会儿家长,往他兜里塞了几颗糖。
糖又香又甜,有淡淡的桂花味儿。
过了很久,南枫才知道那些是傅景峦的家人。
他问过傅景峦家人是什么意思,傅景峦笑说:“家人就是,朝夕相处,开心不开心都能一起分享的人。”
南枫一知半解,傅景峦打此过后就会经常把他叫过去一起吃,他家里人看到南枫也并不惊讶,对他视如己出。
傅景峦说他爹看着严肃,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老头,有些规矩,但不多,且可以商量。
南枫在他们家发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用来观星的。
星指的就是天上的三垣二十八宿,这二十八组恒星是有既定规则的,能通过某种术数来预测,这大概也是傅景峦平日里的工作。只可惜迄今为止以人类的本事,尚未能窥得全部真谛,甚至连一片衣角都没摸到。
他说的那些算法太复杂,南枫经常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傅景峦知道他无聊,就丢给他几个木匣子摆弄,傅景峦管他叫“孔明锁”,不过这些都是他在前人基础上改良过的,他画了图纸送到工匠那儿造出来,专门用来打发时间。
南枫很喜欢玩这个,也喜欢缠着傅景峦玩六博,傅景峦有时候却偏要教他读书写字。
铺了一桌的纸,让南枫写自己的名字,然后一字一句报:“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南枫嫌字儿太多,累得慌,赌气把笔扔到边上,抱着孔明锁缩在墙角不说话,傅景峦就会用各式各样花里胡哨的东西诱惑他,有糖有蜜饯,也有奇奇怪怪的汤包糕点等等,一年四季轮着番儿换花样。
南枫嘴馋得很,尤其喜欢吃甜食,经不起傅景峦这一哄,因此经年累月的,也认识了不少字。
节庆日,两人上街去玩,放花灯吃糕饼,在小吃店门口遇到了衣衫褴褛、囊中羞涩的孩子们,店里的伙计举着扫把想赶他们走,被傅景峦拦下,把他们带进店里,沏了壶香茶,点了满满一桌子的糕点——春饼灌汤包烧麦菜饺等等一碟连着一碟。
孩子们吃得兴高采烈。
南枫看着稀奇,就见傅景峦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个食盒,里面是一道樱桃拌奶酪,还有金桃银桃波斯枣新罗松子胡榛子等等一大堆果脯蜜饯。
他说:“我前阵子去西域耽搁地稍微有点久了,一路快马加鞭带回来,希望还能吃。”
傅景峦说话的姿态,有一种隐秘的关切和甜腻,散发出和糕饼一样的香味。
南枫想回应,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他越是挣扎,嘴巴越是像被捆了绳子,急得他一身冷汗。
然后就醒了。
有人在离他不到半公分的地方呼吸均匀,长睫毛铺开,南枫鼻尖缭绕着乌木香,眼前人和梦里的影子重叠起来。
那个影子眼神温柔,那个影子曾经无数次坚定地告诉他,盛世的模样,该是春有落英冬有皑雪,是儿童皆喜乐,人人皆自由。
南枫抿嘴,轻轻翻了个身,他一动,背后就有人问:“醒了?”
南枫呼吸一窒,跟做贼一样。
床头的雕花窗户隐约有晨曦透进来。
他觉得背后有淅淅索索的声音,很快身上就被搭了薄被。
那人说:“初秋早间还是凉的,不要感冒。”
好像这样说,他就真的和寻常人一样,会拉肚子会感冒。
也许是傅景峦刚醒,说话有点哑还带着鼻音,南枫听着心里忽然一软。他往被子里缩了缩,不小心碰到了某人的胸肌——结实有弹性。
他无端记起傅景峦说自己这副身体是灵甲改造过的。
骗子,南枫想,明明和凡人的触感一样。
他不动声色地往前挪,却被某人圈在腰间拉了回来,像孩子似的拍了两下说:“天色还早,再睡会儿。”
灵甲也是要睡觉的么?南枫在心里思考,然后假装闭眼小寐。
他想到刚才的梦,和之前在亲王府看到的碎片完全吻合,他几乎要肯定这就是他和傅景峦的过去了,是他丢失的一部分记忆,因着河图洛书阵而被解封。
河图洛书阵是传说中傅少监保命的另一样杀手锏,传说是上古时候流传下来的宇宙星象之理,被誉为“宇宙的魔方”,也是阴阳五行术的源头,又据传傅少监的河图洛书阵有天崩地裂之姿,有雨雪风霜四季交替,似江河湖海波涛汹涌,又似千军万马奔腾而过,总之是天地奥秘星云变幻都囊括其中。
很少有人见他用过这个。
他翻了个身,背后人立刻就醒了,把他往怀里揽了揽,用浓重的鼻音问:“再睡会儿?”
南枫睡不着,也不想让有些人睡了。
于是他转过去,大大方方和某人相对而卧:“傅景峦,我做了个梦。”
傅景峦懒洋洋眯缝着眼睛看他:“嗯?”
“梦里有人教我占星,还说要带我去司天台。”
傅景峦徒然睁开眼,盯着他好一会儿,忽然笑起来:“后来呢?”
南枫认真问:“我不记得了,所以问你啊,后来呢?你带我去了没有?”
傅景峦轻叹一口气:“没有。”
“哦。”南枫觉得有点惋惜,他看向窗外,这会儿曙光微露,星辰都已经落下了,“那,司天台……是个什么地方?”
傅景峦转了个身面朝天花板,一手仍旧揽着他。他怔怔想了半天:“大概就是个手可摘星辰的地方,离星星很近,很美。千灯镇上还有,你想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停了停,他又补充:“真的,我保证。”
千灯镇的古观象台是为数不多被当做文物保护单位留存至今的东西,从台上的简仪、浑仪、浑象到台下的圭表和漏壶,基本都保存完好,时至今日这里还被当做科普教育基地,接待了一批又一批的小朋友来参观。
傅景峦路过几次,偶尔的时候,他会远远地驻足观望一会儿,或者混到人堆里,跟着游客一起听讲解员介绍,这种感觉很奇怪,那分明是他最亲密的战友,是经年累月在他手里打磨出来的器物,还有另一个人的身影在很久之前陪着他:“傅景峦你看,那是我的家。”
现在这些却又离他很远了,好像咫尺之间,却遥不可及。
他活了一千多年,走过了千百个春夏秋冬,这些东西却一个都没能留下。
傅景峦闭上眼睛:“真的,我一直想……带你去看看。”
床榻间的对话都变成了私语,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分明是很正经的要求,此时从傅景峦的嘴里出来,却像是哀求。
南枫把视线从他的喉结上艰难挪开。
翻了个身,也平躺回去。
他还想聊什么,就听隔壁屋子发出巨响。
两人出门一看,姜活提溜着夏无名后领,笑眯眯地把他往门外一丢,夏无名哀嚎着:“不是啊,姜小哥,姜公子,我知道错了……”
南枫好奇地看热闹,傅景峦取了外套来给他披上。
夏无名尴尬地解释:“别看我,我真的冤枉,这是每个健康的成年男性,每天早晨都会有的反应啊……”
南枫不懂:“什么反应?”
夏无名瞪大眼睛:“咳,就是那个……那个……你没有吗?”
他狐疑地上下打量,傅景峦挡在南枫跟前:“你做什么了?”
姜活悠哉悠哉的声音从门后传来:“色中饿鬼。”
等几人都洗漱完毕,雪还是没停,好在天气预报大早就解除了橙色预警,外面的积雪也被环卫工人清理出大半,积在路边厚厚一层,路通了。
傅景峦和夏无名因为白天有事,就先走了,姜活被阿泥拉着去绵绵家替他检查身体了。
南枫斋依然没有开张,斗大的院子就剩南枫和阿泥两个人在院子里看雪。
红枫从树顶开始,绿色冒了小半了,远远看去,像顶滑稽的大帽子扣在上面,
南枫找了把椅子坐下,怀里抄了暖炉。
他觉得最近自己身体里的灵力消耗有些大,就像一部许久不启动的机器,徒然超负荷运转让他有些吃不消,算算他三月一次的溯期又该到了,昨天的困顿才是开始,希望最近不要有其他变故才好。
阿泥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溜了回来。他把屋里唯一的小火炉烧得通红,蹲到南枫身边乖巧地陪着。
红泥火炉烧得殷红,上面“噗噗”地煮着新茶,满室清香散开,这才让南枫在初雪天有了一丝暖意。
南枫在院子里看了好一会儿雪,突然发问:“你跟我多久了?”
阿泥扳着手指头数:“一……二……两年四十八天零六个小时。”
南枫笑说:“你倒会数,连零头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过得糊涂,没阿泥记得那么细,只记得自己醒过来那天,也是这么大的雪,除了院子里这棵火红的五角枫之外,就只剩一只从树根里滚出来的冰雪团子。
泥团子也是懵的,除了知道自己叫阿泥之外,一问三不知,唯独能肯定的一点是,南枫是他家大人,是他打定主意要一辈子跟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