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竹帛——by一只小蜗牛 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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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8章 海鸥何事更相疑(一)
大典时候刘绍离着远,除了呼呼风声外什么也没听见,结束后回来才从狄迈那得知,狄显的几个哥哥有一个算一个都封了王,狄广仍是九王叔没变,不过因着王号通货膨胀,他这个“王叔”多少有些贬值了。
夏国没有外姓封王的祖制,贺鲁苍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和韦长宜私下里探讨一番,鼓捣出来一个在雍夏两国都没有的新官位,叫做“辅政”,名字直白,算得上是图穷匕见。
刘绍居住的四太子府成了四王府,但除了门口换了块匾外,倒也没其他什么变化。
眼前局势混沌,动不如静,加上天气又冷,他正好在家窝起冬来,终日就是喝茶看书逗狗,也乐得自在。
狄迈倒是辛苦些,伤还没完全养好就回了营里。
先前他先是在亦集乃被贺鲁苍坑了一把,被雍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后来又在榆沙道遭伏,两次混战之下,士卒损伤着实不小,来年入春后还要出征,只有趁着冬天抓紧招募新军,补充人马。
募军之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只不过是补充损失、恢复建制而已,乃是理所应当之事;可若是往大了讲,也可说是包藏祸心,图谋不轨,有所觊觎。
他在这个节骨眼上,上了一道奏章说明此事,既是补充兵员,也是投石问路。
贺鲁苍兄妹果然不负他所望,投桃报李,以皇帝名义准许了此事,还慰劳他一番。
狄广也没阻拦,大约是掂量着手里的大帽子不好轻易扣下来,最后倒也没说什么。
狄迈心里有了底,没在他们面前再多露脸,自去忙活操练新军之事了。
转年之前,还有一件趣事。
新皇登基后没两天,就有人弹劾狄雄,说他麾下几路人马军纪败坏。
狄雄人在家中坐,莫名让人告了御状,瞪着两眼一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全夏国十八路人马,谁也不比谁强出多少,怎么就偏偏逮着他咬?
况且他自领兵以来行事一向如此,这些年军纪虽没有更好,可总还没有变得更坏,怎么偏偏这时候拿来说事?
他在朝廷上抗辩了几声,结果几个大臣咬得更凶,直到贺鲁氏以太后的名义下了一道懿旨,对他严厉申饬一番,还说要夺他一路军的军权,他才恍然明白过来——这一路军夺去之后,加给谁不用多说。
看来是贺鲁苍想收拢兵权到自己手里,没敢直接撩狄广的虎须,先暗戳戳地拿他开刀了。
狄雄回过味来,不免在家里破口大骂:他现在总共就两路人,还要再划走一路,这是蹬鼻子上脸了!
当初这兄妹两个不知道从哪拿出一份遗诏,单凭里面写着传位于狄显,狄雄就敢说这遗诏不可能是真的。
他爹虽然宠爱贺鲁氏,可也不至于老糊涂了,敢把大位传给一个四岁的娃娃。
可他明知遗诏有假,却没有出声,一是因为多年来他这储君位置坐得稳稳当当的,可等狄迈回来之后他就连倒大霉,有脑子的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白长了狄迈许多年纪,却斗他不过,只能自己吃哑巴亏,早憋着一口气,让这兄妹俩一搅,最后狄迈没能顺利即位,可比他自己即位了还要让他高兴。
二来老话说得好:天子懦弱则好欺。他自己是没戏的了,要是真让狄迈或是狄广这样的做了皇帝,那他们这些人,往后谁也别想好过。
可要是扶这么一个弱主坐在椅子上,他们这些做哥哥的,平时伸伸胳膊伸伸腿,也就没那么多的顾忌,到时候有这皇帝、没这皇帝,还不都一样?
这第一点是他的私仇,第二点却堪称公论,只是没人敢明白说出而已,但对着这样一份怎么都说不过去的遗诏,这几个手握重兵的人没有一个提出异议,众人心中所想,也就不言自明了。
贺鲁氏拿出遗诏,朝臣无人质疑,大家各退一步,彼此心知肚明,相安无事,过太平日子就是。
可谁知他们退了,这贺鲁苍兄妹不仅不退,反而向前拱来一步,吃他的子,他们不留情面,可就别怪他落子不讲规矩了。
狄雄虽然心悦于贺鲁氏,见到她就不由有些走不动道,却也知道自己没能当上皇帝,其中也有她几分功劳。
他不是儿女情长之人,早抱上狄广的大腿,当下就去他府上,发表了一番诸如“这哪是打我的屁股,明明是打您的脸”的高论。
狄广也知道贺鲁苍兄妹是冲自己来的,先削狄雄的军权,如果自己没有反应,那下一个就是自己。
他岂是易与之辈?同样没自己出面,只授意手下人反扑,一度闹得极凶,几乎不可收拾,不仅硬是把这道懿旨给糊里糊涂地搁置下来,还让人撺掇着,给自己加了个辅政王爷的名号——比贺鲁苍的辅政还多个王号。
贺鲁苍差点气背过气去,可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和狄广一同辅政。以后再以小皇帝的名义下什么旨意,都要他二人共同允准才行。
临近年关,正是打得最热闹的时候,战地记者狄迈每天一下朝,回府后连饭都来不及吃,第一件事就是向唯一观众刘绍报道当日双方交火情况。
刚开始时他回来还只会棒读,等过了一个月,演技大幅提升,模仿起朝中众人虽说不上惟妙惟肖,但也深得精髓,时常把刘绍逗得前仰后合,深悔当初没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看不了现场直播。
他这么说后,狄迈想了一想,“倒也不是不行。不过你不是不想让人知道你么?”
刘绍怕身份暴露,连累在雍国的父母,平日里一直深居简出,不让太多人认识自己。听狄迈这样说,也觉如果自己和满朝大臣都混了脸熟,将来东窗事发的概率太大,只得熄了这个心思。
“也是,那就还是先这样吧。”刘绍不无可惜地道,“不过说起来,上次在亦集乃,我让雍军看到,回来后提心吊胆了一阵,可那边到现在也没传来什么动静,不知是怎么回事。”
狄迈先前讲得口干舌燥,先闷头饮了一大碗茶,才拿起筷子要吃东西,闻言不甚在意,“你先前一直在长安,这些边军都不认得你吧。”
刘绍摇头,“别人或许不认识我。可是当日在战场上我被吴宗义瞧见,我俩之前是见过的。”
狄迈经他一提醒也想起来,刘绍之前和他讲过,说他十来岁的时候曾经落过一次水,是被这姓吴的救起来的。
刘绍长得这么好看,才过去几年,吴宗义就是脑子再不好,也总不至于忘记他长什么样。狄迈微微皱眉,思索一阵,“会不会是他和别人说了,但别人不信?”
刘绍又摇摇头,“不知道啊。”
葛逻禄这些年与草原诸部你征我伐,和雍国的摩擦算不上多,因此没想着多派探子去南面,早多少年前倒是安插过一些舌头,但没人热心经营,这么多年过去,也早断了联系,不知他们哪里去了。狄迈官位虽高,可这会儿说起雍国国内情况,竟也是两眼一抹黑。
他叹口气,“要是能把王爷和王妃也都接来就好了。”
刘绍没接这话。这话题他们已聊过几次了,每次谈到这里就不了了之。
刘绍对他父王的性子再清楚不过,要是让他知道自己这唯一的儿子已经“投敌”,没被气死就算不错,想让他跑到葛逻禄来,那还不如盼着明天太阳打西边出来。
狄迈又吃了几口,撂下筷子,忽然又说:“你也不能一辈子不露面的。”
他没明说,但两人都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两国交聘,使者往来,刘绍哪怕换了名字,又不在朝中为官,但他身在葛逻禄的消息就是转十个弯,也总有一天会传回雍国去,只是或早或晚的区别。
刘绍有些无奈,“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估计即便他们真收到消息,十有八九也不会相信。就算相信了,我爹毕竟是皇帝的亲弟弟,皇帝再生气,也总不能对他怎么样。”
他说着说着,又乐观起来,即兴说了一段绕口令,“其实也没什么,只要雍国使来的使者没见到我,你们派去的使者不认识我,或者他即便认识,出使之后也想不起对雍人提及我,就能一直捂下去。”
狄迈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听去多少。
他这时心里已隐隐生出一个想法,右手下意识地在膝盖上敲敲,却没有说出来。
刘绍见他不语,也不在意,一转头就把这点担心忘在脑后,饶有兴味地转了话头道:“狄广和贺鲁苍不对付,倒霉的净是旁人。这次狄雄没倒霉,你说下一个是谁?”
狄迈先前被坑得惨了,听他这么问,回过神来,不由脱口道:“不会又是我吧?”
刘绍哈哈一笑,“那不能!你好歹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俩之间的事还没掰扯明白,谁敢现在动你?况且你四王爷牙尖嘴利的,可不能轻易伸指头逗你,你可要咬人的!”说着伸手在狄迈面前晃晃。
狄迈果来抓他。刘绍早有准备,刚一见他动作,手就往后急缩,让他抓了个空,不由得微微一笑,正要再说什么,不料下一刻就被狄迈拿另一只手给捉住了。
狄迈拉他靠近,作势要咬,却没真咬,凑到嘴边,问他:“那你说说要倒霉的是谁?”
“我心里已经有个人选了,”刘绍本来正要惨叫,见狄迈居然没下口,只好又咽回去,有意卖起关子,“不过现在不能说,要等到开春之后再见分晓,年前大家应该是都相安无事了。如果顺利的话——”
刘老板今天生意好,这关子是趸批的,概不零售,“没准还能赶在你生日时候,送你一份贺礼,你瞧好吧。”
第039章 海鸥何事更相疑(二)
葛逻禄人也过春节,不过和雍国的不大一样,他们要等到三四月份才到年关。
在长安时候,每到这个季节,柳枝早已吐绿,早春的花也都已开了,但在金城,草原上雪水还没融化,一团团雪块冰块下面,蛰虫未振,草只刚刚抽了一点绿芽。
不过像这般在冰天雪地当中过春节,倒和刘绍在长安家中时一样。
狄迈半靠在床头坐着,军中的文书铺在床上,一摞看过的,一摞没看的,横七竖八地码了两摞。
刘绍躺在狄迈腿上,喜滋滋地剥开一个橘子,橘皮被指甲划开的时候,从里面呲出一股雾一般的汁水,细小的水沫人眼瞧不太见,但能觉出手指背上一凉,片刻后鼻子里就闻到一股清香的酸味。
刘绍激动得手都颤抖起来,珍而重之地从上到下一条条一块块地剥着,剥到底下不使橘皮分开,仍连在一处,全剥完后,拿橘皮包着橘肉托在手上,先没着急吃,凑在鼻子底下深吸一口气,然后闭眼叹出来,拉长了声音,发出一道几可说是陶醉的声响。
狄迈不由得把手里的文书放下,低头瞧他。
刘绍把拇指从橘肉抱在一起围出来的小洞中插入,顺着两瓣橘肉中间的果皮,慢慢把手指推出来,让两瓣橘肉完完整整地分开,果皮上丝毫未破,没挤出半颗汁水。他松一口气,拆下两瓣橘肉,举到狄迈眼前,“尝尝。”
狄迈这辈子只在大慈恩寺里得道高僧的脸上见到过这么神圣的表情,哪里敢接?见状忙乖觉道:“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刘绍坚持,手又往上送送,“没事,一起吃啊。”
狄迈看着这两瓣橘子,知道眼下就好比改朝换代时的皇帝禅让,是天下第一等郑重之事,必须得推让三次才行,当下又摇摇头,“你吃吧。”
结果刘绍就“哦”了一声,从善如流,收回了手,小心翼翼地把两瓣橘子拆开来,只把一片放进嘴里。
狄迈低头盯着他,就看着他两边脸颊缓慢地动动,又忽然停住了,过了片刻,两眼里飞出泪花。
“太酸了……”
刘绍眉头紧皱,下巴撅出来,像是要吐,却又没有,脸上神情扭曲,好像十分痛苦,又幸福洋溢,嘴巴重又动起来,过了一会儿,喉结一滚,把橘肉给咽了下去。
狄迈说:“不好吃就扔了吧。本来三四月也不是吃这个的时候,不知道是哪种的,这时节结果。”
刘绍骇然,抬眼瞧他,虽然没说话,可脸上神情让狄迈深信自己方才一定是说了为天地所不容的禽兽之言。他忽然想到在雍国时听过的一句话,“如大旱之望云霓”,好笑地问:“这么喜欢啊?”
刘绍又把一片放进嘴里,两边后牙被一线电流激灵灵地穿了过去,眼泪直往上涌,好半天说不出话,等咽下去了才回他:“是啊。现在季节不对,可夏天时候天气太热,又运不过来,上次吃这东西还是去年十月五号的晚上呢。”
狄迈怀疑如果自己追问,刘绍就能把上次吃橘子的时间具体到几时几刻地说出来,顿觉眼前这橘子重量非凡,连带着此刻手拿着橘子、躺在他膝头的刘绍也沉甸甸的。
夏国国中要么是草原,要么是沙地,往西走又多是群山,没几块地能种,那些在雍国司空见惯,扔地上都没人捡的水果,放在夏国能比肉贵出十倍,还经常拿着钱也买不到。
刘绍坚称自己食不可无绿,不然解不出手,三年即大腹便便,五年必英年早逝,吓得狄迈当初一搬进现在的王府,就想办法让人解决了吃菜问题,连冬天都能保证饭桌子上能瞧见绿色。
但葛逻禄的水土毕竟不行,试了各种办法都种不活果树,一年到头除了吃瓜,也顶多就是从夏雍边境买来些橘子苹果,千里迢迢运来时还能不能吃也全看运气,所以一年当中哪怕是皇帝也吃不上几次。